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看見她安靜冷淡的模樣，然后走近她，被她其它的模樣吸引。

    看得越多，注目的時光就越長，也越來越無法挪開視線。

    夏沉煙望著他的眉眼，和他對視了須臾，動作慢下來，最終輕飄飄地收回手。

    陸清玄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平和地說：“揉得真好看，像一朵花?！?/br>
    夏沉煙：“……”

    他輕撫她的后腦勺，再次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陛下給的祝福未免太多了?！?/br>
    “是嗎？”陸清玄說，“我總覺得，祝福還遠遠不夠多?！?/br>
    對于一個握有天下權柄的人來說，所謂祝福，大約就是能輕而易舉地滿足她絕大多數愿望。

    秋季結束時，夏沉煙逛完了國都及周邊城鎮，她想再往遠處走，陸清玄阻止了她。

    “且再等幾年?！标懬逍f，“我會陪你出門走走?！?/br>
    夏沉煙正在喝一碗蜜梨水，她坐在熏籠邊，瞥了他一眼：“陛下每日這么忙，得等到什么時候？”

    “快忙完了?！标懬逍f，“我正著手取消三公之職，把他們的職責慢慢分到其余人等手中?！?/br>
    “是在等十二月遴選的那批官員嗎？”

    陸清玄在她身邊坐下，摸她的腦袋，“倒也可以這么說，只是那批人還要放到外頭歷練幾年，一時還用不上?！?/br>
    夏沉煙點頭，拿著調羹喝蜜梨水。

    熏籠里的炭火無聲燃燒，散出暖烘烘的熱氣。陸清玄把手貼在她的臉上，她看了他一眼，繼續眉眼不動地喝蜜梨水。

    “還有什么想要的嗎？”陸清玄低聲問。

    “沒有了?！?/br>
    “沉煙的愿望總是如此簡單?！?/br>
    “不簡單?！毕某翢熣f，“小時候家里人問我長大后想做什么，我說，我有兩個心愿?！?/br>
    陸清玄認真聽她說。

    夏沉煙：“當時胡人時不時侵略，我說，我想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br>
    “做女將軍嗎？”

    “不是?！?/br>
    陸清玄懂了，入主后宮，垂簾聽政。

    他問：“你當時幾歲？”

    “五歲?！彼缁?，當時正被父母寵得無法無天。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彼锌系卦u價，仿佛穿梭時光，看見了當年的小女孩。

    “……”夏沉煙無言地放下調羹。

    他拿起調羹，想要喂她。

    夏沉煙默默地把調羹拿回來，放回碗里。

    兩人指尖觸碰之后，陸清玄沒有松開手。

    他們的掌心都是一般溫熱，如同熾熱的內心。

    他問道：“第二個心愿，便是你現在這個？”

    夏沉煙說：“是的。我當時說，若是天下已經太平，我便周游四海，遍覽天地廣闊?！?/br>
    陸清玄忍不住微笑，“多謝你夸我?！?/br>
    他被許多人贊美過，但從來沒有被她贊美時這樣高興。

    夏沉煙喝蜜梨水，心想，他總是能聽懂她的言下之意，以及所有隱晦的夸獎。

    當時她尚未入宮，卻已經覺得陸清玄會讓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她預見了這樣的未來，想要逃跑，卻被他留在宮中。

    她不是沒有想過再度逃離，她記下輿圖，登上摘月臺查勘路線，卻不知不覺，落入了帝王平和溫煦的懷抱。

    夏沉煙說：“所以我的心愿并不簡單，世間少有人能夠做到?！?/br>
    “是不簡單?！标懬逍搴偷卣f，“能夠想到這些心愿的你，也不簡單?！?/br>
    第一場冬雪落下之后，景陽宮燃起了地龍。

    夏沉煙望著窗外的雪景，朔風撲在她臉上。

    含星想上前關窗，夏沉煙阻止了她。

    含星只好停下動作，轉而說道：“大老爺不再擔任大司空的職位了?！?/br>
    “為何？”

    “大司空、大司馬、大司徒之職被陛下去了，陛下在朝臣建議下，改立三省六部?！?/br>
    含星細細解釋了何為三省六部，可惜她居于深宮，探聽到的消息有限，一些細節并不明晰。

    夏沉煙仔細聽完，問道：“伯父致仕了？”

