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21節
顧傾一味堅持,他只得厚顏去里頭尋了那件破襖出來。顧傾就坐在石階上飛針走線替他補衣裳。明心湊過來跟她說,“上回你打得那十條紅穗子,我掛咱們五爺的馬車上頭了,別說,襯著那黑馬的樣兒,還挺精神。我師父瞧見還夸我,說肯在馬房用心思?!?/br> 顧傾瞧了眼里頭停著的馬,不經意道:“今兒車馬大多都在家?明心哥要受累了?!?/br> 明心笑道:“可不是?眼看年節,各房走動都多,本來車馬都不大夠用的,這不今兒爺們休沐,在家守著老太太跟伯夫人都沒出門。只咱們三爺三奶奶要車去了坊市,聽說明兒三奶奶娘家來客,今天要采買些見禮備用的東西?!?/br> 從車馬房出來,顧傾迎著風緩步朝內院走。 她和薛晟之間,總還朦朦朧朧差了點火候。 要報復林氏,就要先奪走她最重視的東西。 她要得到薛晟的人,薛晟的心,她要讓林氏嘗到失去最愛之人的滋味。 哪怕賠進去的是青春,是名節,是她自己,那又有什么關系? ** 次日晚宴設在誠睿伯府東邊花園側旁的照影軒。 三奶奶吳氏的兩個兄長、嫂子,族里的幾個小輩子侄,這回特地上京來拜會誠睿伯,給伯府送年節禮。 中午陪著長輩們在外院宴客廳里吃了正宴,晚宴便隨意得多,在座都是薛勤的同輩兄弟姊妹,男女各分一席,只隔著張云母座屏。 薛晟來得遲些,他如今剛上任,手上的事情千頭萬緒,又臨時受命進了趟宮里,眾人起哄要他自罰三杯,笑鬧聲遠遠傳開去。 酒過三巡,氣氛更熱烈幾分,席間人物來回走動,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處說話。 薛勤繞到外間去吩咐席面之事,月冷風清,不想就在曲水回廊上見著了許久未見的人。 纖腰窄袖,裊娜聘婷,她背身逗弄著臥在橋欄上的貓,聽見步聲近了,下意識地喊:“雀羽哥?” 淡香縈繞,是夢里的味道,薛勤深嗅了一口這逸散在清冷空氣中的幽香,含笑說:“不是雀羽哥,是你勤三哥……” 作者有話說: 女鵝點火中…… 男主蓄火中…… 看到親們問什么時候v,我今天或明天可能和編編商量一下,應該就是這兩天了,每天0點發文,感謝大家的喜歡和支持。 薛晟其實是第一次談戀愛,會有點笨,需要我們傾城去引著他從正經到失控。 我會努力的,謝謝你們。 入v會發三天紅包,大家記得來留言呀~ 第26章 顧傾嚇了一跳,撫貓的手一抖,踏雪像是感知到她的不安,噌地從橋欄上躍下,一躥身便不見了。 “三爺?”她稍退兩步,滿臉戒備。 薛勤飲了酒,清俊的容色未變,半瞇著的眼眸比白日清醒的時候更迷離了幾分。 里頭宴上人影浮動,笑聲交談聲近在左右。 男人隨意靠在橋上,斜眼睨著不斷后退的姑娘,“再退就掉下去了,三爺我那么嚇人?” 顧傾下意識望了眼宴廳,惹得薛勤笑起來,“怎么,要跟五弟告我的狀?上回的事還沒完,嚷叫出去,爺剛好趁勢要人,當著外人面前,你猜他應不應?” 姑娘抿著唇,眼里露出幾分遲疑。薛勤伸手去,捻著她深藍的瀾邊袖角,瞇眼盯著她漂亮的臉,“他的面子、兄弟情分與你這個小姑娘比起來,你說哪個要緊?” 見她臉色微微泛白,心里似乎有些掙扎猶豫,薛勤近前一步,緩緩移下手掌撫著她素白纖細的指頭,“傻丫頭,別做那些平步青云的夢,都是騙傻子的。五弟這人素來涼薄,就是他正頭妻房,又得意到哪里去了?” 不遠處,有個人影匆匆奔過來,薛勤松開她手,抬腕拍了拍她的胳膊,“傻姑娘,等你想通了,爺再找你,什么身份名頭都不及實在好處來得真,下回,爺給你弄對金鐲子玩兒,嗯?” 薛勤折返宴廳,橋后那人來得近了,“傾姑娘,有事絆了一下,我來遲了,等急了么?” 