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很久以來曉逢都沒有想過借酒澆愁,或是要去聲光交錯的地方,于他而言想不清楚花一筆費用去那邊給自己找宿醉、找嘔吐,甚至是看著許多妖嬈的身形要鼓起勇氣去搭訕。他不需要這些。然而這接近孤單的背叛讓他感覺孤立無援,每個小圈圈都沒有縫隙、孤島一般的窘境讓他絕望地想要放縱。啤酒已經滿足不了荒蕪的心田,塵埃落定卻沒有安定,他還是很煩,煩得不行。 他不覺得那是病還是別的,只是來自謊言的馀震還讓他驚恐,然而這些日子的避忌和閃躲卻也沒有讓他舒坦,正是這該死的漣漪讓他不得不承認──其實他很在乎。相處的點點滴滴還是會發酵、會渲染色彩攀上心頭。 出于某種記憶,某一個拋向自己的諂媚,他就這樣來到那個亞杰時常光顧的酒吧。 曉逢站在外頭,觀察了好一陣子。來來往往高矮胖瘦、清一色都是男性,即使某些人雌雄難辨。鼓足了勇氣去一探究竟,他推開門,陌生的臉孔一一隨著鈴響向他看去,聚集的目光匯聚成光束,可以將他打穿。曉逢還是沉著氣向吧檯走去。酒保沒有言說其他遞上了酒單,可曉逢彷彿能感覺在這里、他才是異類。對坐調情、角落耳鬢廝磨全是男人,有些女裝裝束的、有些和亞杰同樣具有出挑的外表。 他平凡的可憐,平凡得出眾。 還沒等他看著中英夾雜的酒單作出選擇,乾巴巴的思想和眼界完全不能在這個賀爾蒙、情慾和狩獵氛圍中倖存。一雙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毫無界線的侵入令他下意識聳緊肩膀。 「新面孔,帥哥你身材蠻好的欸……」 曉逢呆愣著、對方的神情惑人,勾著勢在必得的笑容,雙手就著他的肩頰骨、肩膀然后探往胸膛,覆在他尚有一點結實的胸肌之上。他倏地慌亂了手腳,出于本能地掙脫差點就往那人的鼻樑上揍。然而他只是掙扎著起身,不想對方卻沒有松手、反而更喜歡他這樣紅著耳根欲拒還迎的「怯態」。 他一瞬飆升的體溫和心跳他很確定不是心動,而是屬于戰或逃的求生意志。甚至可以想見再幾秒之后的胡攪蠻纏,他選擇了逃脫未果、真真會向他宣戰。 「放手,他是我男朋友?!?/br> 熟悉聲音一下制止了這場鬧劇,曉逢從這雙魔爪之間逃脫就見文淵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腕,面色沉穩卻堅毅,毫無顫抖遲疑地說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平日里溫柔如此的人可以將這個好色之徒的手腕抓出一圈紅印子來、可以用銳利的目光震懾來人,可以用如此坦然的心情宣示──彼此的所屬。 趕跑了那個人,曉逢馀悸猶存,見到文淵心里卻還有氣,別開了臉,不愿和他說話,然而身子倒比性子誠實,被觸摸過的地方留有馀韻,噁心的、嫌惡的,遠比看見眼前的人來得更討厭。討厭嗎?他低下頭去,究竟是討厭他的性別、還是討厭他的欺騙,還是討厭對同性動心的自己。 「你在這里做什么?」你跟蹤我?曉逢心底真實的提問,然而他薄薄臉皮又不許他往這樣有自以為輕重。 文淵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道: 「這里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會穿裙子來上班?!?/br> 那個日夜顛倒的說法,文淵并沒有說謊于他,只是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 曉逢一下又脹紅了臉,后知后覺的因為英雄救美或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反噬而來的羞躁又攫住了他讓他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頸。這個想法、這種軟化,松動的好感,可是文淵是男孩──但曉逢又不自覺因為見著他而感覺心安,雖然還氣著、當然還氣著。他們曾經那么要好、無論和哪種模樣的他。 「你、你就在這里打工?虧我還擔心過……果然沒錯?!?/br> 他受不了對視的沉默,囁嚅說著心底卻很慌,沒有底氣。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去說這樣的話,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驅動他沒有破口大罵或逃離現場。但看著文淵那個秀氣的眉眼,他時而注視時而別開,卻一刀一鑿刻下同一個人有不同面貌的認知。 文淵見他不逃了,就向他靠近一些、再一些,環伺周圍投以好奇的目光卻在與他對上眼的時候識趣的收回去。一種強敵環伺卻能插旗駐地的佔有,文淵心底其實很開心。他的心跳也快了起來,因為好久好久,結痂卻化膿的思念終于可以真正清創。 「曉逢,抱歉,是我騙了你?!?/br> 他的單刀直入讓曉逢心驚又措手不及,壓抑已久的自棄、無奈、憤怒、沮喪,都爭先恐后地想要一表心情,卻都不及他咬緊牙關想要知道的真相。 「剛剛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文淵怔怔,忽然一笑又是滄桑: 「你希望那是為你解圍的話,那就是?!?/br> 「我在問你是什么意思,干,你到底……這么久了,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像亞杰說的、很好玩嗎?」 他依然沉默,卻激怒了曉逢,他揪住了文淵的領子站了起來,痛苦而糾結的目光和臉龐覆有無奈和心痛之后的淺淺傷疤,不引起圍觀那樣咬牙、低聲卻無比隱忍地說: 「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很……混亂,我從來沒想過會喜歡男的?!?/br> 「我從沒想過我會喜歡男的……但我就是、很痛苦,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我喜歡跟你一起工作,我也喜歡紙鳶……干,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為什么性別不同了就變得這么復雜?!?/br> 任由他這樣揪住領子,微微的窒息感、心跳,來自于他那張被松動、被影響的模樣──是因為自己的緣故。雖然這樣想是悖德而可怕,但文淵卻有著泛起的欣狂,他是那樣因為這份心意而煩惱。伸手握住了他松開的手,文淵吐了一口氣。 「……曉逢,我一開始并不知道你就是萍水相逢,當作玩游戲拿結婚虛寶我也覺得無關緊要,直到你說想要看看對方的照片,我看到是你、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就換上了衣服拍照給你。包括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很怕被你拆穿、被阿杰拆穿。抱歉?!?/br> 這是他由衷的道歉、由衷的真話,全部的真話,不需要再藏著掖著,文淵心口總是沉重的罪惡感輕了一點,隨之而來便是當機立斷的結果,非黑即白。 「你……你告訴我這些、告訴我這些……」 曉逢感受久違地、與他接觸的感覺,這雙手的觸感喚醒了一些東西,久違的溫柔和快樂,被塵封了很久的寶盒,他們確實很開心過、無論是和紙鳶還是文淵。他低歛下去的雙眸、微皺的眉頭,淡淡泛起的紅暈早就說出了答案,還是這么遲了幾秒。 「試試看吧?!?/br> 「什么?」 「我說試試看啦……我不知道會怎樣,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你一直躲著我?!?/br> 文淵眨了眨眼,狂浪似的答覆開花結果、落英繽紛,終究他還是屈就于未曾嘗試過的甜蜜、屈就于混亂之下的冒險,終究他還是松口答應。 末日的遲暮只要一種喜悅就成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