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er14. 你 到底是誰?
「海洋珍珠堡,冰紅茶、薯條,再加一個辣味吉利熱狗堡」因為晚餐沒吃,正餓得發慌。我一口氣點了一堆食物。 「要稍等一下喔!」 「先生一起的嗎?請問要點什么?」柜檯小妹親切的說。 「熱咖啡!」站在我后面奇怪比例的魔術師面無表情地回答。 離開星巴克和愛思道別之后,這位自稱是魔術師的先生就突然出現。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站在我身后,很快地說出我的名字、年齡、生日....當時我還留在和愛思一起的平行時空當中,這個怪人就這樣闖了進來,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另一個現實當中。 「你認識我嗎?」在小小的驚訝后,我禮貌地回應。 「我是一個會算命的魔術師,要麻煩你一下?!褂质莻€算命的,前一陣子也遇到好幾個半路把我攔下,要幫我算命的傢伙,我通常也很隨性的無可不可。只不過這個人特別有一種陰闇的感覺,讓人不太舒服,本來有點不想理他。不過一方面我心情很好,另一方面這傢伙已經有我的資料了...我好像得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是誰嗎?和這兩天發生的一些事?」魔術師用一種只有我能聽到的音量說。 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哲學三大終極之一的問題,也不想回答。但我的確想知道最近我的周遭的一些怪現象。我嘆了一口氣,點了下頭,就默默地往幾百公尺外,一家閃著24hr營業的招牌前進。 真煩,又要進入那個領域里了..... 點完餐后,正要拿出皮夾,魔術師已經掏錢結帳了,我索性就讓手繼續留在口袋里,賺一份宵夜也不錯,心里賊賊的得意了一下?;仡^找位置,店里沒什么人,就往內走,到角落里,有隔板圍住的小包廂。 魔術師喝著他的咖啡,我喝著我的冰紅茶。他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就這樣尷尬的等了十來分鐘。終于,親切的柜檯小妹送來了餐點,拿走桌上的號碼牌,我也不客氣地開始吃了起來。魔術師左右張望了一下,似乎在確認周圍沒其他人在,開始拿出手機、一本袖珍的筆記本、一本翻得破爛的小書、一支筆,還有一個小龜殼和三個古銅幣,整齊的排在一塊他帶來的黑絨布上。 在我邊吃我的熱狗堡的同時,魔術師一邊在手機上輸入我的出生年月日,一邊向我重復確認日期時間的正確性。我嘴角沾著蕃茄醬,邊點頭,然后看著魔術師在小筆記本上畫出紫微命盤,接著再算我的星座,什么上升月亮下降太陽之類的,還不時地翻那本破舊的小書,似乎是在確認什么。我既搞不清楚也不在意,默默地享受食物。 魔術師又寫又畫的忙了好一陣子,還在小本子上畫出了我的臉,在每個五官上都拉了線註記了一堆小字,左右手的掌紋也很仔細地一一被記錄下來?;艘粋€小時左右,我早就吃完所有的東西,上了一次廁所,把剩下的紅茶喝完。 「太完美了!」魔術師仔細的又把剛剛所算的紀錄看了一次,抬起頭看著我說。 「道生一,一為太極;一生二,二為兩儀;二生四,四為四象;四生八,八為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六十四具而后天地之數備焉。天地萬物莫不以一為本原,于一而演之以萬,窮天下之數而復歸于一」魔術師拿出龜殼禱念著,口中念念有詞,也聽不清楚是在唸個什么鬼。 「北宋邵雍所創《皇極經世書》共十二卷六十四篇,道盡天下萬物之理」魔術師也不管我有聽沒有懂,自顧自說著。然后將三個銅幣放入龜殼當中。 「默想你的過去」魔術師雙眼瞪著我,雙手捧著龜殼搖了三下。 「默想你的現在」嘩、嘩、嘩,銅幣撞擊著龜殼。 「默想你的未來」魔術師每次搖完后,將銅幣倒在桌面,然后仔細端詳一陣后,記在小筆記本上。 「天命、后勢、流年、奇運,你簡直就是一本玄學教科書范本,真不知他們是在哪里找到你這小子的。不論用哪種算法,你的命格呈現出完美矛盾的一致性。一般來說,每個人天命流年在不同東西方的算學中,經常會呈現不同的結果,也許命盤中顯現富貴逼人,在星座上卻又出現水逆相沖,在面相學中出現小人招忌,在手相中卻又時逢貴人。所以大部分的命相學都是由算命師個人的主觀說了算,自由心證,各有各的說法與憑據。但在你的身上,不論是天命的八字、星座或者后運的姓名筆畫、掌紋、面相,都標準的出現幾乎一致的格局。連隨機即時的占卜卦相,都互相呼應....」魔術師放松了身體往后靠,一隻大手放在桌上,手指頭輪流著敲著桌面,似乎有一點不知道要拿我怎么辦的樣子。 