攬芳華 第7節
這些本該是屬于他的功勞,全被謝攬給搶了。如此一尋思,心里頭更恨! 馮嘉幼將隋瑛拽回來,上前行禮:“大人尋我有事兒?” 陳寺正忙不迭說道:“是崔少卿派我來問問,馮小姐的病好些了沒,是不是可以……”他沒說下去。 “可以什么?”隋瑛問。 “還能有什么,當然是去領板子了?!瘪T嘉幼拋給她一記白眼,“你不知道我寫這封認罪書,是要挨板子的嗎?” 那些繁瑣枯燥的律法條例,隋瑛原本真不清楚,但崔少卿適才提過,她已經牢牢記在心里:“那也再等等啊,你還病著?!?/br> “等不得?!标愃抡∧[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馮小姐越早去翻供越好,就說昨夜天寒吃了些酒,腦子不清楚亂寫的認罪信,頂多拉去刑房打十個小板子,就放回家了?!?/br> 無關jianyin罪行,女子被打板子,不必除衣。又是在刑房內,可以避著人。 馮嘉幼點頭應“是”,明白他是崔少卿特意派來提點自己的。 “本案特殊,死者牽扯到兵部侍郎、玄影司指揮使、鎮國公三家,很快就會發酵起來,還不知上面會有什么指示。再拖下去,馮小姐可能就得上公堂受審了。到時候,那封認罪信便不是藐視王法,而算作誣告?!?/br> 誣告自己也屬于誣告,此乃馮閣老當年編纂的法典。陳寺正看向馮嘉幼,“《問刑條例》里寫的清清楚楚,三十大板,當眾,以儆效尤?!?/br> 本朝大小法典,馮嘉幼背的滾瓜爛熟,原本就打算上午就去領板子的,只不過剛吃過藥,怕吐出來,才沒慌著過去。 “你不要再扯我袖子,都快被你扯破了?!彼乃彗氖直?,“吃這一次教訓,往后可長點心吧?!?/br> 隋瑛無力的松開手。 馮嘉幼見她這般沮喪,心又軟了:“打小板子罷了,我從前試過,還沒有夫子拿戒尺打手心疼呢,養幾日便好了?!?/br> 她其實并不柔弱,會些花拳繡腿,也懂得騎馬射箭。 大半個月來睡不安穩,身體虛,才會淋場雨就病倒了。 …… 崔少卿獨自在二堂等著她。 馮嘉幼進來時,穿著簇新的石榴紅襖裙,妝容精致,尤其是胭脂與口脂涂的尤其用心,不說氣色極佳,至少看不出幾分病容。 崔少卿原本是板著臉的,此時略有和緩:“本官還以為,你會將自己折騰的凄凄慘慘,跑來討我可憐?!?/br> 馮嘉幼上前跪下,伏地磕頭:“即使我有千般理由,錯了就是錯了,領罰是應當的?!?/br> 崔少卿端起茶盞:“哦,你錯哪兒了?” 馮嘉幼仍然垂著頭:“爺爺一生熱衷完善法典,最是厭惡有人玩弄律法,謀取私利。而我卻為一己之私,利用大理寺?!?/br> 不曾聽到回應,她繼續道,“當然,大人您肯出手,是因為您知道此案任由玄影司去辦,有可能令真兇逍遙法外。而鎮國公年事已高,或許還關系著邊塞穩定?!?/br> 稍待片刻,崔少卿才慢條斯理地道:“哦?那你覺得本官就沒有私心?” 馮嘉幼這才抬起頭,笑出一對兒酒窩:“我自然知道崔叔叔心疼我啊?!?/br> “總算露出本性了,你一副穩重模樣,我還真不是適應?!贝奚偾淦乘谎?,“起來吧?!?/br> 待馮嘉幼站起身,他又說,“杖刑是免不了的,鬧得動靜大,盯著的人多,少一板子都不行。而且正如你所言,敢做就得敢當,若老師尚在,你只會被罰的更重?!?/br> 馮嘉幼忙說“是”。 崔少卿拂了拂袖,攆她去刑房:“領完罰,回家去閉門思過!” 馮嘉幼又應了聲“是”,轉身出了二堂的門。 東花廳開著小半扇窗,馮嘉幼聽見拉動椅子的聲響,下意識轉頭望過去,瞧見有男子剛好走到窗下。 看清楚時,他已經背對馮嘉幼站著了,手中似乎拿著一本冊子在讀。 從官服制式分辨,應是謝攬。 方才聽隋瑛說,謝攬折騰一夜,才從玄影司拿回本案卷宗,崔少卿一貫體恤下屬,必定教他先去休息,他卻還在翻看卷宗。 馮嘉幼贊嘆的同時,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了個招呼,道聲謝。 想想此刻不便打擾,她忍住,繼續往前走。 刑房位于大理寺儀門與大堂之間的區域,她懶得多走路,準備直接從大堂穿過去,恰好與從前院兒趕來的陳寺正走了個對臉。 陳寺正趕緊攔住她:“你先別去!”又繞過她疾步走到二堂門口,急切道,“少卿,玄影司凌百戶來了,拿著玉昭令,帶著一隊人馬闖了進來,說要督促本案進展,就從督促杖刑開始!” 挨板子雖不對外,可沒說不許官員進來參觀。 何況人犯是從玄影司手中帶走的,依照法典他們確實有權利督促。 馮嘉幼原地站著,低頭看腳尖,心中沒有太多意外,裴硯昭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能夠作賤她的機會。 第5章 8.1. 她問:“大人,裴千戶也來了?” “目前還沒來?!标愃抡龘u頭。 