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94節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一瞬,步驚川低低了嘆了一口氣,也開口道:“別讓這鬼道禍害更多人了?!?/br> 當年蘇長觀曾在北斗星城助他封印鬼道,不可能沒見過小云。而蘇長觀知曉小云的身世,他帶走小云,不過是有了新的想法想要實驗。 而誰也不知道那小小的鬼胎是否能經受蘇長觀的嘗試,繼續讓小云待在蘇長觀手上,不過是害了小云。 “可這是我最后的嘗試……”蘇長觀沉默了一瞬,低下頭來,“我曾跟著你們進入北斗星城,在那里,我遇上了阮尤。我的乾坤珠被他搶走了——不過也無妨,我已經在江極身上試盡了我所能想到的辦法,江極也不必再維持那鬼魔的狀態了?!?/br> “你不該擅自把你的目的強加在別人身上,”步驚川嘆了口氣,“即便他是魔修,可他向來都不是站在我們對立面的魔修。你不該將他弄成那般不魔不鬼的模樣?!?/br> “是我欠他的?!碧K長觀輕聲道。 “還有小云?!辈襟@川嚴肅道,“小云是北斗星城唯一一個有希望幸存的人,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的安危?!?/br> 小云是人生鬼胎,本便是依附在軀殼之上,即便失去身體,她的魂魄依舊能夠以鬼修的形式生存。與尋常人會受鬼氣侵蝕的魂魄不同,小云的魂魄反倒不會受鬼氣侵蝕,甚至會吸收鬼氣為己用,因而千年間,她的神志極為清醒,連帶著經常與她相處的玲玲,也有較為清醒的意識。 只是她死的時候畢竟年齡太小,還不懂什么叫修煉,因此徒有一身鬼氣,卻沒有境界,才使得這么多年來,她的神志還如同小孩那般單純稚嫩。 而這般特殊的小云,步驚川不敢想象,蘇長觀會在她身上做什么“嘗試”。 蘇長觀久久地與他對視著,末了,嘆了一口氣。 他取出一個物件,定睛一看,是一個小小的潑浪鼓。 “此事……是我之過,是我該停下來了?!碧K長觀低低說著,“終是我闖下了禍端,我自是要去將這錯漏填補?!?/br>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疏雨劍閣的弟子來到此處,他們恐怕會驚訝長觀老祖竟也有低頭的一日。 步驚川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他們初見那時,他對蘇長觀的評價:“此子心性尚可,卻還是初出茅廬,尚缺磨礪?!?/br> 然而朗月明比他更為熟悉蘇長觀,也更清楚蘇長觀的問題所在?!耙咨珗?,恐會入魔”,便是當年朗月明對蘇長觀的評價。 如今看來,的確是朗月明更了解蘇長觀。 蘇長觀移開了視線,道,“我已犯下了錯,可千年來無人敢在我面前說一聲‘你錯了’……此事,還得謝你?!?/br> 是了,當年朗月明對蘇長觀的評價還有“至純至善,至剛至直”,想必由朗月明教導出來的蘇長觀,心中仍能有是非之分。 而這,也是步驚川記憶中,所熟悉的那個蘇長觀。 第267章 懸河鬼域·零六 蘇長觀當年破開了那鬼道的封印后,便一直維持著敞開的狀態,一直都未將其再度封印。 “打開那鬼道畢竟是我一念之差……”蘇長觀嘆了一口氣,“我自會將其封印起來?!?/br> 這也是步驚川所期望的。蘇長觀畢竟是為數不多去過北斗星城的人,知曉鬼道的存在,再加上他的修為不弱,步驚川此舉只是為了再度封印鬼道,蘇長觀若是能夠同去,那將會是極大的助力。 可直到與蘇長觀一道踏上回去北斗星城的路,步驚川心中仍舊沒有半分輕松。 他重新封住了鬼道,那布下的陣法與他有些許的感應,可他如今也察覺到,那陣法如今已經越來越岌岌可危。 那封住鬼道的封印陣法,雖是他隨手布下作應急之用,卻也是用靈石作陣盤,這陣法之力不容小覷。他雖不指望這陣法能夠撐多久,可就連十日也撐得勉強,是他所未預料到的。 就連千年前,他們初次封印鬼道的時候,也未曾遇過這種情況。這只能證明,恐怕就是在他離開的這千年間,這鬼道另一頭的鬼氣變得更加強盛了,再不能靠人力輕易壓制。 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是憂非喜,本來便有魔修的存在如影隨形,如今多了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鬼修,著實叫人有些疲于應對。 他們趕到那鬼道跟前的時候,陵光已經守了些時日了,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鬼道跟前,周身環繞著熾灼的火焰。 朱雀放出來的烈焰,能夠灼燒這世間污濁,是鬼氣等森寒之物的克星。然而,即便朱雀之火天生克制這鬼氣,卻隱隱開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見到幾人的到來,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這處鬼氣太強,連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你們再來晚些,我可就不在這里了?!?