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pter13. 風天小畜 石中隱玉
很難說這到底是不是一間書房,其實更像是一間久未整理的資料室。一面墻上貼頂的整片書架被大大小小的書本和零碎未裝訂的活頁紙、影印資料、手寫稿塞滿,這滿出來的凌亂更延伸到周邊的地板、墻面以及房間內大部分的空間。房間另一面墻則是掛了一個大黑板,雜亂的筆記、符號和重復擦拭留下來的灰白痕跡則是很協調的呼應了房間的整體風格。 緊鄰著窗戶的一角,有一張小小的深色胡桃木製書桌,古典風格的彩色拼貼玻璃檯燈塞在同樣凌亂的桌面縫隙中,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一張黑色的hermanmilleraeronchair人體工學辦公椅,這是兩年前玫瑰為了孝敬老是喊背痛的師父花大錢買的生日禮物。 楊老師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手上拿著一本厚重的檔案夾,戴著老花眼鏡一頁頁翻著。 玫瑰輕輕的敲了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房里沒有多馀的椅子,玫瑰就這樣靠在墻上。 楊老師依舊翻著資料,玫瑰也不吭聲,兩個人就這樣杵在那好一會兒。 楊老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樣,看了一眼墻上的舊時鐘,屈指算了起來。玫瑰這下子可忍不住了。 「師父,我不懂啦!」 「這到底怎么回事啦,我差點就死了三次,如果不是我已經知道要防范的話,那小子絕對躲不過的,早就扎扎實實的升天了。沒遇過這么狠的?!?/br> 「四次!」老師緩緩的說。 「師父,我處在一種好像知道其實完全不知道的處境,那傻小子則是完全狀況外,這要是繼續下去,我可不知道下一次還閃不閃得過?!?/br> 「天命有道,絕處逢生。到目前為止的發展,都還算是在我的預料之內,但,最后一個大劫,就真的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br> 「師父」玫瑰忍不住地走到桌邊。 「這小子到底是誰,又是誰跟他結了這么大的仇?一招接一招的?誰知道還有什么,這樣搞,我玩不下去啦!」 「唉~」楊老師幽幽嘆了一口長氣。 「這里面什么仇也沒有,就只是一個實驗而已。老實說,當初只是一個氣不過,在我離開之后,就托人在局里的電腦埋下了一個符咒,雖然這本來也是預定的計劃,但也許這樣做是錯的?!?/br> 楊老師把手上的檔案夾丟給玫瑰。 玫瑰手上的資料,紀錄了一個人從出生開始所有的細節,從dna、血型、指紋、掌紋、五官臉型,甚至是全身的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痣,所有的生物特徵外,還包含了從小大到大的成長曲線,成長過程中的大大小小事件,各種不小心跌倒擦傷的微小意外或是擲骰子獲得稀有的玩具的好運氣,都被詳細的記錄下來。 而這一切特徵跟事件則是直接連動到各種算學的基本分析,生辰八字、星象、面像、掌紋、紫微....然后詳細對比每一年的流年運勢。 「一切的故事都在這里面!」師父似乎是下了個決心,稍微后仰的靠在椅子上。 「當年我一心一意的潛心在新的算學研究當中,沒注意到湯先生正在計畫更大的陰謀。我本來還期待可以跟他合作,真正破解出人類的天命之謎。說到底,這是一個對神的挑戰,要是真的完成了,過去數千年所累積的玄學理論和系統都要被改寫,甚至被消滅。因此當時,我把我的想法和研究都和湯先生討論,然而這卻激發出他內在的野心,他想要的不是學術的研究,而是控制。利用我的研究來獲得更大的權力?!?/br> 玫瑰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豎起耳朵聽著。 「等到我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我被逐出算命局,所有的資料也都來不及帶走,不過幸好我在里面也算有些學生和同事,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復製了當時的研究資料并且在后來系統建置時,暗中留下了一個隱藏的封印。當時我唯一沒跟湯先生提到的是我其實早兩年前就跟瑞士的研究機構合作,開始進行實驗了。因為這違背了當時不論是法令、道德,甚至人類世界倫常價值。所以我誰都沒說,只是一心的希望利用科學的手段去破解玄學的黑盒子?!?/br> 玫瑰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師父,看著手上的資料。 「老實說,我也沒能算到十九年后的今天,居然引起了這樣的事。當初進行的計畫也在十年前就結束了。后來我們重新安排那孩子的身份與生活,讓他回到一般人的生活之中。