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6節
謝攬一眼瞥過去。 松煙不敢再提了,少主這臭脾氣有時候比老爺還倔,除了二爺,誰也說不動他。 “別吵我?!敝x攬閉目養神,為稍后的探路做準備。 卻有衙役跑來東廂,在外門稟告:“謝司直,馮小姐這會兒發了高熱?!?/br> “陳寺正沒請大夫?” “請了,大夫開好藥,抓了,也吃下去了?!?/br> 定是陳寺正又找麻煩,謝攬壓著心頭騰起的煩躁問:“那還來找我做什么?” 衙役道:“馮小姐燒的迷迷糊糊,口中一直喊著您的名字,屬下尋思著,她是不是有些重要案情想對您說?” 第4章 8.1. 謝攬微微訝,睜開眼睛:“馮小姐一直叫我名字?并非官職?” 衙役:“是的?!?/br> 謝攬想起之前馮嘉幼那句“百聞不如一見”,在心里默默琢磨了會兒,他從水中起身,接過松煙遞過來的毛巾:“稍等,我隨你過去看看?!?/br> 換上干凈的官服,謝攬在衙役的引路下,前往關押馮嘉幼和隋氏姐弟的秘牢。 說是秘牢,其實是一棟獨立的小院子,院墻高聳,進出只有一扇只能從外上鎖的門。平時拿來暫時關押那些案情不明,又不好釋放出去的權貴。 也在府衙東側,距離謝攬住的東廂不遠,拐幾個游廊便到了。 “您里邊兒請?!?/br> 今晚從玄影司手里帶走人犯之后,衙役們待謝攬的態度明顯放尊重不少。 鎖開啟,謝攬入內:“馮小姐住哪里?” “她被關押在那間牢房?!毖靡壑高^去,著重強調“關押”和“牢房”。 謝攬瞥見這秘牢院中處處精致的景觀,強忍住才沒有譏笑出聲,問:“隋小姐和隋世子也被關在這里?” 衙役邊帶路邊回:“隋小姐是不一樣的,本案中她確實有嫌疑,少卿下令,已經將她押入了大牢。至于隋世子,他原本是被關在這里?!彼逅荚醋詮闹形?,一直在戲樓斗蛐蛐,人證一大堆,“但他醒來后大吵大鬧,戴著鐐銬我們也按不住,又被馮小姐舉硯臺砸暈了,被關押進了重刑犯牢房,也是馮小姐要求的?!?/br> 謝攬回憶起風雨中纖細的少女,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大理寺,馮嘉幼這個名字他不陌生,聽說她打小是看著法典學識字的,七八歲就能將本朝現行法典全部倒背如流,單看卷宗,就能指出疑點。 這些年大理寺有幾樁棘手的案子,都是在她看過卷宗之后,找出的突破口。 因此崔少卿等人對她頗多照顧,并不只是看在馮閣老的舊情。 對于謝攬而言,她是個挺危險的存在,若非必要,盡量與她避開。 等走到馮嘉幼的牢房門外,衙役正要上前敲門,被他攔下。 雨未停歇,屋檐不斷飛下雨串,噼里啪啦擾亂視聽,但房內細微的人聲,逃不出謝攬的耳朵。 凝神屏息,他聽見馮嘉幼念經似的喊著“謝攬”,配合著她因高熱微微沙啞的嗓音,直喊得他毛骨悚然。 他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衙役離得近,見他神色異常:“謝司直?” 謝攬回過神,再一次制止他想敲門的動作:“先讓她休息吧,等隋瑛醒來,我從玄影司拿回本案卷宗,再說別的?!?/br> “遵命?!?/br> 謝攬匆忙離開秘牢,連大理寺都不待了,提前去往玄影司。 * 馮嘉幼的熱癥到了天快亮時才退,醒來時渾身酸痛,嗓子干澀的厲害。 珊瑚只送了日常用品進來,不能在秘牢陪伴,她掙扎著爬起來喝水,守門的衙役聽見動靜,隔窗問候兩句。 馮嘉幼從他口中得知,隋瑛已經醒了,被崔少卿喊去問話。 她便又回去床上,想再睡個回籠覺。 這場熱癥,似乎將她的“噩夢”給熱沒了,一夜過去,完全沒有做夢。 虧得她昨晚為了刺激自己,入睡前反復喊著謝攬的名字,妄想從夢中多得知一些關于他的信息,全是白搭。 揣著滿心的遺憾,馮嘉幼很快又睡著了。 這一次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時精氣神恢復不少。喝下衙役端來的湯藥,她伸著懶腰走到窗邊,想要詢問隋瑛的情況,先聽見秘牢大門外有些響動。 “是崔少卿準允人犯過來探望馮小姐的?!?/br> “開門吧?!?/br> 銅制大門從外被人拉開,隋瑛闊步走進來,還穿著昨日那套侍女裝,只不過手上和腳上都戴了鐵鏈鐐銬。 秘牢有六間房,只一間門外站了衙役。隋瑛的目光立刻鎖定過去,果然瞧見馮嘉幼站在小窗后,正瞇眼盯著她。 隋瑛的眼神剛起變化,馮嘉幼甩了個難看的臉色給她,又“砰!”的關緊窗。 隋瑛面露尷尬,慢吞吞走到門口,罰站似的,不敢敲門,也不說話。 