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圣誕節，剛剛好在周末，我和鄭淼昨晚回宿舍收拾一些衣物后，就到學校附近的旅店住了一宿。

    「你今天要帶我去哪呀？」早上吃早餐的時候，鄭淼忍不住問我。

    「等等就知道了啦?！刮乙Я艘豢谏忱锏姆?，問她：「你有想去哪嗎？」

    「我是臺南人欸，跟臺北不熟啦！」她搖了搖頭，一副「你決定就行」的態度。

    看她那么隨和，我也就沒有再說什么。

    看完mama再說吧，自從幫mama辦完喪禮后，我就沒再去看過她了。

    一方面是不愿再想起，一方面是對mama的愧疚。

    是我一再的退讓害死了mama……

    是我一味的軟弱害死了mama……

    每次想到這里，我都會害怕得微微顫抖，全身冒冷汗。

    「喂！你沒事吧？要不今天不去了？」鄭淼看我這樣，緊張地抓著我的手問。

    我搖了搖頭，抬頭對她說：「我沒事的，走吧……」

    我有些搖晃的起身，她連忙跑來扶住我。

    「休息一天再去吧，你昨天都那么累了……」鄭淼試著想再勸勸我，但我打斷了她。

    「我沒事的，我想要今天去，也只能今天去了?！刮姨撊鯀s堅定地說。

    我昨晚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不能再猶豫了。

    「好吧，但你不舒服一定要說喔！」

    聽到我那么堅定，雖然她眼底充滿著擔憂，但還是沒有再阻攔我。

    坐在公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漸漸從城市到郊外，慢慢變成我不是很熟悉的環境，我交握的雙手，不自覺的握得更緊了。

    「沒事的，我在呢！」

    突然有隻手將我的頭輕輕靠向鄭淼，她溫柔的聲音從我頭上，輕輕地傳進我的耳朵。

    因為靠著她，慢慢放松下來的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公車因為凹凸的路面，而微微起伏的感覺，慢慢進入夢鄉。

    『妤杏呀……』

    『mama看著你受這樣的苦，心里真的好難受呀……』

    『mama先走一步了，不要怪mama的自私呀……』

    『我的小妤呀……』

    『要……好好活下去呦……』

    「mama！」

    看見夢里出現mama最后的神情，我嚇得從位子上彈起來。

    「怎么了？」因為我大幅度的動作，而被驚醒的鄭淼，急忙轉過頭來。

    「我……夢見mama了……」我小聲地說。

    距離我上次夢見mama，已經是快兩年前的事了。

    那時的我才剛考完學測，時間過得好快呀。

    「你媽？怎么了嗎？」鄭淼拿出手帕邊幫我擦汗，邊疑惑的問。

    「mama因為知道了我被霸凌，一時無法承受，就……」我說著說著，頭越來越低。

    「所以……」她擦汗的手頓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語氣激動的大叫：「我們現在要去看你mama？」

    我點點頭，拉了拉她的衣襬，小聲地說：「你別那么激動啦，剛剛有人朝我們這里看欸?！?/br>
    「你怎么瞞我這么久？」鄭淼聽到我的話，壓低了聲音說：「難怪我覺得我們在往郊區的方向?！?/br>
    「mama辦完喪禮后，我就沒來過這里了……」我沒回答她的問題，自顧自地說了一句。

    「咦？為什么？」

    「因為不敢……」

    不想再想起那件事。

    不想再想起那時的一切。

    「以后我在呢……」鄭淼用她獨特的溫柔嗓音對我承諾了一句。

    她微微傾身，將我抱住，左手有一搭沒一搭的順著我的頭發，右手輕柔的拍著我的背。

    像個安撫小孩的母親。

    溫柔的讓我想要完全依賴。

    「各位旅客，琴嫚墓園站就要到了，要在本站下車的旅客，請按下車鈴?！?/br>
    就在我的情緒稍稍平復時，目的地也差不多到了。

    「走吧！」公車停妥后，鄭淼站起身，對我伸出了一隻手。

    我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兩人一起下了車。

    「你記得怎么走嗎？」公車剛剛開走，鄭淼就這樣問我。

    「不確定?！刮覍嵲拰嵳f。

    「你搞什……」

    就在她一臉傻眼，正要罵我時，我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昨晚問過我爸爸了，等我一下下呀?！?/br>
    我掏出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機，翻開昨天爸爸傳給我的地圖。