二堂內傳來崔少卿的笑聲:“都說沈指揮使十分看重裴硯昭,將他視為接班人在培養,看來是真的,竟連玉詔令都能隨意給他用?!?/br> 馮嘉幼心中狐疑,總覺著崔少卿這話意有所指。 “你去請凌百戶過來?!贝奚偾浞愿狸愃抡?,又招呼馮嘉幼回來。 往回走時,馮嘉幼的眼神不自覺又飄向東花廳,發現原本開啟的那半扇窗,不知何時被謝攬合攏了。 她微微垂下睫毛,再次進入二堂。 不一會兒,氣宇軒揚的凌濤闊步行至門外,抱拳問安。入內后,干干站著,一句話都不說。 他謹記裴硯昭的訓斥,不與這些文官磨嘴皮子,盯緊馮嘉幼挨打即可。 崔少卿冷冷一笑:“本官請你來,是想同你商量商量,大理寺的刑房太擠了,擔心你們不夠看,不然咱們就將馮嘉幼的杖刑改去公堂上打吧?公堂大,還敞亮?!?/br> 凌濤抱拳:“大人您說笑了!” 崔少卿瞧著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當即起身:“既開大堂,只打一個人未免太浪費。正好,今日一早又有一名大膽狂徒跑來大理寺投案,說自己才是廖貞貞被害案的兇手,驚動本官之后,此人又說他只是開個玩笑。你說,如此藐視法典,藐視本官,應當杖責多少?” 凌濤微愣:“又有人投案?” “巧得很,此人與你們玄影司也有幾分淵源?!?/br> “是誰?”凌濤心頭一震,難道又是沈時行? 崔少卿并不回答:“那就拉著此人和馮嘉幼一起打吧?!庇址愿狸愃抡?,“去!將咱們衙門的人也都召集起來,包括廚娘伙夫,全部去公堂!” 凌濤被他氣勢所攝,偷瞟馮嘉幼,見她神色悠哉,心中不由驚疑不定。 公子不會真這樣拎不清吧?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仍要執意護著馮嘉幼? 何況千戶大人不是說,公子肯定不會來阻止的嗎? 馮嘉幼配合演戲的同時也在心里盤算,確實像極了沈時行。 但是不應該,裴硯昭一定會采取行動,限制住沈時行的自由才對。 崔少卿抬手一指:“他人就在東花廳,勞煩凌百戶押著他一起去大堂吧?!?/br> 話音剛落下,隔壁東花廳傳出“嘭!”的聲響,似乎是案臺被推翻在地的聲音。 凌濤額頭直冒冷汗,心臟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了。 崔少卿不至于為了保前任上司的孫女而說假話,沒準兒真是公子。 若是讓公子當眾被打了板子,回去之后指揮使還不扒了他們的皮? 凌濤立刻抱拳:“大理寺的事務,豈有我等插手的道理?” 一番客套,說起衙門里還有事兒,凌濤趕緊退出了二堂,準備帶著人打道回府。 馮嘉幼忍俊不禁,沒想到這場危機化解的如此輕易。 是謝攬的主意? 他在玄影司聽到了風聲,或者是猜到了裴硯昭不會善罷甘休,才會留在東花廳內暗中相助。 再說凌濤走出去沒多久,腳步逐漸變得緩慢。 不對啊,崔少卿并沒有說謊,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那人是沈時行,一直引導著他去猜,讓他自己嚇自己! 好??!凌濤明白被戲耍了,轉身怒氣沖沖的朝東花廳走,腳步沉重,似要將石板路踩碎! 馮嘉幼繃緊心弦,一時無措,望向崔少卿。 崔少卿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馮嘉幼替謝攬捏把冷汗。 只聽“轟!”的一聲響,凌濤重重踹開了東花廳的門,沖了進去! 隨后他像是跌進了水中,沉入水底,一點兒水花也沒有了。 馮嘉幼察覺不對,連忙跑出去。 卻見凌濤站在東花廳門內,如同被點了xue道,一動不動。而他面前站著的,正是沈時行。 莫說凌濤呆若木雞,馮嘉幼也有些捋不清楚。 好半天凌濤才從傻眼中恢復狀態,見沈時行身著大理寺的官服,假裝不認識,轉身就想逃。 崔少卿喝住他:“你當我們大理寺是什么地方,由得你隨意踹門?!” 凌濤苦哈哈:“下官這就去領罰……” 崔少卿拂袖:“十個大板,去吧!” “是!”凌濤哪里敢討價還價,灰溜溜跑了。 前院里玄影司眾人原本是來圍觀馮嘉幼挨打,不曾想竟是自家大人夾著尾巴鉆進刑房,被兩個彪形大漢痛打一頓,都是滿臉納悶。 崔少卿心滿意足的去往議事廳推敲案情了,沈時行自花廳里走出,朝著馮嘉幼微微笑。 無論何時,他總是一派謙遜有禮的模樣:“你是不是在想,既然真的是我,為何不直接出來?” “想讓凌百戶替你挨板子唄?!瘪T嘉幼再不懂就成傻子了,沈時行來投案,原本也是得挨板子的,他不想挨打,就出主意換成凌濤。 對于崔少卿來說,打凌濤,可比打沈時行有用且解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