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60節
朗月明輕輕應了一聲,上前牽起蘇長觀的手,又重復了一聲:“走了,我們回去?!?/br> 東澤幫著朗月明同被影響到的人賠禮道歉,給那受了無妄之災的攤主賠了足夠的錢,這才隨著二人離開了。 蘇長觀顯然是喝了不少的酒,怕是無法御劍回去,朗月明便決定在勾陳城歇息一夜。 “今日麻煩你了?!崩试旅靼差D好蘇長觀后同東澤道謝,“長觀這般性子,確實是任性妄為了些……還望你日后有多擔待?!?/br> 東澤笑了笑,蘇長觀性子如何,他在這兩年的相處間也了解得差不多。他本人確實是率真了些,但本性不惡,也還未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錯,尚且有些年輕氣盛,但畢竟他的年齡放在那里,還需等他長成。 “我自是知曉的?!彼?,“每回同他這般收拾殘局,還是你要更辛苦些?!?/br> 朗月明聞言卻笑出了聲,“無妨,左右我也習慣了。他現在也比先前懂事得多,倒是叫我省心不少?!?/br> 沉默片刻,東澤道:“你若是能夠看得開,這樣也好?!?/br> 二人本就不熟,此番寒暄過后也無其他話語,加之畢竟身份不便,東澤也不再久留,道別后啟程往北斗星城的方向而去。 他隨著朗月明出來的時候已不早,此刻回到北斗星城已是星斗高懸,他估摸著這時候衍秋應當已經熟睡,便放輕了動作,輕手輕腳地朝著庭院的方向靠近。 他遠遠地在圍墻上看到些什么。 起初他還以為是積雪,后來一想,他整個的庭院都被他用恒溫陣法所包裹,只為了衍秋不受凍,這圍墻上壓根不會有積雪落下。 再定睛一看,卻是費勁地趴在墻頭的衍秋。 他走之前因為怕有人對衍秋不利,還留了一層不讓人進出的陣法, 誰知道衍秋竟是發現大門出不去,便這般賭氣爬上了大門旁的墻頭。 東澤這個院子的圍墻有一人高,以衍秋如今的本事,是沒法一躍跳到這個高度的,約莫是爬上了院角的那棵梨樹,才跳上了圍墻,隨后又沿著圍墻,一路從院角戰戰兢兢地走到院門。 然后便趴在院門口的墻頭等了他不知道多久。 見到他接近,衍秋的目光亮了一下,是顯而易見的欣喜。然而僅僅是這一下,衍秋又飛快地收斂起面上的神色,將頭擰到一邊去,不再看他。 東澤有些哭笑不得,又怕趴在墻頭的衍秋不慎摔下來,連忙加快了步子,上前將衍秋從墻頭上抱下來。 誰知一向黏他的衍秋卻一反常態,平日恨不得整日整日的被他摟在懷里,被他抱起來的時候從來不亂動,乖到不行??蛇@次衍秋卻別扭極了,一邊背過臉不去看他,一邊掙扎著,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東澤忽然便明白了衍秋的意思。 衍秋雖然年齡不大,心智卻似乎越發成熟了。 像生辰這般重要的日子,衍秋當然是想他陪著自己的。今日是衍秋的生辰,他說好了今日陪衍秋,卻仍是因為蘇長觀的事情岀去了…… 盡管事出有因,卻也是他食言。在衍秋的生辰之日丟下他一個,衍秋確實該生氣。 “抱歉,衍秋。這次是我不好?!彼肓嗽S久,終于開口道,“下次不會了?!?/br> 他知曉衍秋對他的依賴,也明白衍秋是因為他言而無信而生氣,雖然心懷歉意,卻在內心深處有幾分竊喜。 在北斗星城,小輩慕他、同輩敬他、長輩愛他,而對外,外人由他,魔修懼他。 他天生靈力充沛、威壓驚人,即便是普通飛禽走獸,也會因為他身上的威壓敬而遠之,更別提開了靈智的人或是妖獸。從未有任何人、或是任何物,會如衍秋這般毫無芥蒂地接納他。不是因為他旁的身份,而是單純地將他視作平等的對象,為他沒有實現他的承諾而生氣。 他想起方才在勾陳城,朗月明撥開人群,走向孤零零一人的蘇長觀。孤身立在鬧事之中的蘇長觀,有了與自己結伴同行的人。 即便遲鈍如他,也看出來了,蘇長觀整個人幾乎都是拴在了朗月明身上,朗月明便是他的依靠。 他的目光逐漸落到了衍秋身上。 既然蘇長觀尋到了自己的依靠,那么他是不是也……尋到了自己的依靠? 第222章 前塵舊夢·二二 十六年的時光一晃而逝。 一切的改變都在悄然之間發生,若非刻意回顧,某些變化甚至連身處變化之中的人自己都意識不到變化。 譬如十六年前的小孩們都已經長大,不再是掛著鼻涕滿地亂跑的孩童,他們逐漸變得沉穩懂事,已經開始下地幫自己的父母干活。 玲玲也已經出落成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同陳叔家的兒子是越走越近,陳叔的兒子長得一表人才,也是個知書達禮的,雙方父母都格外滿意。