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232節
他勉力回答了秋白的問題,卻又因為一波又一波襲來的疼痛,痛得彎下了腰,只能倒在地上。 滿是冷汗的額頭靠在桌腳上,木制的桌腳硌得步驚川額頭生疼,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此刻他獨自一人在長衍宗之中,院中除了他外,并無他人,一切都只能靠著他自己硬挺過去。 此刻他才理解了,為何那時秋白如此想要陪伴他。即便秋白在這處,這疼痛也須得他自己挺過來,可若是有人陪著,那感覺是不一樣的。 秋白遲遲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話,聽著步驚川急促的呼吸,不由得有些焦急,“我現在回……” “不必?!辈襟@川勉力打斷了他的話,“此時星斗大陣出事……必然不止這一件事,白虎域是道修的第一道防線,你看好白虎域,比什么都重要?!?/br> 秋白在通訊符的另一邊急得團團轉,“可你的死咒……” “左右死咒不會要我的命?!辈襟@川說著,“你回來也幫不了我太多,這些……是我必須接受的命?!?/br> 他此刻無暇看自己的臉色,否則他會被自己蒼白如紙的臉色嚇一跳,他的唇上因為過度的疼痛早就失去了血色,泛著青,可他仍是啟唇,一字一句道:“我的師父們當初既然為我設下這個死咒,我也該去解決它?!?/br> 這死咒便像是一個他無可奈何的病灶,他不知它何時會發作,因此終日惶惶。不止是對秋白,對他自己也是一種折磨。 若是這死咒永遠都無法被他根除,那么他又該如何與秋白交代?又該如何承諾與秋白長相廝守? 他不懼死亡,卻不愿接受無法被自己掌控的命運。他也不愿再叫秋白過那種無休無止等待他的日子,更不愿叫秋白如那空白的千年中一般,只能孤身一人。 他們靠著那薄薄的通訊符箓,聽著彼此的呼吸聲,直到步驚川胸口的疼痛散去。 “我回一趟北斗星城?!辈襟@川察覺那疼痛消退了些許,他終于有空開口道,“不光是為了解決星斗大陣的問題——這死咒,我是時候該和它做個了斷了?!?/br> 第324章 風雨飄搖·零三 這死咒對于步驚川而言,只不過是一個枷鎖。 那是師父們對他防備的映證,更是師父們對他表面信任之下埋藏的疑心。不論對于東澤還是步驚川而言,那都是一切不信任的憑據。 仿佛他只是一個被人打上了烙印的工具,仿佛他們都在等著這烙印生效的那一天。 可如今,這工具有了私心,不再安于被*控的一生。 山間密林之中,盤腿而坐的步驚川睜開了眼。他前些日子從長衍宗出來,已經趕了兩日的路,很快,明日他便能抵達北斗星城了。 或許是察覺到他與北斗星城越來越近,那死咒也不再時時鬧騰,只不過,這死咒似乎不甘于將掌控權完全地交出去,因此還會時不時地作用一番,仿佛是在警告他,不要有不臣之心。 步驚川方才便是停了下來,捱過了一波死咒的發作。 萬幸,長衍宗通往北斗星城的路是在道修地界的腹地,這處鮮有魔修造訪,因而若是他身上的死咒發作,出現意外的概率也不高。 他知曉,這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秋白知曉他要去北斗星城,提前支會了陵光,才為他清理出這樣一條連道修都不曾出現過的、暢通無阻的路。 這多少是秋白的一片心意,步驚川發現,自己其實也是挺喜歡這種被人護住的感覺。 他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按了按,只覺得那幾乎要攫取他整個人感官的疼痛似乎已經消散了,于是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繼續走。 “不多休息一會兒嗎?”秋白擔憂的聲音從通訊符另一邊傳來,他聽到了步驚川起身的動靜,可他也清楚,步驚川前不久才捱過一陣死咒的發作,如今狀態肯定稱不上好,“你這死咒已經發作完了么?” “眼下已經沒事了?!辈襟@川溫聲道,他知曉秋白遠在千里之外,不能來到此處陪同他,因此心中才格外焦慮,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要叫秋白提心吊膽半天。 可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秋白,只能不停地同他說:“我沒事了?!?/br> 秋白那邊傳來了躁動的聲音,似乎是秋白原地轉了幾圈。 等到秋白稍稍冷靜了些許,秋白才開口道:“可是我現在看不到你,我很擔心?!?