顧傾抬手抹了把眼睛,回身露出個不大自然的笑來,“雀羽哥,怪我,還勞你特地跑一趟?!彼f上一只小包袱,打開來露出里面老綠地繡芙蓉的鞋面,“大娘若是喜歡,回頭我再替她多做幾雙,雀羽哥想來身上還有不少事,我就不耽擱你了?!?/br> 她連寒暄也顧不上,垂著泛紅的眼睛笑得僵硬,雀羽素知她開朗愛笑,莫非適才發生了什么,她受了委屈? 想到他來時瞧見的那個人影,似乎是三爺薛勤,抓著她的手,不規不矩動手動腳的…… 見顧傾不想多說,他也不好攔住她細問,三爺稟性如何他是知道的,姑娘家臉皮薄,自然說不得,他關切地把顧傾送出九曲橋,想了想,把鞋面揣到懷里頭,矮身溜進了宴廳。 薛晟身上尚有緊急公務,夜里要與幕僚議事,飲過幾巡酒退出來,雀羽上前替他披上氅衣,低聲把適才的事與他說了。 這種事和五奶奶講也沒有用,婦人家怎好與三伯哥談婢子的事,不如回稟爺,看是不是能跟三爺好生說道。 畢竟顧傾身份擺在這,都已是定好的通房,再弄出些什么不堪的流言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最受傷最委屈的,還得是顧傾。 薛晟微微偏頭聽他言語,面上表情沒什么變化,眸色卻慢慢冷下來。 上回親眼給他撞見院子里強搶人,他已經側面敲打過了,料不到薛勤死性不改,還沒死心。 若是他同胞兄弟,大不了斥罵幾句,教教他什么叫禮義廉恥。二人隔著房頭,薛勤又年長于他,做弟弟的,這個口難開。換在別人家,興許就把攪事惹得兄弟生嫌的婢子發賣了,豈能為個卑賤奴才弄得家門不凈。 可薛晟沒這個打算,他天生就沒有身為富貴公子便不把下人當人的稟性。他如今的官身,做的是刑名典罰的殘酷事,抄家奪命,凌遲刮骨,那是為著肅清官場毒瘤,為著國朝清明太平。 雀羽見他沒吭聲,一時拿不準他的意思,他與顧傾是同鄉,這些日子相處又頗投緣,心里便有些為她不平,忍不住多說了幾句,“爺,傾姑娘挺委屈的,她是個正派人,大姑娘家經這些事,還不知怎么難受。又不好跟人言語,連個開解她的都沒有?!?/br> 她跟了薛晟,就是薛晟的枕邊人,雀羽雖知自家主子性子冷傲些,寬慰回護的那些話大抵一個字都不會說,可還是存了幾許愿景,便是難為她出頭,也該好言好語的予以安撫。 再瞧薛晟的臉,冷肅端嚴,神色絲毫沒變。也沒打算說什么,只自顧朝外院走。雀羽在心里嘆了聲,暗想自家五爺當真不會疼人。 多少有些惋惜,既如此,還不如放姑娘出去嫁人…… ** 這幾天顧傾身上不便,林氏也沒有勉強她去前院討好薛晟。他一連忙了好些日子,有時深夜才回府,召集屬下商議要事,不等天亮就又上朝復命去了。 等到二十三小年前一天,忙碌的公務才算告一段落,衙門里頭二十三封印,要等正月十五過完,這年節才算了了。 上任短短十數日,加上正式調令沒下來時就已在收集情報的一個多月,薛晟用不足五十日功夫理完了九個來月一直懸而未定的河西貪墨大案。斬殺主責人六名,抄沒三十余戶,刑責、流放兩百余人。 他冷面鐵血,行事果決,狠得下心腸,也拿得出手段,上任第一案,辦的轟轟烈烈。一時之間,“薛催命”之名遠遠傳開。 不管外間名頭如何可怖,回到伯府,薛晟仍是副波瀾不驚的疏淡樣子。 封了印,日子就閑下來。 隨著薛誠一道赴了幾場必出席的家宴,年節前兩日,又按規矩與林氏去了一趟林家。 不管怎么抵觸林氏,如今他仍是林家的女婿,回京后諸事忙亂,只匆匆來拜會一回丈人,這回趁著送年禮的機會,林家說什么也要留他用個簡宴。 林氏應當早就知會了家里他要來的消息,各路族親近友,早早就哄涌而來,滿當當擠在廳里相迎。 