城里的嬸子們總會在空閑時搬出竹凳坐到一塊,沐浴著午后的日頭補著手中的衣物,她們總是捂著嘴偷偷笑著,小聲說著好事將近了。 衍秋也長了不少個兒,歷經十八年,終于長成了成年老虎的模樣,若是不動作,倒是天然有了幾分不威自怒。只是如今衍秋神智初開,認知卻還是與總角孩童無異,也只會如孩童那般模糊地吐出幾個字,倒是激得城中不少人愛心泛濫,總愛用逗弄孩童的語氣同他說話。 起初嫌棄衍秋的丁先生也赫然在列。只是衍秋這些年來生病也只有丁先生能治,衍秋在他手下沒少吃過苦頭,因此記了仇。任丁先生如何輕言細語地哄,都不為所動,氣得老先生又岀去云游去了。 生活一切照舊,一如十六年前。而這十六年間動靜最大的,莫過于坐在東澤跟前的蘇長觀。 “長觀真人這回出關倒是足夠高調了,”東澤說著,伸手為長觀斟了杯酒,向著蘇長觀敬了一下,“恭喜真人成嬰,我可得加把勁了?!?/br> 聞言,蘇長觀面上的洋洋得意變成了苦笑,“你可別笑話我了,比起你這深不可測的,我這區區元嬰算得了什么。即便如今我已有元嬰實力,也還是未能看透你半分?!?/br> 東澤搖了搖頭,“我長你百歲,修為在你之上才是應當。倒是你,不足四十歲的元嬰,不論放在何處,都是一番傳奇?!?/br> 蘇長觀十七八歲那年便已成金丹,算是真正踏上修煉一途的修士,如今在結丹的十六年后能夠順利結出元嬰,便屬于是天道眷顧了。 這般實力,甚至比當年朗月明一戰成名之后的威名更甚。 東澤才想起朗月明,面前的蘇長觀面上忽然出現了幾分赧然,“比起師姐當年……還是差得遠了?!?/br> 東澤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他與蘇長觀認識這么些年,即便對人的情感再遲鈍,也意識到了蘇長觀對朗月明的那點小心思,然而這屬于蘇長觀的私事,他也不該過問。更何況,這二人似乎還未捅破那層窗戶紙,他自然不會主動提起,自討沒趣。 正當他打算再說些什么轉移話題時,忽然察覺到天地氣機一震,仿佛是有什么東西在緩慢蘇醒。 東澤心下一緊,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同樣察覺到這番變化的蘇長觀同他一道望向那氣機震動的方向,面色也是一變。 “是北斗星城的方向……今日總該不會是他生辰罷?怎的你離去他還動了這般大的脾氣?”蘇長觀微微蹙緊了眉頭,忽然察覺出幾分不對來,“這氣息像是金丹雷劫,卻好像比金丹雷劫來得厲害,不會是……” 無人回答蘇長觀的問題。待他再朝東澤原本坐著的地方望去時,那原本安然坐在他對面的青年早已不見了蹤影。 蘇長觀罵罵咧咧地結了帳,飛快地朝著那劫云匯聚的方向趕去。 好在這些年他去過北斗星城不少次,也算得上是輕車熟路,用不著東澤帶路。 早些時候,他還疑惑東澤這般修為的修士為何會養這么一只不堪大用的妖寵,憨憨傻傻靈智未開。即便是養作日后當作妖寵驅使,卻又不見得東澤同那妖寵結血契。 然而他認識東澤十八年,以東澤那般的性子,橫看豎看也不覺得東澤會是那種喜歡養妖寵的人。平日里東澤對孩童與妖獸雖然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卻也不見得有哪些意外的偏愛,誰知道這一開始跟個貓崽兒似的衍秋為何能夠入他的眼。 可此刻,他看著這漫天劫雷,不得不承認,東澤在這一點上眼光著實獨到。 妖族需要經歷的第一道雷劫,多數為成丹的雷劫。四階妖族的實力相當于金丹期的道修,它們在經歷過成丹雷劫后,便能結出妖丹,得化形之力,成為真正的妖修。 而這降落的劫雷,卻比蘇長觀所見的所有金丹劫雷都要來得強悍。甚至……與他前不久所經歷的元嬰雷劫不遑多讓。 蘇長觀一時之間感到有些難以置信。如衍秋那般年輕的妖族,何來如此強勢的劫雷?要知道他自己也是靠著身上的法寶與佩劍才得以勉強渡過元嬰雷劫,而他經歷過元嬰雷劫后,也是調養了好一段時間,才終于恢復元氣,可見這渡劫的雷劫威力之大。 他與東澤相識十八年,自然也知曉衍秋是東澤自十八年前在野外撿到的,年紀并不大。在他的認知之中,僅有龍鳳二族,會如此年紀的時候便經歷成丹雷劫。 但很明顯,衍秋身上的血脈,顯而易見與龍鳳二族之間并無甚關聯。想來即便衍秋身上的血脈再如何強大,也不該是能與龍鳳二族那般存在較量的。 衍秋身上恐怕是因為有些奇遇,才會有這般強度的雷劫。然而叫他直接問東澤,東澤恐怕是不愿意同他坦白的,又或者,是東澤自己也不清楚衍秋身上的異處從何而來。 