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37節
來不及查看步驚川的情況,秋白直直朝阮尤襲去。 這回他再顧不得留手,化出獸形便朝阮尤身上一掌轟去。 那一掌聲勢不大,就連靈力波動也幾乎沒有半分泄露,然而這一掌之中裹挾的磅礴靈力,卻蘊了十足的殺機。 阮尤自知不能直受這一掌,慌忙回避,然而秋白來勢迅猛,又怎會留給他躲避之機。 秋白這一掌,生生將阮尤周身環繞的黑霧震去大半,露出被黑霧遮掩的干枯內里。那長著霉斑的腐爛皮rou,已然失了該有的模樣,令人作嘔。 若是放在平日里,見得阮尤這般模樣,秋白多少要嘲諷兩句的,然而此刻秋白卻全然失了那心情。他抬眸望向阮尤,原本銀色的眼瞳中,竟是帶了隱約的紅。 秋白太久未認真同人動過手,又或者說,是太久未遇到值得他認真的對手。久得竟叫人忘了,秋白乃是監兵獸魂,而他的原身,亦是獸王軀殼。 巨大的白虎許久未這般完全顯出身形,叫阮尤忽然想起,早在千年前,眼前的這位是怎樣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足有一人高的白虎微微低下頭顱,白色的皮毛纖塵不染,似那雪山之巔的白雪,高貴得不似世間所存,而額上漆黑的符文猶如一把垂下的利劍,隨時都能撕裂眼前的一切。 也不見那白虎咆哮,一雙冰冷的獸瞳只盯著阮尤,阮尤頓覺身上降下一股如山般的威壓,叫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頃刻之間,一股無形之力,猶如離弦之箭,直直地朝阮尤而去。 阮尤在那片刻的喘息之間,好不容易聚攏的黑霧登時被撕裂開來。 干枯萎縮的皮膚已然呈現出青紫色,皺巴巴地附著在阮尤身上,仿佛是給一副骷髏架子披上了一層人皮。他身上因為秋白方才的攻勢被撕裂出一道口子,然而那傷口之中不見鮮血,卻是暗沉的內里。再看阮尤身上其余的皮膚,生有不少霉斑,身上紫色的斑斑點點,卻是尸斑。 阮尤的這副軀殼,可以說已經“死”了。他這般,同當年在羅家村中的村民,并無二樣——怪不得當年他需要在羅家村汲取那些村民的生機,原來是因為他自己也淪落到了這般模樣。 而他整個人,已然不能稱之為“人”。 魔族與人族,外表上的差異并不明顯。在有些道修與魔修地界的交界之處,甚至有過不少人族與魔族通婚的后代,他們與常人無異,甚至因為出身的原因,能夠自主選擇修煉的方向。 除卻體內生出的經脈有所不同外,魔族與人族其實并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雖然是不同族,然而魔族與人族之間,大體應當是相同的。因此,見得阮尤這般,饒是心中殺意洶涌的秋白,也不免有些意外。 如阮尤的這般模樣,若非是他有深厚修為硬撐著,恐怕早已與那些死去的羅家村村民一般凄慘地死去。而阮尤當初害得如此多無辜的村民喪命,若是能夠這般死去,倒算是一種償還。 秋白極快地回過神來。阮尤這副模樣,定然是有人想要他的命,因而猜落得這般下場,這樣都未死,不得不說,阮尤確實如那些惱人的毒蟲一般,死而不僵。 他不在乎到底是誰想要阮尤的命,他此刻只知道,是他想要阮尤的命。 遮掩在外的黑霧被秋白擊潰,阮尤也惱怒起來。他如今這副軀殼,無法根治這癥狀,又不能棄置不顧。他自然知曉這癥狀的怪異之處,因此才會如此急切地在凡人身上汲取生機——那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凡人較之修士,身上生機其實算不得旺盛,可他那時已經別無選擇。 可畢竟這癥狀無法痊愈,他只能靠身上的黑霧遮掩這副軀殼丑惡的模樣,可秋白卻將他這最后一層遮羞布給掀開了,他向來不能忍受這般丟了面子的事,因而心中不由泛起幾分惱恨之意。 二人都紅了眼,出手之間再沒有保留。 靈氣與魔氣相撞,引得此地狂風大作。那向四方席卷的風嗚嗚咆哮著,如虎嘯龍吟,又如滾滾雷鳴。 飛沙走石,殺機四溢。 眼見著那如有實質的殺意向四周蔓延,卻有一道氣息,生生將二人爭斗的余波壓了回去。 察覺到那道氣息,秋白猛地回過頭去,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是欣喜,還是悵然。 第191章 蒼生之禍·一九 秋白與阮尤之間爭斗的靈氣與魔氣俱是被那橫插一腳的氣息壓下,方才二人靈氣與魔氣相沖,只隱隱透出雷鳴之聲, 天際忽然傳來一聲炸響,紫金色的雷云緩緩在眾人頭上凝聚。 這是真正的雷云,且——那是金丹凝聚之時所生出的劫云。 秋白望向天空的目光忽地一凝,下意識再看了一眼步驚川。 