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失控的車速(6)
「你就是沉齊恩的meimei嗎?」 一聽見這聲詢問,我立刻抬起頭,一名年紀約莫五十多歲的陌生女子站在我的面前。 我點頭,問:「請問是王太太嗎?」 「對,我就是昨晚跟你連絡的王太太,謝謝你今天肯來?!顾c頭,表情明顯松了一口氣,「幸好他還有個愿意幫忙處理的meimei在臺北,不然這件事情發生得真的太突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br> 一聽到她這么說,心臟突然就像是被一根針,不對,是像一把刀狠狠刺了進去似的,一陣令人窒息的刺痛瞬間從心頭上開始蔓延開來,讓原本就悶痛的胸口感到更加不舒服,幾乎快要讓我無法呼吸。 是啊,這件事真的發生得太過突然,要不是那個人嫌麻煩不愿意上臺北處理,哥哥在屏東的家人又因為距離太遠不方便馬上趕過來,不然我也不想獨自面對這種事情。 「那我先帶你去他的房間?!顾f。 我點頭,吸了一口氣才勉強發出聲音,「好?!?/br> 她轉身用感應扣打開了公寓大門,我跟上她的腳步。進屋之前,我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有絲毫陽光,黑壓壓的一片,空氣悶熱,瀰漫著陣陣濕氣,感覺就快要下雨似的。 這天氣和我這幾天的心情不同,我的內心早已下起傾盆大雨。 我跟著王太太搭電梯上樓,走到哥哥的房間前,她沒有敲門就直接用鑰匙把門打開,哥哥的住所隨即映入眼底。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不過是我第一次完整看見他的房間,但我卻沒有絲毫喜悅興奮之情,而是感到nongnong的感傷。 「那他的東西就麻煩你整理了,等你好了之后我們在電話聯絡?!雇跆f。 「好,我會盡快整理好?!刮艺f,說出這句話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沒關係,慢慢來就好,畢竟發生這種事情……」她頓了頓,輕輕拍了拍我的右手臂,「請節哀?!?/br> 我用力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好看一些,但不用想也知道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她沒再多說什么,把房間鑰匙交給我之后便轉身離開了。 她的腳步聲逐漸消失,我關上房門,當偌大的空間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感覺又更空虛了,那股一直纏繞在心頭上的感傷變得更加強烈。我環顧四周,看著這陌生家中的擺設,這里曾經是我一直很想來甚至是想住下來的地方,但如今卻成了我最不想來的地方,而且還是因為這種最讓人難以接受的理由。 在那天之后,我總會想我和哥哥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我相信對他而言,我的身世從來不是一個秘密,他肯定早就知道,只是選擇不說而已。只不過,為什么以前的他卻能對我那么溫柔,但自從我來到臺北之后就沒辦法了,從一開始的敷衍漸漸變成冷漠,到后來的惡劣,甚至還控制不了情緒動手打我,他會動手真的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的事。 究竟是從哪里開始出了差錯?難道真的只是因為我來臺北的第一天特地早起的打扮讓他想起他最痛恨的那個人嗎?所以他才會再也無法忍受和那個女人長得相似的我,進而導致后續對我的態度轉變。 也許這件事是他態度變化的轉折點,但我不覺得這是導致這些變化的所有原因,只是這個疑問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 和我起爭執的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哥哥,我從來沒想過我和他最后一次面對面接觸竟然會是在那樣難堪的情況下結束。在那記巴掌之后,哥哥轉身憤然離去,對于給我的那一掌沒有絲毫猶豫或是震驚,就像是理所當然似的,而當下我的情緒太過震驚復雜,使得我沒有追上去,又或者是說沒有膽追上去,因此后來他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后續我也沒有跟他聯絡,直到幾天之后我才從那個人打來的電話得知哥哥那天晚上因為酒駕出車禍。他和對向來車撞上,他的車子前方幾乎全毀,而他的傷勢實在太過嚴重,聽說還沒送到醫院就已經宣告不治了。 他和mama當年一樣都是遇上酒駕造成的車禍離開,但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那方。因為mama的意外,他常跟我說過酒駕的人最可惡了,總說酒駕這種行為根本就是蓄意殺人,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得無辜的人受傷,甚至還會造成家庭破碎,但諷刺的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他竟成了他口中最可惡的那種人。