/br> 步驚川帶著些歉意朝她點了點頭,“有些事情耽擱了?!?/br> 一旁的蘇長觀將這處打量了一番,問道:“江極呢?不是說他也在此處么?” “他已經進了這鬼道之中,借這鬼道之中的鬼氣完成蛻變?!绷旯饨忉尩?,“他從我們初來的那日起便進去了,一直都未出來?!?/br> 蘇長觀點了點頭,解釋道:“修為越高,需要轉化成鬼氣的魔氣便越多,時間也要越長?!?/br> 陵光微微皺了下眉頭,“可這鬼道恐怕等不了這么久了,再過些時日,這處的鬼氣恐怕將會蔓延到地面上去,屆時若是影響到凡人,后果不堪設想?!?/br> 這處的鬼氣雖是千年來也未有人察覺其存在,可那便是借了原本北斗星城隱匿陣法的光,如今這鬼道之中的鬼氣日漸強盛,隱匿陣法遲早有一日再也蓋不住這鬼氣的存在。 況且這鬼氣的存在叫人知曉了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怕的只是會對人族造成什么傷害。 “那便進去看看?!鼻锇茁氏鹊?,“這鬼道后邊,動靜有點不對勁?!?/br> 步驚川知曉秋白不會無的放矢,因此心中也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可是有什么問題?” 在場四人當中,秋白的修為僅次于合體大圓滿的蘇長觀,然而,秋白畢竟還是有些別樣的優勢在身上的。他的感官最為敏銳,因此,秋白能夠察覺到他們都不曾察覺的動靜也不奇怪。 秋白搖了搖頭,“似乎那邊有很多東西,可又似乎沒有,虛虛實實,如今還未靠近,我說不準?!?/br> 步驚川略一思忖,“這鬼道,還需等弄清那一頭是什么,方好行事,我們便進去看一看罷?!?/br> 秋白看了一眼陵光,“那你便留在此處?” 陵光不忘囑咐道:“記得幫我找一下江極?!?/br> “這是自然?!鼻锇c頭應下了。 蘇長觀因著來了此處不少回,多少也算半個熟門熟路的,因此由他打頭陣,帶著二人走進這鬼道。 鬼道狹長而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就以他們的修為,也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這一路上鬼氣越來越濃,幾人的靈氣也被這處濃郁的鬼氣壓制了幾分。 步驚川有些不舒服,可對這些更為敏感的秋白也在強忍著,因此他沒作聲,只是暗地里握住了秋白的手。秋白察覺到他的動作,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回握了他的手一下,以示安慰。 不知三人一共走了多久,似乎有一日有余,這鬼道雖長,卻一路沒有分岔,只是他們一路都未曾見到江極,只能推測他應當是朝著前方去了。 終于,這鬼道的盡頭,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鬼道前方豁然開朗,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山洞般。此處的空間,幾乎有北斗星城那么大,可眼前卻是一片空曠,當他們下意識抬頭想要看看此處有多高時,入目的卻是一條倒懸在他們頭頂的河。 那倒懸的河蜿蜒著,流向同樣倒懸在遠處的城池。 步驚川這才明白過來,當初孟昀同他們說的,鬼域之中一切都是“反過來”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城池,除卻從中透出的鬼氣以外,和凡人的城池并沒有什么不同,甚至如尋常的城池那般,亮著燈火。遠遠地,他們甚至能夠聽到從城池中傳來鬼修的喧鬧聲。 步驚川問道:“秋白,先前你聽到的聲音,可是他們的喧鬧聲?” 秋白搖了搖頭,“那聲音和這城池的聲音有些不一樣。而且……此處似乎還有魔脈?!?/br> 步驚川還覺得有些奇怪。與靈脈一樣,魔氣凝聚亦能成魔脈,只是靈氣與魔氣畢竟相生相克,在有北斗星城之下那一塊如此大的靈玉之下,為何又會生出魔脈? 可他很快又反應過來了,“這處應當更靠近魔域罷?” “這處便是在魔域之下的地底深處,被鬼修稱為懸河鬼域。魔氣更為陰寒,對鬼修的影響未有靈氣那般大,因此他們才會在此處安居?!碧K長觀低聲道,“正是因為生死相反,因此此處也與人世間相反,因此這處的物件,都是與常世反過來的?!?/br> 二人一聽他開口,便知曉他應當是來過不少次了。 蘇長觀也未遮遮掩掩的,直道:“我與此處城主相識,也是他替我留存的我師姐的身體?!?/br> 步驚川了然。 二人隨著蘇長觀走向那城池。 在場三人的修為皆不弱,都能夠如鬼修那般倒吊在這山洞頂端,仿佛在人世中一般正常行走。 但畢竟他們三人還是活人,因此始終能夠感覺到地面對他們的牽引力,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覺也一直未能驅散。 但是若是倒過來行走的話,目光所及,倒像是常世一般。若非此處昏暗陰森得恐怖,倒是會以為是在常世的哪個村落。 