    研究了一會兒，我拉了拉鄭淼的手，臉微微紅著說：「你幫我看看，是不是這個方向呀？」

    「唉，你這個小路癡，我來啦?！顾龔奈沂稚夏眠^手機，在我前面走了幾步，又不放心的補充道：你要跟好喔！」

    遇到地圖就打結的我，只好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聲都不敢吭。

    這條路彎彎繞繞，我們大約走了五分多鐘，才來到有著mama墓碑的那條路。

    「就是這條了，這里數來的五個?！灌嶍低肆艘徊?，把我退到她前面，說：「你先走吧！」

    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便跨出一步。

    mama……

    你軟弱的女兒……

    終于來看你了呀……

    踏著沉重的腳步，我緩緩走到了第五個墓碑前。

    「mama……」我輕輕喚了一聲，眼淚就已經等不及的滑落。

    身旁的鄭淼沒有說什么，只是遞了一方手帕，塞進我手里。

    「mama……我……我終于鼓起勇氣……來看您了……」

    淚水在我還沒說些什么，就搶先一步的流了下來。

    「mama……我見到她了……」我邊拿起手帕擦眼淚，邊斷斷續續地說：「她還是像之前一樣那么漂亮……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再和她說話了……」

    「mama……你在那里過得好嗎……爸爸很好……只是酒喝得越來越多了……你幫我勸勸他……好不好……」

    「mama……我想您了……好想好想您呀……可是您在那時告訴我的……我好像……好像真的做不到呀……」

    「mama……你的小妤做不到的……您還是您……我還是我……她也還是……還是那么好……」

    我邊說邊擦著眼淚，但眼眶像是潰堤了一般，淚水不停的奔騰出來。

    恍惚間，我聽到鄭淼輕聲說：「阿姨您好，我是妤杏的朋友鄭淼，妤杏和趙昀玫之后的事，我會一直陪在妤杏身邊的?！?/br>
    一隻手緊緊摟著我，好似想要讓我溫暖些。

    「還有，那樣的事，我不會讓它再次上演的?！?/br>
    聽到她對著mama的墓碑如此肯定的說，我終于忍不住了，倒在她懷里大哭起來。

    連你也不敢說的承諾，鄭淼在mama前面堅定的說了……

    說不會讓我再經歷那件事。

    那件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事……

    我想要不計損失的相信她一次……

    回程的路上，我將當初mama自殺前，最后對我說的話，告訴了鄭淼。

    『把mama這條命當作是你的。小妤呀，你已經死過一次了，mama已經替你死過一次了呀，小妤……』

    mama之后說的話，都隨著她的身子落下了，我只有依稀聽到一句話。

    『放下那個女孩吧……小妤，放過你自己吧……』

    接著就是mama落地的那一聲「碰─」。

    我只記得那是我記憶中，mama最堅定的表情，即使淚水已經爬滿了她的臉龐。

    「那時候的我，竟然就這樣信了mama的話，眼睜睜的看著她從頂樓跳下去?！刮疫^分冷靜地敘述著，眼睛對上滿臉驚慌的鄭淼，問：「你說，我是不是殺了我mama？」

    此時的我，眼里其實是空洞的。

    不知是痛了那么多年，麻木了，還是那么多年都無法釋懷，就乾脆讓自己什么都不去追究。

    就給記憶留一段血rou模糊的畫面。

    誰也看不清，就誰也不知是誰的錯。

    就誰也不能再去計較誰該要負責。

    「你別嚇我好嗎？別再說了……」

    耳邊傳來柔柔的請求，好聽的嗓音里有著藏不住的哭腔。

    我的眼睛慢慢地恢復了神色，終于看清了眼前的女生。

    不是你……

    不是我想恨也恨不了的你……

    但……

    是在mama墓前發了誓的鄭淼。

    是我想不計損失賭上一次的鄭淼。

    你說……

    上天對我應該還是善良的吧……

    「對不起……」我垂下眼眸，不想讓她看見我復雜的眼神。

    「抬起頭來吧?！顾p輕捏捏我的臉龐，帶著淚痕的臉蛋笑著對我說：「你還要帶我在臺北玩呢，不準再哭了呀……」

    「知道啦，你別捏我……」我嘴上抱怨著，卻沒掙扎。

    我倆相誓一笑。

    明明不堅強的我們，卻還是笑著流淚。

    即使淚水已滑入咧開的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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