唉,我對這些真的沒什么興趣,知道了天命又怎么樣,人生還是一樣要繼續往前走。就算每個算命師都說我有獨特的命格,然后呢?對現在的我來說,一切都不會改變,是說我該買張樂透,然后就等著老天賜我美滿幸福的一生,還是反正死路一條,乾脆回家打電動,等隕石掉下來。 就在魔術師捉著我的手,一根根指頭往上摸去,又捏又刮的。我全身一個不對勁,直接就把手抽回來。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習慣性的客套話,我本來就可以不來的,也一點都不想來。愛思應該早到家了,我本來也許可以在messenger上再跟她說一下話的,沒想到搞這么晚。 「還早吧,而且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魔術師冷冷的說。 我這下真的有點不爽,這兩天發生一堆奇奇怪怪的事,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蠻喜歡現在的發展,也算還沒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幸好都是差一點的意外,和差一點的錯過),但眼前這個怪人,似乎是其中的關鍵,早點把事情搞清楚好了。 「請問你是誰,為什么要找我?」我決定把全然被動的姿態稍微調整一下,也該換我問問題了。 魔術師對我的反擊應該是像被牙籤刺到般的痛感,沒什么了不起但又不能不處理。他歪著頭看著我,然后又歪向另一側,就這樣遲疑了幾秒。這也顯示了他正在決定要不要把我當一回事,是把身段放低,比較容易達到他的目的,還是直接用更暴力的精神壓迫,迫使我屈服。 我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神移開,假裝堅定地看著他。 「我也是受人之託!」魔術師將那條緊繃的鋼索一下子松開了。他強擠出一個不誠懇的笑容,壓抑著快要爆發的脾氣,一個深呼吸,放松身體的姿勢,把我脆弱的防線輕輕推開。 「就當作聊聊天,不用太在意喔。當然,你有什么問題,我也盡量的回答你,不會花太多時間的?!鼓g師故作輕松。 也許是我個性上過度隨便與無所謂,或者某種外表上低度社會化的生嫩,經常都會被賣愛心公益筆或填奇怪問卷的工讀生糾纏。雖然每一次心里大約都知道這不過是種推銷的手段,但我總是無法即時逃脫?;ㄒ粌砂賶K買隻寫幾次就斷水的原子筆是無所謂,但是什么英文課程,整套的百科全書或是我根本沾不上邊的保養品,幾萬幾萬起跳的費用,根本就是我絕對負擔不起的價錢。然后你不夠堅持,對方就更進一步,你越客氣,對方就更激動,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你的人生導師,為了你的未來、你的成就、你的幸福,一定要把東西賣給你。到最后你還得說句對不起、不好意思之類的話,面對對方無法成交的臭臉落荒而逃。事后又充滿懊惱,靠,我是對不起誰了我。 「請問你是誰,為什么要找我?」我重復著原來的問題。我不能示弱,否則就會掉到更深的陷阱當中,心中有個小警鈴,噹、噹、噹的警告著。 魔術師聽見我重復了兩次,似乎也不得不回應一下。 「你知道,我們這些算命的,一輩子都在尋找天命之人。遇到特殊命格的人,就像是從強子對撞機中發現了新粒子一樣,或者是接收到外星人從幾百萬光年外發來的微弱信息。這是可遇不可得的機會啊。所以呢,也沒什么大事,就想要多暸解你一些,在哪長大的啊,家里有些什么人,爸爸mama是做什么的之類的啦,就當作是問卷調查囉?!?/br> 果然來了,問卷調查。 面對魔術師隱藏在微笑后面的咄咄逼人,看起來還是躲不過。不過,這也真的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的天命?之前遇到的算命仙似乎也都出現過這種嘖嘖稱奇的表情,剛好藉這個機會問個清楚。 「不收錢吧!」我防備的問了一聲。 魔術師表情一愣,咧嘴露齒,就差沒笑出聲來。大力地搖了一下頭作為回應。 「既然我這么特別,那我的命到底是怎樣,所以我會很有錢?還是長命百歲?」我乾脆就直接問。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你的命格大吉大兇并存,竟然形成一種平衡的態勢。本來吉兇是互斥,即便并存,也會因流年而依序發生。所謂少年貧賤老來富,許多企業家的命格就是這樣。但你,每時每刻都是吉兇并存,似乎...在每一念之間,都會導致不同的結果,本有破財劫,又有橫財運。原來逃不過橫死街頭的瞬間,又同時遇到貴人搭救。怪不得我的術對你沒用?!?/br> 「所以?」我似懂非懂的 「沒有什么所以,還要做很多的研究才知道。大多數人的人生都是混亂隨機的,遇到命中的定數,也不會有什么選擇的機會,或者富貴而短命,也有貧賤而自足。