當然,這一切我們都不讓那孩子知道,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在不順利的人生當中,不順利的過日子而已?!?/br> 「師父!」玫瑰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吐出卡在喉頭的話而已。 「師父,你們”製造“出了一個人?」玫瑰找不到合適的說法,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們重新排序遺傳因子,利用轉錄基因的技術,將所有影響外表的遺傳基因重新調整。為了獲得更好的比較,我們把命相學中的大吉、大兇的特徵全放在一起,出生的時間、血型、姓名也都是精算過的結果。我們去除掉隨機的因子,企圖讓組合成為一個人的所有因素都成為可控制的變因,這基本上已經讓我們在某個程度上扮演神的角色,企圖把人生的發展變成一個可控制的程序?!?/br> 「這不就和防蟲害的基改黃豆一樣嗎?」玫瑰一臉不可置信。 「其實,整個實驗算是失敗的。在過程中,我們犯了嚴重的錯誤。實驗室終究無法模擬人生,只能繼續監控與記錄,而這十幾年來累積的數據與資訊,也夠我驗證當時的想法。但最終,還是提早結束了這個計畫?!?/br> 「師父,我也是嗎?我也是實驗品嗎?我的人生也是被某個人所設定好的嗎?」 楊老師從椅子上起身,緩緩走向玫瑰。 「玫瑰啊,在我們這一行,必須要認定每個人的一生運勢都是被設定的,這是咱們賴以為生的基礎。天命、行運,即便原本命中註定了什么,也要有那個運才能風生水起。正因為這樣,才會產生模糊與曖昧的空間,有時候善惡、好壞、吉兇都是同時并存的,只是在不同的時空環境下,被不同的情境,誘發出不同的結果。至于被誰設定?如何設定?這是個不可見光的黑盒子,老祖宗交代是萬萬不可以打開的。但是,現在藉助科學的力量,我們有機會打開這個潘朵拉盒子,藉由這個,勘破天機,是我們鑽研了一輩子的夢想?!?/br> 玫瑰不是不了解,既入了這一行,就是無時無刻在和老天玩解謎的游戲,無數的術士與各式各樣的算學,這些人窮盡一生心力,就是想要知道老天爺的玩的把戲。說實在,這和師父做的事情沒什么不一樣。只是這次,拿個活生生的人做實驗,實在是太過分了一點。 想到這里,玫瑰突然生起氣來。 既然那小子的天命運勢師父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不,根本就是他設計的,那干嘛叫我冒生命危險去救他啊,除非....想到這里,玫瑰的心中浮現了當初的那張塔羅牌: 『高塔逆位』 一座著火的高塔,三個窗戶都冒著火,還有閃電把樓頂都掀翻了,有兩個人從上面掉下來。 有兩個人。 「玫瑰。時間不多了,去救那個孩子吧!」師父說 ------------------------------------------------------------------------------------------------------- 玫瑰風一般的在街上狂奔,腦袋里也電光火石的閃著各種念頭。這個臭小子居然這么麻煩,他身體里面藏著的可是揭露千百年算學秘術的關鍵,要是被湯先生抓走了,搞不好會來個生體解剖。玫瑰想起唸書時的生物實驗課,一隻青蛙仰躺在解剖臺上,四肢被大頭針固定著,用解剖刀朝著亮白光滑的圓鼓鼓的肚皮輕輕劃下,啪拉一下子,肚子里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跑出來,然后一個小小鮮紅色的心臟撲通撲通的繼續跳著。 玫瑰甩甩頭,拋去那個可怕的畫面,現在噗通噗通跳的是自己的心臟! 雖然師父一直不肯直說,其實玫瑰心里也大約有個譜,這件事和自己有關係,至于是怎樣的關係,等之后再來研究就好。 總之,要去救他,不管是什么理由。 為什么?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一定要去救他? 師父交代的!我相信師父! 不是,是我自己想要去的! 不是,我不想要去! 不是,是我一定要去,去了之后才知道為什么! 混亂在腦袋里面亂竄,玫瑰用力吸進大口空氣,想要壓抑不受控制的思緒,額頭的汗水和眼角絲絲溢出來的淚混在一起,滑過發燙的臉頰。 玫瑰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師父也是在那里找到她的。雖然沒有正式的領養,但有記憶以來,師父很早就出現在她身邊,玩耍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寫功課的時候、感到寂寞的時候....那是多久以前,三歲或四歲吧!最早的記憶。 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總是比較早熟,對年幼時的記憶力也比較好,因為從小開始就要和其他的孤兒們競爭各種稀少有限的資源,少少的舊玩具、前院唯一的大象溜滑梯,逢年過節好心人募來的食物、衣服和禮物...