而且,麻煩的是即使他已經離開了,對受害者造成的傷害依舊存在,對方家屬一樣要向我們這邊索取賠償,身為父親的那個人自然成了被索賠的第一順位,他還為此咒罵哥哥,把他罵得很難聽,甚至連他的喪禮都不愿意處理,直說會觸霉頭,說交給mama娘家那邊辦就好了。 每次只要想起那個人說起哥哥的那些話,即便被說的人不是自己,但依舊心如刀割,甚至還會慶幸哥哥已經不在了,要是他聽到這些話心該會有多痛。 窗外忽然雷聲作響,我嚇了一跳,轉頭看向窗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傾盆大雨,細長的雨水佈滿了整片玻璃窗。 現在不是沉浸在悲傷當中的時候了,還是先把哥哥留下的物品整理好,然后盡快把房間交還給房東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整理好情緒,開始動手收拾他的物品。 哥哥承租的套房是一房一廳的格局,房間空間算大,從門口進來還有一個小型的流理臺可以做小型的簡易廚房。他應該平常就有打掃的習慣,整理起來并不太費力,只要把他的個人物品收進紙箱里,之后看是要寄回家里還是等mama娘家那邊的人來收就行了。 房內很安靜,更顯窗外雨聲的滂沱,越是整理我不禁感到越是悲傷,想當初我想進來的時候哥哥千方百計找盡各種理由就是不愿意讓我來,結果我這次順利進來了,卻是在幫他整理遺物的時候。 思緒至此,鼻頭忽然一酸,眼眶都發燙了起來,我伸手抹了抹眼睛,眼里的溫熱觸碰到手背時成了冰涼的濕濡。我吸了吸鼻子,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得盡快整理好才行。 等客廳里的物品大致收拾完畢之后,我起身移動床邊,打算先把床單和枕頭套拆掉,我忘了事先檢查床上有沒有其他東西,床單被我這么一掀,床鋪上的零錢和充電線全都被我甩下床,滾進床底下,零錢清脆的滾動聲在安靜的房內顯得特別清晰。我嘆了一口氣,蹲下身要撿零錢,沒想到意外發現了床底下有好幾個紙箱。 咦?這些都是什么? 我好奇地把它們拖出來看,紙箱里裝著一本又一本的筆記本,整齊堆疊著。筆記本的封面都有標記著期間,每一本的日期和相隔的長短都不同,有的三個月,有的將近半年左右。 這是日記嗎? 我忍不住好奇,隨便拿一本筆記打開第一頁,端正的手寫字隨即進入視線當中,上面記錄著時間和當天發生的種種,果然是哥哥的日記沒錯。我稍微翻了幾本,有幾本日記的內頁已經有些泛黃,最舊的日期幾乎是追溯到將近十年前,看來他從來臺北之后就有寫日記的習慣了。 好奇心不斷作祟,我又翻了幾頁,當哥哥大學生活的紀錄映入眼底時,我頓時停下動作。 話說,這樣好嗎?日記是很私密的東西,這樣隨意翻開他的日記讓我萌生一些罪惡感,可是我又不禁想如果能透過這些日記,我是不是就能更了解哥哥一些?是不是就能理解他這些日子以來對我態度變化的原因了? 思緒至此,心跳聲忽然變大聲一些,我不由自主的緊張了起來。嚥下一口口水,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第一本日記,日期是從十年前開始的,推算起來那時候的他應該是準備升上大學的那一年,光是從筆記本的封面上就能看出些許歲月的痕跡。 日記本不算厚,但捧在手心中卻讓我有種沉甸甸的感覺,是因為乘載太多回憶,還是裝滿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深呼吸,打開第一頁。哥哥的手寫字映入眼底,和他現在成熟端正的字跡相比,那時候的字跡還流露著青澀。僅是看著筆跡而已,高中生模樣的哥哥隨即出現在腦海中,我頓時感到一陣鼻酸,不管是那時候的哥哥還是現在的他都只剩下回憶了。 我吸了吸鼻子,閉上眼深呼吸,稍微調整好情緒,再次睜開眼,重新把思緒放到他的日記上…… 99年8月9日(一) 我考上t大會計系了! 等了這么多年,我終于可以去臺北!我終于可以擺脫這個家!擺脫那個人還有那個女人的女兒了。 那個女人的女兒?是在說我嗎?看到這個陌生的稱呼,我不禁愣了一下,不過他想擺脫的那個家里除了他之外,只剩下我和那個人而已,那個人不可能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如果用最簡單的刪去法來看,他所說的那個女人的女兒就是我了。 即使早就有答案了,但當答案更加清晰時,胸口頓時隱隱作痛了起來,我想起和哥哥的最后一個晚上他對我謾罵的那些話語。 那個女人的女兒。 我看了日期和內容,他的第一篇日記看起來是指考放榜的時候。原來打從十年前開始,也許更早以前,在哥哥的心里,他都是這樣稱呼我,連meimei都稱不上,甚至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對他而言,我不是沉芮恩,也不是meimei,只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現在的心情?用悲傷或難過好像都不足以描述此刻的復雜情緒。 我忽然覺得以前那個溫柔的哥哥變得好模糊、好不真實,好像只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來到臺北之后的他其實才是他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