只是這里畢竟還是鬼修的地界,因此,他們倒是沒有常世的那些忌諱,點著通紅的紙燈籠掛在門口,上書這戶人家的姓名,好叫外出的鬼修能夠尋到回家的路。 這處的鬼修似乎都認識蘇長觀,見到他雖然目光不善,可也沒有多說什么。 更加不善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步驚川與秋白身上,帶著明顯的敵意。 頂著這樣的目光走了一路,三人才終于來到了城主所在的宮殿前。 蘇長觀似乎原本只想一人進去的,可是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般,道:“你們同我一道進去罷?!?/br> 二人自無不可,隨著他一道走入了這宮殿。 這處的侍衛也認得蘇長觀,見他帶著二人,便抬手將他們一行三人攔下,瞪著他身后的二人,道:“閣下不該帶人前來,王上不喜歡這些?!?/br> 蘇長觀苦笑一聲:“我知道,但是事發緊急,我這二位朋友也是有要事,才會前來叨擾鬼王?!?/br> 步驚川只知人世間會有國度,凡人稱王稱帝,可卻未料到,這鬼域當中,竟也有鬼修會稱王稱帝,而看這些鬼修的表情,似乎他們并未意識到有何不妥。 修道,無論是靈道、魔道還是鬼道,這天賦與其出身并不相關,因此,鬼道也該與外面一般,是個強者為尊的世界。 像是在這鬼域之外,也有不少修道上的能人,然而這些能人絕對不會想去建立一個帝國。且不提管理一個國家需要cao勞的事情太多,有礙修行,若是貪戀原本的權勢與地位,即便是有修道的天賦,也不易走下去。 況且,人間的帝王尚且可以依靠著手上的政權與兵權,然而修士只能依靠自己的實力。 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夠確保自己的境界一輩子都不跌落,更無法確保自己會不會被新的一代修士擊敗,更何況,這世間能者不計其數、人才輩出,誰也不敢確保自己永遠是那天下第一。 建立一個隨時會被推翻的、岌岌可危的政權,無異于將自己架在火上烤。非但不能為自己帶來更多的資源,還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臣民”之中,何時會出現一個修為比自己高的存在,屆時,在絕對的實力碾壓之下,那些辛苦建立的國家只會不復存在。 照理說,有一定修為的修士,修煉上一段時間之后也會知曉,權勢于修士而言并無用處,可這鬼王卻是偏偏這么做了。 考慮到鬼修多半有自己生前的記憶,步驚川猜測是這鬼王還在貪戀著什么。 這鬼王能夠成為這鬼域的最強者,或許有運氣問題,可他能夠稱王,并且使得萬鬼臣服,邊不是那么簡單的事了。 可這鬼王如何能夠壓制住這其他的鬼修的? 步驚川感應了一番,便知道了些關竅。在這皇宮之下,應當是有一個巨大的、聚集著鬼氣的陣法,與道修的聚靈陣極為相似,而這陣法卻是聚集的鬼氣。這陣法將這整個懸河鬼域最強、最濃郁的鬼氣聚集在此處,叫身處其中的鬼修能夠不用花費力氣去聚集鬼氣便能修煉,這般做法的好處還有一個,那便是,在這般濃郁的鬼氣之下,在此處的鬼修,就連呼吸之間都在吸收著鬼氣,因此,他們修煉比起其他的鬼修來說可是事半功倍。 怪不得此處光是守門的鬼修侍衛,氣息都比在這宮殿之外的鬼修要強上許多。他們接近這皇宮,因此得到了更多的鬼氣,因而更為崇拜這鬼王,也更好地成為了鬼王的助力,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 就如先前生活在北斗星城的居民一般,那些居民長年累月地生活在北斗星城,多多少少身體都會受到靈氣的浸染,這種影響是緩慢、潤物細無聲的,同外界那般直接強灌靈氣至凡人體內,致使凡人身體承受不住爆體而亡不同。這般的浸染十分溫和,且更為有效。 相比于在鬼王宮殿之內的鬼氣,在鬼王宮殿之外的鬼氣稱得上一句稀薄,并不能對他們幾人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影響,頂多是秋白那般感官比較敏感的,會不舒服罷了。然而,在這鬼王宮殿之內,僅僅是與外面有一墻之隔的地方,就連步驚川也明顯感受到了那鬼氣的壓迫感。 他們一路隨著前方引路的侍衛,越是往這鬼王宮殿深處走,便越是感受到這鬼氣的濃郁。秋白已經開始有些煩躁了,幸而步驚川及時拉住他,才叫他冷靜了些許。 蘇長觀也不由得嘀咕:“分明我上次來的時候,他這宮殿里也沒用這么強的鬼氣……” 他的嘀咕沒有讓前方的侍衛聽了去,他們只裝作什么都未發現的模樣,暗暗打量著這宮殿之內。 那鬼王聽到通報,倒是意料之外地沒有給他們甩臉色,反倒是早早地在殿中等候。 鬼王是個面容看起來像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想來他去世得早,因此才看起來十分年輕。 鬼王見到蘇長觀身后二人,也未甩什么臉色,只是上前迎接蘇長觀,道:“恩人又來探望我,真是叫我受寵若驚啊,這次怎的不提前和我說一聲?你看看我,還什么都未做準備,好生怠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