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少者懷之
顧懷之站在講臺上,臺下所有學生都看著她,唯獨坐在角落的男人沒有。 男人屈肘側托著頰,視線擺在窗外,只留了半邊側臉給她,但那半邊側臉,卻在顧懷之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不該出現在她的課堂上,就算出現了,也不該是坐在講臺下的座位。他不該和那群引頸期盼著她傳道授業的學生坐在一塊,更不該是其中的一員。 傳道授業。 如此剛介耿直的四個字,偏偏一個星期前那極盡瘋狂的夜里,這男人教會她的卻是無度的荒yin和無盡的歡愉。 一整晚,他教會她在他身下急喘呻吟、承歡求饒,教會她一遍又一遍地用無數的潮起浪迭回應他每一次親吻和觸碰,用漫溢的水聲回覆他每一場攻城掠地。 一整晚,他用著各種姿勢,在不同的地點,或坐或站,或臥或躺,如颶風洶涌過境,在她體內激起千層浪濤,甚至讓她在往后幾個夜深人靜的睡夢里,都還會不自覺憶起那既羞恥又愉的歡愉。 去你的傳道授業。 顧懷之暗暗咬牙,表面看似臨危不亂,心底卻為這預料之外的相遇暗罵了幾聲粗話。 她垂眼,視線快速手中的選課名單,卻未在上頭看見男人的相片。顧懷之一怔,又想起了兩人熱吻方休之際,男人問她的第一個問題。 他問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三年前回國進入c大任教的,這三年,她每學年都會開設刑法總則這門基礎課程,每個學期也都會開設與少年刑法相關的選修課程,照理而言,法律系的學生應該都知道她是誰。 如果他是法律系的學生,理應清楚她的身分。 所以那天晚上,是這個男人和她的初次見面,他不是法律系的學生。 那么他也許是外系的學生。 既然如此,她手邊的選課名單上沒有他,他也沒有拿加簽單給她簽名,而她剛才也已經說明這堂課不開放旁聽,他為什么還坐在教室里? # 周奐坐在角落,一手支著下頷,另手執筆,目光卻始終未從女人身上移開。 站在講臺上的時候,她很有自信,眸光炯然,聲音清亮,舉手投足都是翩然,美麗且動人,與那晚判若兩人。 這三年來,即使經營了一間酒吧,他也始終保持到大學課堂里聽課的習慣,c大的主要校區距離他居住的公寓很近,走路只要十來分鐘,騎單車不過五分鐘的車程。 他沒有偏好哪一類型的科目,幾乎什么都聽。 三年下來,他涉略的范圍不小,舉凡政治學、經濟學、統計學、社會學、管理學、心理學等基礎科目,或是中級會計、稅務理論、財務金融分析、策略行銷分析等進階課程,都在其中,語言課程他也聽了不少,除了基本的英語外,日語、俄語及西班牙語他都有涉略,也有基本的口說及閱讀能力。 這段期間他也聽過些法學科目,卻唯獨不曾踏入與刑法相關的課堂。 刑法,是他最不想碰觸的一塊。 要不是幾天前臨時興起,稍微看了下c大這學期開了哪些課程,然后恰巧在選課查詢系統上看見了顧懷之三字,他也不會選擇在這個理應準備開店的時間出現在教室里,只為了一探這名字的主人是否為她。 顧懷之。 很特別的名字。那晚聽她說過一次后,他就記得了。 甚至愛不釋口。 懷之,出自于論語公冶長篇,是孔子在與顏淵、季路談論平生之志時所言,是以仁為本的品格修養與處世之道。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少者懷之。 愿所有年少之人,都能受到世人關懷與憐愛。 懷之,是一個飽含仁厚與溫柔的名字。 很適合這個初次見面就對他投以信任目光的女人。 與她共赴云雨的隔天,他下了課以后買了兩份中餐返家,卻只看見女人留下的字條,然后他就一直在等,等她親自把那件她擅自從他家帶走的襯衫還給他。 可一個星期過去,她從未出現。 那一夜,這女人初次踏入酒吧,初次嚐了馬丁尼的嗆辣而醉倒,初次開口邀約陌生的男人和她上床,然后在隔天一走了之。 擺明是想和他玩一夜情。 但她不曉得,她是他第一個碰上,在他持刀恐嚇時沒有落荒而逃,反而喧賓奪主地扯過他的手,用刀劃傷自己,然后在他讓她離開的時候堅持說要和他上床,最后也真的和他上床的女人。 他是她第一個男人。 同時,她也是他第一個女人。 他第一個拋去理智,順從慾望,反覆索要至天明,還放任她獨自在房里睡的女人。 出門前,周奐本來想弄醒她,她卻抱著他的脖子,說還想再睡一會,他不配合,掐著她的臉要她睜眼,女人卻鬧起脾氣,拍掉他的手,拉著被子翻過身繼續睡了。 一切互動,自然而然,像是早已成為這屋子里尋常的風景。 周奐無法接受她就這么走了。 所以他來了,如同唐僧前往西天的路上,必然需要忍耐煎熬、正視厭惡那般,踏入了他從未想踏進的刑法課堂,聽著那些在他耳里全是狗屁倒灶的鬼扯理論,只為了尋回她。 并且,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