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還是遲到了。

    進教室前，宋寧扎了個低馬尾，脫掉長款大衣搭在手上，才不疾不徐地推門而入。

    張教授是個言笑晏晏的返聘教授，從來不點名，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喜歡給人掛科，而掛科的評判標準，除了成績就是平時的缺席情況。

    宋寧嚴重懷疑這老教授是靠記住每位學生來預防老年癡呆的。

    因為在大學，并不是每位教授都能記住學生，可這位老教授不但能記住，還能清楚記錄學生本學期課上的缺席情況——不靠點名，靠的是他堪比AI的人臉識別能力。

    宋寧進門時，課才剛開始沒多久。

    “那么，誰能回答一下，上節課提到的卡特爾提出的人格理論中，表面特質和根源特質的關系？”張教授手捏一小節粉筆頭，笑呵呵地將目光鎖定在剛進門的宋寧身上，手一抬，“那位剛進來的宋同學，你來回答一下?！?/br>
    宋寧屁股還沒粘著座，便被點到，只能慢吞吞地直起彎曲到一半的膝蓋。

    前排，一本黃皮《普通心理學》被人像接力塞般偷偷摸摸傳送過來，落在宋寧的桌前。

    這種小學生般的行為，宋寧沒經歷過，覺得有些新奇。

    宋寧瞥向“接力賽”發起人——林淺芊，她正用口型傳遞答案頁數，見宋寧沒動書本，急得薅了把她碎發雜生的頭發。

    張教授雙手搭在身前，笑容依舊和煦：“怎么，不記得了嗎？”

    “表面特質是根源特質是表現，根源特質是表面特質的原因，就比如日常生活中，人在緊張時，會臉紅，語無倫次，緊張是根源特質，臉紅，語無倫比是……”宋寧拖慢語速，邊舉例拖延時間邊翻動書本。

    在翻到答案后，宋寧繼續機械地讀出書上的筆記：“每一種表面特質……”

    “看來上課的時候有在做筆記，但心理學重在理解與應用，還需再接再厲，別再錯過我這么精彩的課。坐下吧?！睆埥淌跀[了下手，示意宋寧可以坐下了，隨后在自吹自擂一番后才繼續上課。

    課上，宋寧手機無聲亮起，一看消息后面跟著一串豐富多彩的表情圖片，宋寧就知道是林淺芊發來的信息。

    [你昨晚沒出什么事吧？]

    [擔心.jpg]

    宋寧：[沒事，很好。]

    [我昨晚收到你那條信息都嚇死了，幸好你沒事。]

    [哭泣.jpg]

    宋寧點開手機，給林淺芊發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表情包。

    [這個表情包哪兒找的，我也想要？]

    [打滾.jpg]

    宋寧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先跟我解釋下？]

    [什么事？]

    [疑惑.jpg]

    宋寧懶洋洋地托著腮，給林淺芊下套：[除了陳越和昨晚的事，你還跟沉聿修說過我什么事？]

    林淺芊回頭，穿越人群望向宋寧，頗有壯士斷腕、視死如歸的意思。

    許是做賊心太虛，林淺芊見到宋寧這么問她，誤以為沉聿修已經將什么都告訴了宋寧，于是一股腦兒地發了一堆認錯的表情。

    [請求原諒.jpg]

    [認錯.jpg]

    [我錯了.jpg]

    ……

    在一堆表情包中，“對不起”三個字格外不顯眼。

    再接著，宋寧都還沒逼供，林淺芊已經圖文并茂地將來龍去脈一一招出。

    除了不知道自己跟宋寧同寢是沉聿修有意安排，其他比如：怎么認識沉聿修、什么時候說的陳越的事以及昨晚接到短信求助沉聿修的事，都交代得很詳細。

    她這一交代，直接交代到了下課。

    一下課，林淺芊跟身旁的兩個女生揮手道別，然后逆向擠過人群來到宋寧身邊，信誓旦旦道：“我保證，我就說了陳越和昨晚那兩件事，其他我真的什么都沒說。那天我也不是故意騙你的。我當時不是去找你嘛，找的時候看到程硯初站在門口，我就好奇他干哈，緊接著我就看到你出來。后來你們走沒多久，我又看到陳越氣沖沖地出來，所以我才故意在你面前提起陳越的事。我就是擔心你，我才把陳越的事跟沉教授提了一嘴?！?/br>
    宋寧收起書，拿起放在椅背的大衣托在手上：“走吧，先去吃飯?！?/br>
    “你這是原諒我了嗎？”林淺芊退開一點空間，方便宋寧出來。