    “尚未。夏家畢竟是姑娘母族，陛下看在姑娘面子上，給了大老爺一個工部尚書之職?？上Т罄蠣斎缃裆碜佑许?，恐怕無法領職?！?/br>
    正說著話，一個宮女掀起門簾，從外頭進來，稟報道：“皇后娘娘，夏家大夫人求見?！?/br>
    “不見?！毕某翢熣f。

    宮女應是，行禮告退。

    “是姑娘當年下的毒……發作了？”含星不確定地問。

    夏沉煙點頭，“毒性不夠強，不然容易被發現。伯父死不了，但我估摸著，他再也做不了官了?！?/br>
    含星黯然，良久方道：“也算為含月報仇了?！?/br>
    也就只有她的姑娘，會在她從外頭回來時，給她遞一方擦汗的帕子；也就只有她的姑娘，會處心積慮，為一個婢女報仇。

    雪落了一天，雪停時，陸清玄從校場回來。

    守門宮女掀開門簾，另一個宮女脫下他的大氅，他站在熏籠邊，略微散了身上寒氣，才進了內殿，去尋夏沉煙。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連日來，他每次入內殿時，大約是因為知道會見到她，平靜的內心都會泛起漣漪。

    夏沉煙面無表情地坐在榻上翻閱棋譜。

    陸清玄走近，不由問道：“出了何事？”

    “無事?！毕某翢煼畔缕遄V，“只是了結了一段過往?！?/br>
    “這段過往讓你不開心？”

    “厭惡居多?！毕某翢熆此?，“陛下為何總能體察到我的情緒？”

    陸清玄一邊撫摸她的頭發，讓她心情平靜下來，一邊說：“因為我們都是一類人?！?/br>
    當年他在上書房學習時，先生教導他，帝國儲君不可情緒外露，一舉一動應符合規儀，恰如其分。

    他從小就學著沉穩做事，平和神態，優雅得體。巧合的是，夏沉煙與他類似，她就連掩飾情緒的方式，都與他一般無二。

    夏沉煙仰頭看他，他神情寧靜，甚至稱得上有幾分溫柔。

    他垂眸靜靜與她對視了須臾。夏沉煙問道：“陛下今日去閱兵了？”

    “正是。胡人沒有足夠的糧草過冬，也許要入侵了?！?/br>
    夏沉煙心不在焉地點頭，想著夏家的事情。陸清玄卻說：“要不要出去玩？”

    “現在？”

    “對?！?/br>
    “還未用晚膳?！?/br>
    “你想在宮里用完晚膳嗎？”

    夏沉煙搖頭。

    陸清玄微笑，抱住她?！俺鋈ネ姘?，沉煙?！?/br>
    他知道，這樣能讓她開心。

    夏沉煙應好，兩人換了衣裳，乘一輛青綢馬車出了宮。

    宮中有太監們掃雪，國都中的雪卻沒什么人清掃。馬車駛過，發出吱呀的聲音。

    陸清玄帶夏沉煙去了一家酒樓，夏沉煙說：“我沒有去過這家酒樓?！?/br>
    “我知道?！标懬逍f。

    他的皇后喜歡出門游玩，他特地尋人打聽了國都附近好玩的地點，又在看完她的游記后，沉默地，把大多數地點一一劃掉。

    只剩下這家酒樓，口碑好，她也沒有來過。

    于是他特意帶她過來。

    第45章 偏愛

    夏府的正房,雕甍繡檻，燈火通明。

    夏家大公子夏沉懷，立于夏家家主的病榻之前。

    夏家家主滿面病容，恨聲道：“開科舉,遴選寒門之子；廢三公九卿,改立三省六部；還有那些新頒布的法令……這些統統是針對世家的圍剿！李家已經栽了,焉知陛下的屠刀下一個對準的是不是夏家！”

    夏沉懷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垂首恭聽。

    因為謀害夏沉煙，李家觸怒圣顏，主使者被問審,其余家眷，盡皆被貶為庶人,只原先的順妃身份更高一些。聽說她似是落了水,性情大變，忽然說,兄長們的詩皆是她作的。李家忙得人仰馬翻,謠言卻還是逐漸傳了出去，世人褒貶各異。

    夏家家主念叨了一會兒，又開始劇烈咳嗽，婢女連忙上前，輕撫夏家家主的后背。

    咳嗽聲逐漸停息，夏家家主臉色鐵青,正要痛罵夏沉煙，一個小廝入內，對夏沉懷說了幾句話,被夏沉懷揮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