但,競爭最激烈的永遠是那稀有獨佔式的關愛。一個跌倒受傷,可以獨佔院長好半天,打架輸了,會有一個大大的擁抱和別人拿不到的特殊糖果,但亂哭、生氣、耍賴則是甚么也沒有,被責罵外,就是一個人罰站在墻角看蜘蛛慢慢爬。 孤兒院員工很少,孩子很多,主要照顧孩子的,除了院長之外,就是另一個阿姨老師,玫瑰從來不知道老師的名字,就阿姨老師的一路叫到大,但院長和老師都很忙很忙,能夠停留在每個孩子身邊的時間很少很少,在那個極度需要擁抱、親親和mama味道的小小年紀,每個孩子都很快的學會使出各種手段吸引注意。而另外一件需要使出渾身解術就是:有陌生人來拜訪孤兒院的時候。 有時候是一大群人,活潑的大學生或是婆婆mama,他們總會帶來一些小玩具、零食、衣服、文具一類的東西,然后花一下午跟孩子玩。另外一種是年輕的夫妻,孩子都會被留在房子里,他們會跟院長聊很久,然后到屋子里和其中幾個孩子說說話,通常都是院里最小的。然后過了一段時間,院長就會告訴我們有人找到新的爸爸mama了。到了那一天我們都趴在窗口,看著那個找到新家的孩子哭哭啼啼的抱著院長或阿姨老師不肯放手,新的爸媽通常會帶一隻絨毛布偶或玩具火車什么的來,然后帶著紅著眼睛的孩子一起離開。但大部分的時候,年輕的夫妻不會再出現,孩子們依然繼續長大。 院長總是說:幸福都會來找你們的喔,再等一下下就好。 玫瑰在長大才知道,『再等一下下?!豢梢允呛芫煤芫?,離開的孩子也不一定得到幸福。 玫瑰的例子不太一樣,師父是一個人來孤兒院的,也是和院長聊很久,但他并沒有帶走玫瑰,只是常常來,帶一些小東西,陪著玫瑰一整天,然后玫瑰開始要唸書了,師父除了教學校的功課,也開始教玫瑰怎樣看星星。 得到了一個大約等于父親的師父,玫瑰相對于其他孤兒院的孩子來說,無疑是更幸福的,到了高中之后,師父帶她入行,藉著打工和塔羅牌算命,玫瑰才漸漸搬離了孤兒院,以一個成人的姿態自己生活著。 玫瑰在過往的記憶中一路奔馳,不管她對師父的作為理解到什么程度,她都會毫無懷疑的相信師父交代的一切。而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那個已經被設定好的人生任務,不管是她的還是唐杰的。 命中註定。玫瑰開始意識到這一切可能、似乎、應該就是所謂的命中註定。 只是不知道是這是誰的命運,由誰設定。 照著師父的指示(師父原來一直都知道這小子的行蹤,哼哼)玫瑰站在馬路對面,一眼就看到了唐杰站在星巴克門口。 正想等車流空檔穿越時,玫瑰意識到唐杰目光盡頭一個女孩的背影。 「什么鬼!」玫瑰莫名一股氣就上來了,居然晚上跑出來約會,也不想想自己現在的處境。玫瑰無厘頭的瞎氣。 玫瑰一股氣的準備直接穿過馬路,把那小子臭罵一頓。才剛踏出一步,玫瑰眼角撇到一個身影,讓玫瑰又把腳縮了回來。在對面不遠的路燈下,一個手長腳長的身影正緩緩的往那小子靠近。 一瞬間,原來還熱得冒汗的玫瑰全身都冷了下來。就算隔著六線道的大馬路,那股不祥的預兆還是直接的傳了過來,玫瑰直覺的移動身體,讓自己隱身在樹影之下。這就是師父一直警告的「魔術師」,同樣身為術士的玫瑰,很自然得感受到其中的差異性。 自古以來,正道、邪道在玄學領域中從來都是并存的,其實兩者所學所用常常都是師出同源,但是不論是哪一種術式,正反、善惡、光明黑暗都始終互相對立,而互相間的斗爭也從來沒停過。其實,彼此倒也未必有直接的恩怨,但是因為受到的委託不同。有那些別有居心的惡意,找人下蠱設劫,自然也有專門解命化運的一方,逢兇化吉。長期下來,不只是有利害衝突,更演變成互相比較功力高低,斗智斗法的傳統。 玫瑰看著魔術師在唐杰的耳邊不知說了什么,兩個人就一前一后往前走。 玫瑰重新的調整一下呼吸,隱約的知道接下來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對手可不是好惹的。然而接下來該怎么做,師父可是完全沒有交代。玫瑰很快的評估了一下目前狀況,似乎還沒有立即的危險性,最好的做法是繼續隱身在暗處伺機而動,也許不會有什么事,只是說說話而已,這樣自己就暫時不需要出面,之后再找那小子問清楚就好??傊?,先跟上去再說。 玫瑰隔著馬路跟著。 夜晚的市區藉由無數閃亮的招牌與路燈,變成了一個永晝的世界。不熄滅的櫥窗里,展示著當季流行服飾模特兒,搔首弄姿的在夜里依舊向著為數不多的路人發出誘惑的身姿。越亮的燈光,創造出越夜的陰影。玫瑰在間隔的暗影中穿梭,小心翼翼的保持著距離。幸好魔術師似乎也沒有特別的防范與張望,依舊不疾不徐地往前走,而那些揭露黑暗的燈光也同樣的照亮著兩人。黑暗與光明,玫瑰在黑暗里。 摩斯漢堡24hr的招牌很明確地變成最后的目標,在確認兩人已走入店內坐下后。玫瑰穿過馬路,找到門外陰影處灌木叢邊的小臺階蹲坐著等待。 「靠,應該帶防蚊噴霧的」玫瑰邊撓著癢邊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