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相別勿念
戰場的消息,勝利還是失敗,死了多少人,鄭桑以前不是沒有聽過,這是第一次,鄭桑覺得切心的痛。 因為那些死訊,包含了與她有關系的人,不再是單純的、沒有感情的數字。 這對年逾五十的老夫妻,在得知自己兒子戰死沙場的那一刻,又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送回來的,只有死訊,將士的尸骨,根本不知道埋在哪個荒郊野嶺。 鄭桑撫摸著剛剛晾干迭好的舊衣,干凈而整潔,上面縱橫的紋理,經年已經變得柔軟。 “丫頭……丫頭!”同鄭桑一起迭衣的大娘看鄭桑在發傻,喊了好幾聲,取笑說,“發什么呆,在想你阿哥嗎?” 鄭?;厣?,把迭好的衣服放到一邊,逞強道:“什么阿哥,我才是jiejie?!?/br> 秦徵只有一份戶籍書,便謊稱鄭桑是他meimei,多虧這對老夫妻心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她分明比他大。 “你說是他jiejie,他說是你哥哥,你們到底什么關系?” “我們……”鄭桑一時不服氣顛倒了關系,結結巴巴地圓場,“我們是雙生子,出生沒差多久,他不管我叫jiejie,我也不管他叫哥哥?!?/br> “我怎么看著不像?” “他像爹我像娘,街坊鄰居都說我倆不像?!?/br> “我不是說這個,”大娘端詳著鄭桑,“你啥都不會,他啥都會,不像是兄妹?!毕豚嵣倎砟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今也就剛剛能顧好自己。 “男孩兒窮養,女孩兒富養,我們家……是這樣的,”鄭桑實在是編不下去,越說頭越低,“反正,我才是jiejie……” “咳——”背后傳來刻意的咳嗽聲,鄭桑背后發冷,回頭望去,只見秦徵倚在門邊。 啊呀,不會被他聽見了吧……怕什么,她說的是事實啊。 衣服已經整理好,大娘抱著收拾好的衣物離開。秦徵目送大娘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對著鄭桑輕笑一聲,“jiejie?你真有臉啊?!?/br> 他怎么這么喜歡聽墻角。 鄭桑癟了癟嘴,“你是襄王二十一年五月的,我二十年七月的,比你大差不多一歲了,你不該叫我jiejie嗎?” 秦徵挑眉,揶揄道:“你調查得還蠻清楚的嘛,我的生辰八字都知道?!?/br> 說的是鄭桑當初叫瀟瀟調查他的家世,嫌棄他出生不好這件事。其實每個人鄭桑都叫人調查過,從這方面來說,她是一視同仁的。不過這話,鄭??刹桓耶斨蒯绲拿嬲f,他鐵定會取笑她。 他們都一起患過難了,這些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鄭桑有點尷尬。 看她吃癟,秦徵還蠻開心的,不過他不是專門來噎她的,和她說起正事:“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我們明天回咸城?!?/br> ---------- 他們在鐘山農家呆了十余天。之所以會逗留這么久,不全為鄭桑,主要是城中情況未知,秦徵也不敢貿然帶著鄭?;叵坛?。 咸城戒嚴了,除此以外沒有別的消息。 他們一同乘坐在馬上。鄭桑聽罷,連連點頭,接著問身后的秦徵:“現在回去就沒事嗎?” “秦王要是死了,這么大變故,這么多天,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的?!鼻蒯缁卮鸬?。他可不像某人,光吃飯不干活,他這幾天都在打聽消息。 “為什么秦王會死?” 秦徵翻了個白眼,“難不成那些人是來刺殺你的嗎?除了秦王,還有誰值得在那種場合搞出那么大的動靜?” 難道在秦王出席的場合刺殺丞相,這合理嗎? 鄭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遇到的黑衣人是刺客,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遲鈍,“你這幾天都在想秦王死沒死啊,你竟然詛咒君上?!?/br> 秦徵輕笑,“怎么,你要去告我?” 鄭桑得意洋洋地說:“你求我,我就不告訴別人了?!?/br> “你信不信我現在把你扔下去?!鼻蒯缱鲃萘嗥疣嵣5念I子,要把她扔下馬。 鄭桑急忙拉住他的手,連連告饒,“別,我說笑的?!?/br> 二人走了大半天,終于到了灞河,過了前面的灞橋,再有一段距離,就是咸城大門。 秦徵搖了搖水囊,聽見空空的聲音,決定先到河邊飲飲馬、取取水。 鄭桑順便去旁邊洗了個臉,對著河水理發。良久,她一個女孩家都整頓完了,秦徵還蹲在那邊盛水。 鄭桑貼過去,只見秦徵目光深遠地看著遠方,便也蹲下身子,撐著下巴與秦徵看向一個方向,卻什么也沒看到。 鄭桑拿胳膊肘戳了戳秦徵,“你看什么呢?” 剛才,他看到有一隊侍衛經過。 秦徵默想了一會兒,拉起鄭桑,說:“沒什么,走吧?!?/br> 沒走多遠,秦徵突然勒馬,說:“我東西落河邊了,我回去找一下?!?/br> “什么東西,我陪你一起去找?!编嵣?,打了個噴嚏。 “一塊玉,我娘給我的,傳家寶,”秦徵扶鄭桑下馬,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到鄭桑身上,又想起那天的事,把韁繩也塞到鄭桑手中,囑咐道,“你在這里等我,不要亂跑?!?/br> “好?!彼c頭回答,乖巧地牽著馬坐到樹蔭下的石頭上。 大概過了半炷香,鄭桑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鄭桑以為是秦徵回來了,站了起來。聽著聽著,卻覺得腳步很散亂,不止一人,心里開始慌張。 四下除了參天樹木,沒有隱蔽的地方,何況還有一匹高頭大馬。鄭桑坐回原位,攥緊韁繩,以不變應萬變。 來者并不是歹人,身著秦國甲胄,胸前繪有玄鳥圖案,見到鄭桑激動地喊了一句:“是鄭家娘子嗎?” 他們是負責巡邏此處的衛兵,方才遇到一個農戶少年,對他們說有一個自稱御史大夫女兒的女子在這邊,要回咸城卻不認路,叫他們去看看。 鄭御史的二女兒在前幾天的鐘山之變中走丟了,找了一次沒有找到。他若是能送回鄭二娘子,定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處,為首的小將喜不自勝,對鄭桑說:“我們送娘子回去吧?!?/br> “我……”鄭桑卻猶豫了。 她答應要等秦徵回來的。 都是回家,為什么一定要等他。 鄭??戳艘谎凼掷锏捻\繩,當即做出了決定。 鄭桑把馬栓到樹上,拾起一根枯枝,在旁邊的空地上留了幾個小字,轉身應道:“好,多謝大人?!?/br> 在衛隊的護衛下,鄭桑的背影越來越遠,消失成一個點。 “嗖”一下,秦徵從樹上翻下來,解開馬,瞥見地上娟秀的四個字,以及落款: “已還勿念。 ——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