林氏滿面春風去了內院,難得今日林二姑奶奶都忍住沒與她拌嘴,流水般的夸贊一重一重漫過耳際,林氏難得有這樣風光得意的時候,坐在林太太身邊,保養得宜的玉白指尖漫不經心捏著瓷盞,把眾人恭維諂媚的樣子瞧在眼底。 開宴間隙,林春瑤忸怩地擠了過來,替林氏撫了撫翻折的衣角,低聲笑道:“聽說薛姐夫為朝廷立了大功,哥哥們都在議論,瑤兒也替jiejie和姐夫高興?!?/br> 林氏睨她一眼,面上笑意不變,任她扶著自己的手腕,翩翩走向宴廳?!澳闶翘嫖腋吲d,還是替你自個兒?心想著薛晟風光了,只要你能撈到這條魚,也跟著沾光上青云?” 林春瑤漲紅了臉,抬眼去瞧,見沒人聽見二人耳語,才露出個苦笑,“jiejie說笑了,jiejie的榮光,旁人誰奪得去?瑤兒那天說的都是心里話,真心誠意,半點不摻假,只要jiejie不棄,肯給瑤兒個容身之所,瑤兒這輩子什么都不求,只一心伺候jiejie一個?!?/br> 林氏抿嘴笑,抬步踏上石階,半側過身來,親熱地攬住林春瑤,抹了大紅口脂的唇湊在她耳朵邊,“你這么有孝心,不若剃頭出家做姑子去,青燈古佛前,誠心替你jiejie我好生祈福拜禱,保佑我夫步步高升,保佑我與他兒孫滿堂?!?/br> 她松開林春瑤,笑得眉彎目亮,“瑤兒meimei,你說好不好?” 林春瑤白了臉,站在門前風口處連僵笑都不成。 她想到一刻鐘前,自己在前院后窗偷瞧到的那張臉。 為什么不能是她呢? 那樣朗風霽月般的郎君,為什么不能是她的男人呢? 眾人擁上來請林氏上座,林春瑤被擠開,再也湊不到跟前。 ** 林氏被眾人哄著飲了不少酒,因薛晟在前院等著一并啟程回伯府,林太太沒得到機會留她說體己話。 林氏今日格外高興,這種成為人群中心眾星拱月般存在的機會,這幾年她嘗得太少,別人夫妻恩愛團圓,她總是孤零零坐在最外圍的那個。 若說今日有什么遺憾,便是沒能與薛晟同車。 他騎了馬,跟在車側不遠不近的距離。挑簾去瞧,朦朦的霜色中側顏如玉。 當年隔著花影瞥見他面容的時候,她一顆芳心就已經不可救藥地舍了給他。哪怕嫁給他的手段并不光明,可她從來不曾后悔。 二人在伯府東門下了車,薛晟跳下馬,見她提裙跨過門檻,歪倚在忍冬身上,她臉色紅撲撲的,步子也有些亂。知她這是飲多了酒,有些醉了,他微微蹙眉,回身將韁繩遞給來牽馬的明心。 林氏轉過臉來,面色潮粉含春,凝著濕亮的眸子斜斜望著門外的丈夫,“五爺,怎么不進來?” 如若是頭腦清明的時候,她絕不會在戶外人群中向他撒嬌示好,她爭強好勝,自尊心強,,經不住他人前冷言冷語駁她臉面。 今天也許真是飲得太多,她整個人都不清醒了。 她想了太多,想到成婚前待嫁的忐忑,想到他來信約她在春煙湖畔楊柳堤上會面時的嬌羞。想到嫁給他時,將頭發梳成婦髻時的暗喜,想到暢想婚后生活時滿心的甜蜜。 她知道自己不是良善之人,她也知道自己缺點很多,脾氣太壞,性格執拗,不是個合格稱職的賢妻。 可她還是奢望他的愛憐,渴盼與他交心,想要他溫言細語撫慰。 薛晟抬眼看她,面對她盈盈熠動的美目,冷淡得未有一絲表情。 “先扶五奶奶回去?!?/br> 話是對忍冬講的,他甚至連與她說話都不愿意。 一絲風迎頭吹過來,他的話比這臘月寒風還冷。 薛晟沒再理會她,低聲去與從人交代之后的行程。 他再回來時,已是夜色深濃。 廡房敞開的簾內,只有雀羽一個人烤火的身影。 打了簾子跨入里間,案前昏昏只燃著驛站孤燈。 她有好些日子沒來。 起初是他忙得顧不上,后來閑下來也沒見著她的身影。 早已習慣孤身夜讀的人,不知為何,對著冷茶涸墨出了神。 他還沒空出功夫來細想與她之間的事。 薛勤的心思昭然,遲早要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