/br> 他的聲音中有些委屈,像是他小時候還在同東澤撒嬌那般。 “我也很掛念你?!辈襟@川勾了勾嘴角,道,“若是這次死咒解決了,星斗大陣也沒什么大問題的話,我去尋你?!?/br> “這可是你說的?!鼻锇椎?,“我都等你很久了?!?/br> 步驚川失笑,“眼下還有得忙,恐怕沒有這么方便?!?/br> “你在敷衍我?!鼻锇奏洁斓?,“你若是想來,早該過來了?!?/br> “嗯,我的錯?!辈襟@川爽快地應道,“我這不是為了我們日后嘛?!?/br> 秋白沉默下來。 他也知曉步驚川此回到底是為了什么,可就是因為清楚,心中才更難放下。他這幾日來一直都看似無理取鬧地鬧步驚川,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要這么鬧一鬧,才能叫步驚川心頭的包袱再輕一些。 此前,他尚且是監兵的時候,還極為看不起另一個自己做出這般幼稚的舉動。然而,他如今才知曉,若是心上的人情緒低落,他說什么都是要絞盡腦汁地哄一哄的。 “我知道?!鼻锇壮聊嗽S久,才想起來自己似乎還未回答步驚川的話,他開口回答著,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變得輕快一些,“但是你也要注意現在,我不想你出事?!?/br> 北斗星城仍是他們上一回離開時的那般模樣。 被震落的泥土將曾經的城池徹底掩埋,若是不知情的人來到此處,恐怕也只會以為這是一個礦洞,恐怕想不到這片土地之下,埋藏著七個千年前曾經極度繁華的城池。 而今時過境遷,繁華凋零,只剩下這一片凄涼景象,后人就連瞻仰也成了難題。 步驚川緩步穿過這片空曠的土地,走到了星斗大陣的入口跟前。 他忽然便明白,為何那死咒會有如此大的反應。 先前他布置在此處的防護陣法都失效了,而他竟是沒有半分察覺。 恐怕這個破壞他陣法的人,修為遠在他之上。甚至,與秋白不相上下。唯有大乘期的修士,才能做到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絕對壓制。 步驚川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自己如今也只有元嬰后期的修為,他這個陣法雖難解,可在大乘期修士面前,完全是不堪一擊的。 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之下,一切手段皆為虛無。也正是因為如此,才使得如此多的人對這無上大道趨之若鶩。 闖入此處的人甚至都沒有如陣修一般,仔細解開此處的陣法,而是用實力直接碾壓,摧毀了這些陣法。 那人應當才離開不久,因為此地還有充盈的魔氣,顯然,此前在此處造訪的是一個魔修。 而能夠深入到此處的魔修,除了阮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另一個人。 他這般動作,分明便是故意的,故意叫他來到此處時看到這滿地狼藉,故意叫他知曉他與自己之間實力上的絕對差異。 這是在示威,更是在嘲諷。 大乘期的陣修,步驚川前所未見。 陣修本就稀少,而修為過得去的陣修,更是鳳毛麟角,因此,步驚川不敢說自己在道修之中修為是前列,卻敢說自己的修為若是放在陣修之中,是絕對的前列。 就連他自己的前世的全盛之時,甚至有可能不敵這大乘期的魔修。 他前世不過是堪堪摸到大乘期的門檻,卻離這最后一步差了好些距離。他從未到達過那個境界,因此才對這個未知充滿了恐懼。 大乘期的實力對他們的絕對壓制,他在懸河鬼域已經見識過了。若是出現了大乘期的魔修,唯有同為大乘期的道修能夠抵御,然而,據步驚川所知,當今修為在大乘期的道修,他知曉的不過只有秋白一人。 到頭來,這抵御魔族的壓力還是全數壓到了秋白身上…… 步驚川嘆了一口氣,心中的酸澀無以復加。 另一邊的秋白意識到他許久未說話,又聽他嘆氣,有些緊張地問道:“可是發現了什么?” “應當是阮尤和他師父來到此處了,這處的陣法都被破壞了?!辈襟@川定了定神道,“可這也太奇怪了……” 他說完,自己也皺了下眉。阮尤分明死在了懸河鬼域,他與秋白都一同看過了阮尤的尸身,分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昶嵌忌⒘?,即便真有什么能夠叫他起死回生的法寶,也復原不了已經消散的神魂。 可后來這些時日里的經歷與見聞,以及對方行事中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都叫他萬分確定,如今四處作惡卻又不留痕跡的魔修,正是阮尤。 