他倒是也有些好奇,不知到底是何種原因,才能叫衍秋有這般能力。 而在另一邊,東澤自然是不知曉蘇長觀心中的那些彎彎繞繞的。 他一遍朝北斗星城趕去,一邊盯著那凝聚的劫云。 這雷劫出現得突然,叫他半點準備也沒有。越是強大的妖族,需要開智的時間便越久,而妖族大多數都需要開智之后才能開始修煉,修煉成四階妖獸所花費的時間,還需看這妖族本身的天賦,少則幾十年,多則數百年,衍秋這般成丹的速度,著實有些出乎他預料。 越是強大的妖族,開智便越費勁,這也是天道在無形之間制衡各族的手段。他心知衍秋的天賦不弱,也做好了衍秋開智需要百余年時間的準備,誰知這雷劫竟是這么猝不及防地降臨了。 在他以往的認知之中,衍秋平日里雖當得上一句聰明,卻還遠未達到開智的程度。如今的舉止,反倒像個半大的孩童,半點沒有開智的跡象,甚至身上連半分妖氣也不見。 還是說……是他看走眼了? 東澤凝神看著眼前的劫雷,這劫雷比他想象中更為強悍,倒是將他那些猜測都擊得粉碎。事已至此,他能夠做的,便是等待著這雷劫結束。 他如今雖已近在咫尺,卻也未上前相助。劫雷是天道對歷劫者的考驗,也是一種洗禮,不能輕易干涉。唯有歷劫者可以使用本命法器或是丹藥來幫助自渡過雷劫,然而妖族向來注重的是鍛體,極少有本命法器,而妖族未開智前更是無法擁有自己的本命法器,因而妖族歷劫的傷亡遠比人族或是魔族大。 東澤凝眸望向那劫雷的中心,耀眼的電光幾乎要灼傷他的雙眼,然而他仍是目不轉睛看著。他的目光一直系在電光之后的那個身影上,那身影也是一片耀白,比那電光更加奪目。 一旁,趕到他身邊的蘇長觀不由咋舌,“這氣息……真是金丹雷劫?” 金丹雷劫等同于妖族的四階雷劫,只因蘇長觀是人族出身,才會這詢問。 金丹雷劫共有五九四十五道,有心之人只消數一數那劫雷的數量,便能知曉這劫雷氣息與劫雷數量不符的事實。 東澤沉下目光,他心知這雷劫動靜太大,又疑點重重,定是會引來不少人的注意。蘇長觀是他朋友,加之近年來來往,他清楚對方為人,此事他也不擔心蘇長觀會生出點旁的心思,他擔心的是那些還未出現、卻已經察覺此處動靜的修士。 北斗星城向來低調,如今這場非同尋常的雷劫,恐怕要將北斗星城暴露在眾多的目光之中。 東澤將心中不妙的預感壓下,同蘇長觀道:“你先自行回去,今日無恐怕招呼不周了?!?/br> 說罷,便直直朝著劫雷之下的衍秋而去。 只留蘇長觀在原地跳腳,“你不要命了?!” 東澤雖開口讓他走,可他又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友人遭難,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還不待東澤靠近衍秋,劫云便被東澤的靠近激怒了,一道不大不小的劫雷在他眼前轟然炸裂,雖未傷到他分毫,然而那劫雷炸裂后的余波氣勢十足,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東澤微微皺了下眉,看著隨著他靠近,明顯著急了起來的衍秋,傳音道:“去金秋殿?!?/br> 衍秋不疑有他,出了北斗星城便朝著金秋殿的方向而去。 當初建立金秋殿的時候,東澤便想過將此處作為北斗星城的后盾,若是未來城民要避難,可以暫且在此處一避。只是他也沒想到,這金秋殿,竟是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金秋殿的殿頂,均是東澤親自尋來的無色琉璃,他自行打磨過后,在其上附加了陣法,可以隔絕氣息、保護殿中之人。 同樣地,即便是天雷,金秋殿也能替衍秋抵擋一二。 他如何不清楚天雷向來只能由歷劫者獨自承受,若是有旁人相助,那劫雷會以數倍的傷害落到相助者頭上。然而他卻在沖動之下直接沖上前去,甚至什么后果都未曾去想。 他的師父們自他幼時便同他道,他是北斗星城未來的城主,他當護住北斗星城,護住北斗星城的所有人。北斗星城乃是匯聚天下靈氣之脈,而受到這天下靈氣的供養,北斗星城自是要護住天下人。 衍秋既然是生活在北斗星城之中,那自然是受他庇護,只要他還活著,自是不能叫北斗星城之中的人受到半分傷害。 哪怕在他面前的是天道。 第223章 前塵舊夢·二三·不懷好意 日光將北斗星城之上的劫云撕裂開來,籠罩在此地的劫云終于退散,這歷時三日的雷劫告一段落。 蘇長觀站在金秋殿不遠處,他混入人群,偷偷打量著不遠處聚集的修士,心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