逃不了也躲不過。而你就像一部正在高速前進,精密調整過的超級跑車,前后50、50配重,既不會轉向過度,也不會不足。加上軟硬適中的懸吊,只要你能控制好,要怎么過彎、甩尾還是加速、急停,都能隨心所欲。不過,一個瞬間的選擇錯誤,也隨時可能會車毀人亡?!?/br> 「選擇?控制?」我喃喃自語的復誦著。在那間白色的房間里,燈光準時的亮起,請選擇螢幕里的兔子或狼。每天無數的選擇題,各式各樣的心理測驗。模糊的記憶滲透進已經緊緊鎖上的密室里。 「你是在哪里長大的?」魔術師還沒察覺到異狀。拿出筆記本開始他的問卷調查。 我從來都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是怎樣長大的。 偶爾在學校被老師問到,和同學不經意地聊到或者某次作文考試的題目,我都隨口矇混過去或者編一個極為普通毫無意外的故事。其實不是我有什么悲慘的童年,也沒有酗酒的老爸和好賭成性的老媽,而是我完全不知道。 是的,完全不知道。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我的父母是誰,我也不清楚在十幾歲以前我住在哪里。我只知道那間白色的房間,我也知道那片綠色的草地,這是我唯一對于當時空間的記憶。在那段長大的過程中,我甚至不確定有所謂外面的世界,有不同的國家,有社會,有學?!,F在回想起來,也許那個時候我是個病人吧,當時似乎做了很多類似醫療檢驗或者是各種奇妙的測驗,而那是我每天例行的生活。就像現在的孩子,每天要早起上學、國文課、英文課、數學課,中午要睡覺、再來要學音樂、學畫畫、還要記得要運動。一但變成了每天的例行活動,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不會特別覺得奇怪,就是跟節奏往前。但是所有的細節都是模糊的,我想不起來是誰照顧我長大,想不起來我有沒有唸小學、中學,想不起來我如何學會讀書認字。但想不起來又有什么關係呢?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總是很不喜歡去想去談過去的一切,每次一想到,就會有嚴重的偏頭痛。 說起來,我開始認知自己是所謂的人類社會的一份子是將近十年前住到臺北之后。開始上學,認識人,進入社會,才有意識地知道自己所處的時間、空間?;撕镁貌怕亟⑵疬@個世界的樣子,就像玩一萬片拼圖一樣,而你甚至不知道原來的圖案長怎樣。 在有段時間里,我曾經企圖回想那間白房子,然而在那個被一團濃霧籠罩的過去中,我什么線索也找不到?;貞浛偙粍×业念^痛打斷,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阻止我回去,曾經走過的道路已經消失。 但對于所謂過往記憶中的童年和真實的現在相比,更多的是懷念與安心的感覺,而心中也從來沒有被遺棄或缺少愛的感覺。所以我也從未感到需要找到所謂的父母(我真的有父母嗎?),或者非得要去追尋我的過往與真相。也許我一直知道,有些黑盒子還是不要打開的好。隨著時間流動,過去的一切就會慢慢的脫焦模糊,成為分辨不出原形的黏液。然后把門窗緊緊關好,不許再滲透進來了。 往前繼續走!不管聽見什么,都絕對不要回頭... 「你在哪里長大的?」魔術師見我在發呆,就又問了一次。 「臺北啊,我臺北人」我回過神來,編故事的時間開始了。 父母是公務員和老師,家境小康,小學是老松國小,國中是....一個毫無特色,極為平凡的人生輕易的就編寫完畢,只花了十分鐘不到。 魔術師拙劣演技的笑容漸漸消失,反過來變成皺著眉頭看著我。 「這和我的資料不符??!」魔術師恢復原來的冷峻。 當謊言快要被拆穿時,通常有兩個選擇。第一就是再編一百個謊,第二則是賴皮。我可沒有辦法再編出更精密的故事了,所以當然就決定不管他,老早就想走了,現在是最佳時機。 「不好意思,我真的要走了」我直接站起來,就開始準備離開。 「這可不行?!鼓g師左手一伸,超長的手臂隔著桌子就按在我的右肩上。 這會不會太夸張了,我身體一甩,轉身想繼續往外走。 魔術師的左手一用力,鎖骨上方的一陣劇痛像電流般穿過左半身,我大叫一聲,腿一軟,差點就要跌倒。 「干....什么...」一連串臟話正準備要出口,卻又痛得只剩下哀嚎。 「我扣住你的肩井xue,你不掙扎,我就放手」魔術師稍微的放松了力氣。 「cao你媽個機...」比之前更痛十倍的力氣瞬間讓我全身脫力整個垮了下來,還撞翻了旁邊的桌椅。 「喂,你們干嘛??!」親切的柜檯小妹隔著老遠大叫。 魔術師回頭瞪了一眼,小妹縮回到柜臺里面。然后,門口的玻璃門被一個黑影撞開。我抬頭一看。 是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