方才情況危急,而如今他面對阮尤還需全神貫注,不得分神。方才他只顧得上擊退阮尤,還來不及注意步驚川的狀態。 此刻再看去,卻見方才尚倒在地上的人已經在不知何時起了身。步驚川緊閉著雙眼,靈力卷起的狂風在他身側形成一股亂流,亂流所過之處草木低伏,在這靈力的余波之中震顫著。然而那靈力氣勢雖盛,卻沒有傷到那草木分毫,甚至還夾雜著一股生機,直叫草木雀躍。 那是獨屬于天地造化的力量,自有一番恢宏氣勢,如今在步驚川身上出現,卻未有半點違和。 就連遠處的長衍宗眾人都被這氣勢所震懾,驚訝望向他們所在的方向。 而身處這狂風中心的二人,比遠方眾人能夠更清除地意識到,眼前的存在,乃是自亙古存續至今,因而才格外地撼動人的心魂。 阮尤極快回過神來,當即意識到情況不妙,再顧不得秋白的存在,揮手向步驚川放出數道魔氣。秋白的反應卻也不慢,他二人如今境界相當,實力也相差無幾,因此阮尤匆忙之間揮出的一擊,極快地被秋白擋去了。 秋白對著阮尤怒目而視,警惕著阮尤再次動手。 任誰都知曉,眼前步驚川體內的這股力量蘇醒,雖看著聲勢浩大,似乎勢不可擋,然而他們卻能夠清除地感知到,步驚川本人仍舊是心動期后期的實力,那力量其實還未給他所用,因此,如今還是步驚川實力最脆弱的時機。 阮尤正是深知這一點,才急不可耐地出手阻攔。因為沒人比他更清除眼前的是怎樣可怕的存在,他曾經直面過全盛時期的對方,卻始終討不了好。 而唯有襯著對方尚未完全蘇醒、實力還未掌握之際,才是他最大得手的機會。 其實他本來也并不抱什么希望,畢竟他還沒忘記,眼前也有一個相當難纏的主。 “你可真是他的一條好狗?!比钣鹊墓舯粩r,不由冷笑一聲,聲音中卻是掩蓋不住的氣急敗壞。 千年前,他們可是格外熟悉眼前的這對搭檔。東澤實力雖強,卻不輕易動手——畢竟跟在他身邊的秋白,便是最好的打手。極少有人能夠將秋白逼退,再惹得東澤出手。因而,那個時代的人,總是私下里稱呼秋白為“惡狗”。 與秋白正面對抗過的他們,格外清楚秋白的原身乃是白虎,但唯有給秋白起這般帶著侮辱性質的稱呼,才能出一出他們心中的那口惡氣。 秋白自然是清楚這些手下敗將對他的稱呼,畢竟他們從來沒有藏著掖著,然而,他卻從來不在乎,“你也只有靠動動嘴皮子才能找回面子了?!?/br> 阮尤冷哼一生,沒有接話。他正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秋白。 他與秋白實力相當,強行突破襲擊得手的可能性太小,更何況,他是陣修,向來都不善于攻擊,對他來說,防守才是他最好的手段。 可如今情況并不一樣,他可不是一個人。 他瞇了瞇眼,幾道強大的魔息忽然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靠近。 那是原本留在長衍宗的那幾個元嬰魔修,失去秋白的助力后,那幾個魔修原本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摧毀著長衍宗的一切,然而那些魔修卻忽然紛紛停下動作,忽然轉身朝著長衍宗之外的地方去了。 連同著在長衍宗宗門處那道強盛的氣息,這番變化實在是叫長衍宗眾人都有些摸不清頭腦??蓪嵲谑欠稚矸πg,再查看不得那邊的情況。 “此處魔修還未完全剿滅,別分神?!辈骄S行率先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復雜,他提醒著諸位長衍宗長老與弟子,自己卻不免走了神。 是時候了。他想著,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卻不免還是覺得有些失落與惋惜。 那人的回歸是一個定局,這是他自步驚川幼時就知曉的事實。只是他從未想過,這事會在他跟前發生,還……如此快。那孩子,分明還未及冠。 只是步維行再也沒有為自己視若親子的弟子加冠的機會了。 他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只能化為一聲輕嘆。 而另一邊,秋白自然也察覺到那快速逼近的氣息。 元嬰期的修為及其可怖,那幾個魔修幾乎是在轉眼之間便來到了他的跟前。 秋白目光一凝,面色不再從容。 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十個元嬰魔修,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解決這十個魔修倒不是什么難事,但是有這十個魔修存在,他無法輕易阻攔阮尤的攻擊……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步驚川。