可阮尤一向不屑于掩藏自己的行蹤,從千年前開始便是,做了什么事后總愛像邀功一樣在人前晃悠兩圈,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做的似的??扇缃駞s一改以往的風格,行蹤詭譎不定,格外詭異。 秋白愣了一下,步驚川的陣道造詣他自己心中有數,能夠破開步驚川陣法的,要么便是陣道造詣與他相差無幾的,要么便是實力能夠高出他幾個大境界的。 若只是單純比步驚川的修為高出幾個境界,那也應當是拿他的陣法沒有辦法的才是。 “除了他,我覺得應該也沒有其他人了。在這處的魔氣還很濃郁?!辈襟@川頓了頓,繼續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br> 甚至很可能,會在這通道的盡頭,在那星斗大陣跟前。 “我現在立即回去?!鼻锇椎?,“你先別亂走,等我回到了再說?!?/br> “不必?!辈襟@川道,“此處是星斗大陣,若是在這星斗大陣之上,我也只能任他宰割的話……這星斗大陣恐怕再沒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br>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的心口又抽痛了一下,仿佛是那死咒知曉了他心中所想,因而抗議。 步驚川沒有理會那躁動的死咒,繼續道:“如今我們并不清楚這是否是調虎離山之計,若是你貿然離開白虎域,他們說不定有埋伏,恐怕就是等著你離開那處,再從白虎域直接闖入?!?/br> 如今星斗大陣的能力逐漸衰弱,恐怕連一些低階的魔修都無法攔住,若是叫那些魔修隨便闖入幾個去到凡人聚集的城池,頃刻間便能將一座繁華城池化作一片焦土。 ——當年的北斗星城便是這般,而如今,他決不能讓北斗星城的過往重現。 秋白咬了咬牙,“但是你一個人在那處……” “別忘了這星斗大陣之下是我的本體?!辈襟@川輕聲道,“即便我如今重塑神魂而生,也仍是那玉髓之靈?!?/br> 秋白這才放心了些許,卻仍是不能完全放松下來。 “守護好白虎域,”步驚川道,“若是有更多的魔修從白虎域進入道修領地的腹地,屆時只會叫這局面變得更加難做?!?/br> “我知道?!鼻锇讗瀽灥氐?,“你自己也要小心?!?/br> 第325章 風雨飄搖·零四 步驚川繃緊了神經,走到那通向星斗大陣的通道跟前。 他凝視著那黝黑深邃的隧道。這條通道他曾出入過無數次,可每次站到這通道跟前,他的心情都并不愉快,包括這一次。 他閉了閉眼,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投身入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出乎他預料地,在這星斗大陣之上,空無一人??峙履嵌嗽缫言诓恢朗裁磿r候離開了,這叫他們不禁都松了一口氣。 這恐怕對于步驚川來說,是最好的結局。畢竟如今他的修為,即便是站在自己的本體之上,有取之不竭源源不盡的力量,卻也是難敵那有大乘期修為的二人。更何況,他還記得阮尤手上有著大乘初期修為的魔傀,更是有著不計其數的修士或是魔修化作的力量,隨時都能凝出修為高強的魔傀。 更何況,阮尤身邊,還有一個修為不知深淺的流火尊。若是那大乘期修為的魔傀交由流火尊手上驅使……恐怕所有道修加起來,都將不敵。 沒有與他二人正面對上,可以說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步驚川卻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察覺到這星斗大陣之上有魔氣積聚。 而這說不定便是那二人留下的——以他們的修為差距,甚至有可能他們站在他跟前,他也還是無知無覺。 步驚川緊繃著神經,打量著眼前的星斗大陣。 星斗大陣之上,盤旋的靈力因為此處的魔氣而有些躁動,就連地上刻著的陣紋都忽明忽暗起來。 這星斗大陣天生便是與魔氣對抗,想來那二人來到此處也不好受。好在這星斗大陣之下,畢竟還是靈氣充沛的靈玉,有源源不斷的靈氣自下方蔓延而上,這處的魔氣不多時便會被這處的靈氣同化,重新化為濁氣,再被此處清氣同化,歸為靈氣。 這便是上天的制衡之道,叫二者始終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