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玉 第136節
他不甘心,他不該命絕于此。 秋白還在他身后的長衍宗之中,長衍宗還有他的師長與同門,他不能死在這里。 他身體中尚且還有靈脈,他不清楚為何阮尤為何不在得手的那一刻便立馬痛下殺手,他想來或許是因為自己身上攜有靈脈的緣故,這才叫阮尤沒有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無比清楚,自己方才與阮尤交手之間的動靜并不小,秋白應當會察覺到才是。然而秋白卻遲遲沒有來,或許是因為阮尤又布下了什么隔絕了他二人的陣法,這才叫秋白沒有回援。 他并不是想著讓秋白幫他,而是在這時慶幸著,還好秋白沒有看到此刻如此狼狽的他。 阮尤或許是顧忌著他身上的靈脈,這才沒有直接痛下殺手,然而他自己也清楚,這也只是一時的,阮尤勢必要了他的命。 險境令得步驚川強行沉下心來。自己如今可以依靠的,恐怕只剩下他自己了。 這情況何其相似,像極了在周途城那一日。 而不同的是,如今卻沒有了秋白的注視。這樣也好,這叫他膽子大了些許,生出了些秋白在注視著他的時候他絕對不敢想的辦法。 在周途城時,他不過是誤打誤撞借用了些許靈脈之中的力量,而后,經歷過數次秋白與陵光替他打開靈脈后,他自己也知曉了那靈脈所在。 靈脈,便是在他心脈所在之處。 而打開靈脈的手法雖然復雜,然而經歷過如此多次,步驚川又不是愚鈍之輩,自然暗自將那辦法記在了心中。那時他只是留著做不時之需,沒想到此刻卻排上了用場。 然而丹田與經脈之中靈力枯竭,他此刻無暇吸收身側的靈氣,加上經脈之中有魔氣阻滯,因此無法轉化為自身的靈力,去打開那靈脈。 恐怕就是阮尤知曉他的想法,為了防止他偷偷打開靈脈,才用這魔氣制住了他。 步驚川咬了咬牙。這等被預料到的感覺并不好,叫他覺得自己像是無可奈何了那般。 他似乎已經束手無策了。 ——不是這樣的。他在心中暗暗告誡著自己,一定不是這樣的,肯定還有辦法。 盡管此刻情況危急,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生出幾分茫然來:眼前的死局,又該如何破解? 另一邊,長衍宗中。 秋白也未預料到此處的魔修竟會如此棘手。原本在應對過太云門與潭池鎮的魔修過后,他和步驚川都多多少少意識到,這背后之人似乎頗有打算。 如潭池鎮這般的村莊,那人只會派出煉氣期與筑基期的魔修。即便是對付有著數個元嬰修士的太云門,那人只派出了比太云門元嬰修士多一倍的元嬰魔修,似乎是深知殺雞焉用牛刀之理。照這么想,如長衍宗這般實力的宗門,那人應當不會派出太多實力太強的魔修。畢竟長衍宗充其量只有寥寥數個金丹修士,更何況,其余幾位俱是金丹前期的修士,只有步維行一人是步入了金丹中期。 到了金丹期,每一個小境界的差距都極大,每一個境界都能對上一個境界的修士造成巨大的壓制力。更何況這還只是一個陣修宗門,陣修向來都不善戰,即便大難臨頭,放著這些陣修,他們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像長衍宗這般的宗門,派出數個金丹后期的魔修與幾個元嬰期的魔修,便已經能夠十拿九穩,不用再擔心會節外生枝了。然而,出乎秋白預料的是,此回他在長衍宗所遇到的,竟是整整十位元嬰期魔修。 事情變得棘手起來。 毫無疑問,這背后指揮的人只想長衍宗死,且是無一活口的覆滅。 他在見到監兵帶著那幾個濟風軒弟子的時候,便隱約有了預感,而當他面對這局面的時候,卻難免會覺得有些許的棘手。 他毫不懷疑這背后指揮之人是阮尤。只有阮尤會對東澤的恨意如此深遠, 可如今,十個元嬰魔修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么阮尤又該在何處? 想通這一點的秋白皺起眉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十個元嬰魔修。 如今他雖然實力不復往時,然而解決這十個元嬰魔修并不是難事。只不過他還需顧忌著此處的長衍宗弟子,不能讓戰斗的余波波及到他們。 這十個元嬰魔修修為俱是在中期或后期不等,有一位甚至達到了元嬰大圓滿。本來這些元嬰魔修用不著他花費多少功夫便能輕易解決,可這些魔修顯然是受過訓練,與那些普通的魔修不同。他們甚至還懂得合作與結陣,全力以赴之下,這十名元嬰魔修甚至能夠越階作戰,在分神修士跟前都有一戰之力。 好在這些魔修雖然知曉合作,然而意識卻不強,長衍宗又是陣修宗門,向來都會合作結陣,因此在這十位元嬰魔修手下,傷亡不算慘重。傷勢最重的,唯有一位金丹初期的長老。 秋白自己實力再強,難免雙拳難敵四手,有些左支右拙,只能靜待時機,將對面逐個擊破。 他冷冷地看著自己面前的魔修,心中細細盤算著。 這些魔修定然不是這次魔災的罪魁禍首,或者說,他們也不過是棋子而已。