    “我餓了，再不走，烤魚又要沒了?！?/br>
    長清的烤魚是出了名得好，去晚了，基本是沒指望能吃到的。

    宋寧走出座位，讓林淺芊快點跟上。

    嘈雜餐廳內，宋寧端著盛著烤魚的餐盤同林淺芊找了張靠角落的兩人餐桌坐下。

    在來的路上，林淺芊便已經耐不住性子反復詢問過幾次宋寧是否肯原諒她。

    沉聿修說得沒錯，林淺芊不是個很難懂的人。極強的好奇心，熱心腸，有很強的交際力但有時又會過度在意他人的看法，偶爾也會為了交際需要，撒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謊，不完美卻很真實。

    此時林淺芊剛一坐下，還沒拿起筷子便又問了一遍：“宋寧，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宋寧取出自帶的濕巾，遞了一張給林淺芊，鄭重其事地問：“淺芊，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

    林淺芊怔住，大概是沒想好怎么回答，一時間沒說話。

    在這幾個月的相處中，大部分時間都是林淺芊一頭熱，宋寧對她，雖然比別人要親近一些，但總是不冷不熱，至少在宋寧看來，以林淺芊交朋友的標準來說，她應該是算不上朋友的。

    林淺芊擦了擦手上的筷子，又擦了擦桌子：“我是把你當朋友看待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把我當成了朋友?！?/br>
    “那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彼螌帉⒉潦眠^的筷子放到餐盒上，認真地說。

    林淺芊是極少見到宋寧這幅樣子的，她將濕巾放到一旁，肅然危坐，神色忐忑：“你問?！?/br>
    “你一開始對我特別關照是因為沉聿修，那現在呢？”宋寧覺得自己此時肯定像極了她高中的教導主任，嚴肅認真，還有點假正經。

    她其實并不在意林淺芊的泄密和欺騙，她有自己的交友標準，符合那就是朋友，不符合那就是過客。

    林淺芊字斟句酌道：“我承認一開始的確是因為沉教授的請求。因為我高中的時候，作文不太好，當時沉教授幫我猜測了幾道熱點事件，說可能作為高考的試題，沒想到真的猜準了，因為那個作文，我穩穩地進入了長清，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他。后來，我聽他說，他有個meimei，跟我同專業，想我幫忙照顧，我就答應了。但剛開學的時候，我其實是有點怕你的，覺得你這個人不太好相處，跟沉教授說的一點兒也不一樣?！?/br>
    林淺芊停住，瞟了宋寧一眼，應該是怕宋寧聽了心里不舒服。

    “沒事，你繼續說，比起你騙我，我更喜歡刺耳的事實?！彼螌幰槐菊?、假模假式道。

    林淺芊略微窘迫，不自在地擺弄了下餐桌上的筷子：“再后來，我慢慢地發現你好像也沒表面上那么不近人情，只是不太合群，所以漸漸地也就沒那么怕你了。而且，有時候，我覺得在你身邊很輕松，好像做什么都可以，便越來越喜歡跟你在一起……”

    “那現在呢？”宋寧打斷林淺芊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

    “現在？”林淺芊冥思苦想，“現在我跟你在一起，主要是因為我自己想跟你呆一起，不單單是因為沉教授的請托?！?/br>
    宋寧這才伸手拿筷子，夾了一塊魚rou嘗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那你還會把我的事擅自跟沉聿修說嗎？”

    “當然不會了?！绷譁\芊見宋寧動筷，自己也去拿筷子扒了口飯，“我其實嘴巴很嚴實的，不讓說的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br>
    宋寧一哂：“那就行了?！?/br>
    “你這算原諒我了?！绷譁\芊停下筷子，抬頭望著宋寧，有些不可置信。

    宋寧嗯了一聲：“你剛才說我跟沉聿修說的不一樣，他是怎么說我的？”

    “阿，這個，我沒說你性格不好的意思，我反而覺得你這樣挺好的，我有時候還挺羨慕你的?！绷譁\芊剛放松的神經又被提了起來。

    “我是問你沉聿修怎么說我的？”宋寧有時候有些受不了林淺芊神經粗細的點。

    林淺芊這才找回重點：“沉教授那時候跟我說你很好相處，還說，我們能成為朋友。我們現在，算是朋友嗎？”

    “不然我干嘛跟你一起吃飯?！睕]聽到自己期待的東西，宋寧有些失望。

    林淺芊聽宋寧這么說，胃口大開，將餐盤里的菜掃得幾乎見了底：“不過，你為什么一直叫沉教授名字？他不是你哥哥嗎？”

    這八卦的天性怕是改不了了。

    “他喜歡我這么叫他?！彼螌幪ь^微笑，“我跟他的關系，你可以保密吧？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跟他的關系，怕別人說我走后門?！?/br>
    “哦哦，我懂。放心，我一定把這個爛肚子里?！绷譁\芊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斬釘截鐵地保證道。

    宋寧其實挺放心的，因為這么久了，林淺芊的確沒將她和沉聿修的關系透露出去，就連林淺芊認識沉聿修的事都守口如瓶，可見她剛才夸自己的那句的確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