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早上,被昏暗的陽光灼燒著眼皮,而醒了過來。 緩緩起身,全身都發出懾人的咯吱聲響,不只骨骼,就連僵硬的肌rou也似快要碎裂一般。 事實是,身心確實已經徹底破碎了。 「……」 呆呆地看著空寂的房間,蓬亂的頭發幾乎要遮住眼睛,只能透過縫隙看著,看著,看著…… 什么意義也沒有。 已經,毫無意義了…… 喀喀喀…… 稍微挪動身子,床鋪便發出巨大的聲響,不,其實這聲音也沒多大吧,只是,現在聽在耳里,已經如針落地一般……震耳欲聾,卻又,那么縹緲遙遠。 躺了一晚的床,仍舊如此冰冷,難耐。 「……」 艾薇兒闔上雙眼,厚重的氣息,緩緩自脣間溢出,如同吐出了她的靈魂似的……不,或許,她早已沒辦法這么做了吧。 雙脣顫抖著,沒過多久,顫動擴散到她的雙肩,又過不久,手臂,掌心,乃至腳趾尖。 全身,都顫抖不止。 淚水,也隨之而潰堤。 「蘇……」 她的身旁,能夠分擔那熾熱感情的人,已經不在了。 ※※※※ 蘇珊的葬禮很簡單地結束了。 規模并不大,畢竟,她不是什么公眾人物,只是這座城市里頭一位小小的居民,與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如同森林里的一棵樹,城墻上的一塊磚頭,并不是什么起眼的人。 有時候,僅僅少了那么一塊磚,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葬禮只有少少幾人參加,主要是蘇珊生前的親朋好友,以及家人,僅此而已。 形式是採家族葬禮的模式,據說,這是她的親戚要求的。好像是,有人表示她還沒有嫁人,因此,必須視她仍是家族成員來下葬。 艾薇兒和她之間,并沒有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不如說,許多人根本不承認她們的關係,甚至不承認她們的戀情,當然,對于艾薇兒更是冷眼看待,認為她是蠱惑他人的女妖什么的,要說得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有些人連蘇珊也不待見,認為家族里出了這么一個「悖人倫的同性戀者」是天大的恥辱,這一小群人甚至不認為蘇珊有資格接受家族葬禮,是另一群人的堅持,才讓他們妥協的,當然了,用的說法也不是讓人很舒服就是了,只是這也已經無關緊要。 艾薇兒自然也參加了葬禮。 當天,她可以說是飽受冷嘲熱諷,來自各方的批評、唾棄,是源源不絕,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而她,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 當時究竟發生了些什么,她根本連留意都沒留意。 或者,應該說,她的心思,根本沒辦法理會這一切了。整場葬禮,對她而言,如同一場幻境,像是夢一般朦朧,只有那噩夢的部份,能感受到真實。 寧可不要的,真實夢魘……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 唯一記得的,只有這一句話了。 『都是因為你,蘇珊才會……!』 葬禮途中,蘇珊的母親淚流滿面,對她撕心掏肺地狂喊,指責艾薇兒是導致她女兒死亡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話……!』 她從一開始,就反對蘇珊和艾薇兒在一起。 兩個女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有幸??裳裕С种@種觀點,她從未對這個戀情給予過任何一絲祝福,經常企圖拆散這對情侶,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丈夫--也就是蘇珊的父親--提供的許多協助,只怕兩人早已陷入艱困許多的處境之中。 他的想法不同,認為應該尊重、理解女兒的選擇,感情之事,是不能勉強的,讓她愛她所愛,才是愛她的表現。 他相信,艾薇兒是個可信任的人,將女兒交給她是可以放心的,她們一定能突破難關,獲得幸福;艾薇兒也從不辜負他的期待,每一天,每分每秒,都為此努力奮斗著,打拼著,保護著她和最愛的蘇珊共同組成的小小家庭。 ……可是。 如今,卻遇到了這種事。 『把我女兒還來!都是你害死了她……!』 『……』 對這猛烈的攻擊,艾薇兒,一句話也無法說出口…… 她甚至差點被趕出葬禮的行列,是蘇珊的父親盡了全力袒護她,才沒釀成更大的衝突。 ……雖說如此,其實所謂的衝突,也不過就是對方一味地斥責、攻訐自己罷了。 她根本沒有力氣反駁了。 在她心里,也認為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反駁。 蘇珊……是她害死的嗎? ……是啊。 是這樣沒錯。 蘇珊的死,最大的責任,就是自己。 ……她不會說,如果她們沒有相戀、沒有在一起的話就好了,這類的話。 「剝皮者」專挑她們這類和同性有過關係的女人下手,某種程度上,或許可以說蘇珊之所以被殺,是因為和自己在一起沒錯。 可是,因此而自責……完全是可笑的,只能用可笑來形容了。 為什么她們這么做是錯的?因為她們相愛,蘇珊就得被殺嗎?她被殺就是合理的了嗎? 怎么可能! 錯的,是那千該死萬該死的混帳殺人犯! 是他奪走了蘇珊寶貴的生命! 錯的人是他! ……然而,從這一方面,艾薇兒意識到了,這確實是她的錯。 她……沒能保護好蘇珊。 沒能保護好她的摯愛,沒能讓她免于遭到惡魔的毒手。 她沒能早點逮捕殺人魔,沒能將他關進大牢里,讓他再也無法禍害世人,更無法危害…… 她沒能……! 這是她的錯。 因為她的疏忽,導致了蘇珊的身亡。 她無法避開這個責任,也……不想避開。 她犯了錯。 現在,因為這個錯,她必須接受懲罰。 比起地獄,更加煎熬、苦痛的永恆刑罰…… ※※※※ 艾薇兒走出了房門。 她的樣子,已然成了一具徒有生命,卻沒有生氣的活尸。 「……」 漫無目的地游走著,儘管只在這房子里頭,她連自己要到哪去,都沒有概念。 少了蘇珊的這個家,對她而言,已經失去了意義。 ……蘇珊,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笑容,她的溫暖,已經再也不會照耀這里了,再也不會……回到曾經是她們倆的,這個愛的小窩。 「……蘇……」 艾薇兒呢喃著,恍神地,不知不覺走進了廚房里頭。 「……」 下意識地,將烤箱打了開來。 里頭還放著的,是一塊已經看不出來原樣的,焦黑的東西。 蘇珊遇害之前,那細心烘烤的蘋果派。 「……」 艾薇兒將那塊派取了出來。 已經過了好幾天,因為沒人管顧火侯而烤焦了的派,如今更是早已變質,部份已經呈現出腐敗的跡象。 「蘇……」 她愣愣地,盯著那變形了的派餅不放。 突然,她全身開始顫抖起來,隨著時間流逝而愈來愈劇烈。 「都已經……人都已經死了……!都已經死了……!」 這派還留在這里,有什么用??!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猛然舉起了派,作勢想將它砸到地上。 「……」 卻又,猛然收手下來。 「蘇……!」 雙手虛弱地垂落下來,卻仍舊緊緊抓著派。 淚水再度滑落,好幾滴,不自覺地落到了焦黑扭曲的派皮上頭。 她將其擁在自己懷中,緊緊地貼在胸前。 「蘇……蘇……!」 這是,蘇珊生前特地為她做的派。 她的思念,仍然遺存在世上的一個,最后的遺物。 「蘇……!蘇……」 地板,漸漸地,被那滂沱大雨所浸濕。 染上了無窮無盡的悲痛,那冷淡的藍白色調,絲毫,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