過去許久,馮嘉幼才起身冷著臉給她開門。 隋瑛已經很慶幸了,她最清楚馮嘉幼的脾氣,眼下若非情況特殊,她能十天半個月不理人。 “幼幼,你打我吧!”隋瑛進去之后,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臉上招呼,“我不聽你話,把你也害了?!?/br> 馮嘉幼沒將手收回來,在她臉頰使勁兒擰一把:“我是真想捶你一頓,可錘了沒用,你隋瑛是誰啊,誰能管得了你???” 隋瑛羞愧極了:“我也不想的,昨天瞧見你恍恍惚惚的模樣,就想著替你出口氣?!?/br> “我講過多少遍,近來我總睡不好,才會精神恍惚?!?/br> “好端端你為何睡不好?還不是因為廖貞貞搶了沈時行嗎?” “我和沈時行……” 馮嘉幼心道也怪自己,沒有對隋瑛講過自己和裴硯昭之間的恩怨。 隋瑛嘴上沒個把門的,怕她透露出去。 “我和沈時行根本不可能?!瘪T嘉幼怕她往后再執著此事,惹出其他禍端,鄭重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如今又是什么身份,想跟他,我只能做妾。吳江馮家再凋零,也沒有給人做妾的女兒?!?/br> 隋瑛張口想反駁,卻又沒話說。 自馮閣老去世,馮嘉幼在生活上變化不大,她母親家中是江淮富商,馮家也有不少產業,銀錢她是不缺的。 需要用權勢才能得到的,譬如京城最緊俏的衣裳首飾,出自名家的字畫玩物,隋瑛總會為她搶一份回來。 可唯獨這婚事,隋瑛幫不了。 馮嘉幼自嘲:“沈時行本就不是如今的我能肖想的?!?/br> 也根本不稀罕,沈邱一家沒有好東西,沈時行也不像表面那么干凈。 “但廖貞貞實在過分……”隋瑛原本又要罵,想起她已死于非命,改為一聲唏噓,“罷了,人都死了?!?/br> “說起來,你有看到兇手么?” 隋瑛擺擺手,嘆聲“倒霉”:“我才剛進廖貞貞房間,感覺背后有人靠近,都沒來得及回頭,那人給我一手刀,我就沒了意識?!?/br> 她也是醒來后才知道廖貞貞被殺了。 “那你的傷?”馮嘉幼看向她包扎好的手臂。 “應該是兇手用匕首割出來的,崔少卿說傷口上有迷藥,溶于血,能讓我昏迷更久?!?/br> 馮嘉幼靠墻坐著,凝眉思索,預知夢里透露過真兇是誰么?是她想不起來,還是原本就沒有結果? 她問隋瑛:“崔少卿有沒有向你透露,兇手是怎樣殺死廖貞貞的?” 多知曉一些細節,她或許可以想起來。 因為兇手認識隋瑛,知道茶樓是隋家的產業。也知道朝局,清楚玄影司會咬著隋瑛不放。沒準兒就是她們這個小圈子里的人。 隋瑛搖搖頭:“我進去時,崔少卿正要派人前往廖侍郎府。我出來時,玄影司關于本案的卷宗,才剛拿回來?!?/br> 才拿回來?馮嘉幼有些詫異。她知道玄影司昨夜讓謝攬去取卷宗和認罪書的事兒,以謝攬的能耐,竟會被為難到現在? “他瞧著可還好?” “誰?你說謝司直?一宿沒睡,除了有些倦意,其他看上去挺好的?!彼彗撝赖亩贾懒?,方才遇到謝攬,還道了謝,“玄影司碰上他這樣憨直的人,估計也是沒轍?!?/br> “憨直?”馮嘉幼好奇她是如何做出的判斷,未來會官拜首輔的人,不可能憨直。 “砰砰——”響起敲門聲。 押送隋瑛的衙役在外提醒:“您該回牢房了?!?/br> 隋瑛剛要說“不”,馮嘉幼起身拉著她一起往外走:“崔少卿是看我面子才準你來的,趕緊回去,別讓人家難做?!?/br> 她將隋瑛送到大門外,沒著急回去,立在屋檐下稍稍環顧。 雨后涼風習習,吹散她的思緒。 小時候,她在大理寺待的時間比在馮府還多,爺爺閑暇時,總愛牽著她的小手在刑房和牢房外漫步,聽著里頭傳出來的慘叫,教她做人的道理,那些被嚇得哇哇大哭的歲月,如今想來,也是難忘的回憶。 “馮小姐……” 陳寺正匆匆趕來。 馮嘉幼收攏思緒,望過去,眼皮兒便是一跳。昨夜下著雨,又黑,她沒仔細瞧,陳寺正摔的真不輕。 他原本是個干瘦的形體,臉上也無rou,看著有些刻薄,現在兩側臉頰腫脹發亮,白饅頭似的,反而顯得可愛了幾分。 隋瑛走遠了又拐回來,同樣盯著他看:“您就是陳寺正?瞧瞧您這慘狀,為了不去救我,您也是下了血本?!?/br> 她玩兒似的掰著手腕,鐵鏈子叮鈴哐當,眼神挑釁:行啊,怕玄影司不怕我們鎮國公府是吧,給本小姐等著! 陳寺正訕笑,不敢接她的目光,暗嘆自己比竇娥還冤,他是真的摔了一跤,并非故意不去。 有馮嘉幼的認罪書在,有理有據,哪里會不敢去? 可現在怎么解釋也沒用,連崔少卿都對他含沙射影一番,只夸贊謝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