步驚川如今正處在最重要的時機,他也能清楚感知到自步驚川身上散發的靈力,以及那靈力運轉之間的余波。 進階之時,最忌受到外界的影響……更何況,這還是及其兇險的一關。心動期步入金丹期,乃是第一次經歷劫雷與心魔劫,原本初次經歷這些的修士便經驗不足,如今還有這些魔修在跟前虎視眈眈,只怕步驚川稍有不慎,功法若是出了些什么岔子,恐怕會留下禍患。 而這恐怕也正中阮尤下懷。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拼了這條命也不會叫阮尤如意。 秋白再度望向阮尤的目光,帶了幾分狠意。 那十個元嬰魔修與阮尤之間不知有何聯系,分明不見阮尤如何動作,那十個元嬰魔修卻忽然動了起來,將秋白團團圍住,分明是想制約秋白的行動,讓阮尤好偷襲步驚川得手。 秋白察覺到阮尤的意圖,身形巨大的白虎登時轉過身去,發出一聲咆哮?;[聲中蘊了十成的靈力,叫人心神都跟著一同震顫起來。 那十個魔修面無表情,原本青白的臉色因為這聲咆哮,透出幾分黑氣,自他們唇角間,溢出黑色的腥臭血液。若是換作常人,光是這虎嘯聲,便能輕而易舉地震碎內臟,要了他們的命。然而這些魔修畢竟是有元嬰的修為傍身,因而在這虎嘯聲之下,只是稍微受了些內傷,行動稍顯遲緩。 秋白向來都是不擅與多人作戰的,然而眼下這情況,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先下手為強。 然而眼前的魔修,修為雖然在他跟前還不夠看,身法卻格外詭譎,加上這十個魔修之間合作的陣法,許久都不曾顯出破綻,叫他都格外地頭疼。 他本來亦不擅長陣法,然而對陣法的理解,畢竟是東澤一手教成的,再之后跟隨在步驚川身邊,也算是見識到了不少的陣法,因此也多多少少算得上是了解。 那十個魔修雖配合無間,然而神志似乎有殘缺,有個別的魔修似乎天生就慢一拍。陣法的漏洞,秋白只能在這些魔修身上找了,于是他本能地盯住了那個慢了一拍的魔修。 在那些魔修數次變換陣列后,那慢了一拍的魔修,終于使得陣法露出了一個大的破綻。 便是現在!秋白想也不想地沖上前去,掌風凝聚了全身的靈力,朝那個露出破綻的魔修壓去。 那魔修的破綻使得十個魔修之間維持的陣法出現了一定的紕漏,原本能夠將秋白攻擊擋去的陣法未發揮效用,叫那露出破綻的魔修只能直面秋白的掌風。 而修為僅僅有元嬰的魔修,在秋白面前就連看也不夠看。 那魔修在秋白掌下,宛若一張輕飄飄的紙,瞬息之間被撕得粉碎。 腥臭的血液隨之飄散在空中,卻不能沾染秋白的皮毛半點。 一擊得手的秋白下意識轉頭準備如法炮制,再擊破這魔修之間的陣法,便在這時,他心頭忽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猛地回過頭去,卻發現阮尤已經不知何時逼近了步驚川所在之處,阮尤手中正拿著一個漆黑的陣盤,其上魔氣流轉,顯然是在運轉陣法。 阮尤竟是拼著損失一個元嬰魔修的代價,叫秋白分神,好叫自己尋到對步驚川下手的時機。 “你敢!”秋白怒喝一聲,趁著陣法被破的一瞬,那余下的九個魔修還未重新結陣,強行突破了那九個魔修的阻攔,沖到了阮尤跟前。 黑沉沉的魔氣猶如利箭,脫離了阮尤手中的陣盤,直朝著步驚川襲去,而在步驚川跟前,身形巨大的白虎橫過身來,直直地擋在他與阮尤之間。 天際再度響起滾滾雷鳴,劫云已然凝聚成形,等待著渡過心魔劫的修士接受這來自天地的洗禮。 秋白當下的境界與阮尤相差無幾,即便他已經調動了渾身靈力去防御阮尤的這一道攻擊,卻也清楚自己匆忙之下的防御,無法完全抵消阮尤的攻勢。 他二人之間,距離太近,時間太短,已經沒有給秋白阻擋阮尤攻擊的時機。他所能做的,只有將自己的身軀,擋在步驚川跟前。 所幸,阮尤雖能傷他,卻要不了他的命。 他已經做好了會被阮尤重傷的準備,卻忽然察覺,阮尤的攻擊被一股無形之力擋住了。 秋白意識到了什么,難以置信地回過頭望去。 卻見到步驚川此刻已經睜開了雙眼,面上沒有半點多余的表情,安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仿佛此事與他無關。 那熟悉的神色,叫秋白心頭生出一股煩悶感。 步驚川微微轉過頭來,望向秋白,忽然間笑了一下,“好久不見?!?/br> 步驚川頓了頓,在見到秋白驚疑不定的神色后,他的面上似是出現了一抹了然的神色。他沒有給阮尤半個多余的眼神,直直地望向秋白,神色沒有太大的起伏,喚的名字卻叫秋白在那一瞬間如墜冰窟:“衍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