當務之急,他還是需要尋到阮尤,或是率先破掉阮尤將魔修引至此處的陣法,否則,他殺再多的魔修也是徒勞。 想到這里,他目光一凜,周身的氣勢登時驟變。 狂風陣陣,呼嘯之間隱有虎嘯之聲。魔修手上的金屬器具,齊齊震顫起來。 西方白虎,主戰爭、殺伐,五行之中屬金。 魔修手上的武器皆是由金屬制成,此刻受到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影響,被無情摧折。那些魔修還未開神志,并未意識到這武器受到了何種影響,依舊拿著手上變形的武器朝面前的弟子砍去。 “嗡——” 只聞金屬震顫之聲不絕于耳,那些變形的武器全數顫抖著,竟是未逢高溫,便化作了鐵水。 失了武器的魔修,此刻未開神志,就好比失去爪牙的野獸,雖仍有掙扎之力,卻再傷不得人。 戰局陡然扭轉。 秋白暗自松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眼前的十個元嬰魔修當中。 雖然他能夠應付得了這十個魔修,然而這十個魔修會合作、會結陣,這屬實難對付。而若是這背后另有人指揮,那便更難辦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周途城時,遇到的那些魔修。那些魔修同樣是這般,雖無神志,卻能夠依靠其不懼疼痛以及悍不畏死的精神,拖延住他的動作。并且,這些魔修背后一旦有人指揮,那棘手程度幾乎會翻倍。 而這些魔修合作得如何,全看他們背后指揮的那人——周途城那回,指揮著那些魔修的是阮尤,即便不是阮尤親身上陣,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心理作用,覺得那些魔修卻個個都有著阮尤的陰險狡詐,更難對付。 此回他也知曉,攻破長衍宗護宗大陣一事與阮尤脫不了干系,因此也在暗自防備著此事,同時,他也在尋找著阮尤的蹤跡。 步驚川自己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異常,可秋白卻清楚得很。 靈脈之中除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力,還有生機。那等蘊有生機的靈力,乃是世間罕有,因此才會引來無數不懷好意者前仆后繼。包括阮尤,亦是對步驚川身上的靈脈很感興趣。 從始至終,阮尤都是沖著靈脈而來的。 秋白心頭隱約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們趕到長衍宗之時,已然距離長衍宗極近,但畢竟此刻情況緊急,須得爭分奪秒,而他也正是因為這點,才離了步驚川,前來支援長衍宗。照理說,他與步驚川拉開的距離,在這點時間當中,步驚川應該趕到了長衍宗的才是。 可他卻遲遲未察覺到步驚川的接近。 他心煩意亂之下同那些魔修交手了幾個回合,差點不慎被傷到。 正是因為險些被傷到,才叫秋白忽然回過神來,仔細思考了一番自己眼下的境況。 這些魔修雖合作無間,然而,比起上回他在周途城所遇到的魔修,變通卻弱了許多,不再有阮尤那股子陰險狡詐的勁兒,或許……這正是因為沒有人在背后指揮的緣故。 可阮尤作為此次的主導,他不在長衍宗中,還能去哪? 秋白精神一凜,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之處。 周途城與長衍宗,兩處的境況都是如此相似,可他偏偏卻上了兩次相同的調虎離山之計。 步維行驚呼一聲:“為何那處會有如此強烈的魔氣?!” 秋白順著步維行的目光看去,卻發現是自己來時的方向,也正是……步驚川所在的方向。 魔氣肆虐,隨著四下席卷的風,直直地撲到了秋白面上。 第190章 蒼生之禍·一八 秋白登時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了脖子,胸膛沉重得喘不過氣來,耳邊“嗡”地一聲,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他什么也不去想,再不顧自己面前的元嬰魔修,猛地轉過身去,也無暇顧及自己將脆弱的后背暴露在了那些魔修的眼皮子底下。 他此刻心中萬分后悔,他不應該在方才聽了步驚川的話,率先來到長衍宗的。他原本以為……距離步驚川趕到長衍宗不過是短短半刻的時間,只是分開這一小會兒,也不會有事。 可當秋白來到長衍宗時,才察覺在此處作亂的唯有那些神志不清的魔修,卻不見阮尤的蹤影。此事定然與阮尤脫不了干系,而以阮尤與東澤勢同水火的關系,定然不會輕易放過步驚川,他雖然只是離開了短短的一段時間,然而實際上卻是將步驚川置于及其危險的境地之中。 他不該這么大意的。 此刻秋白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要不顧一切地回到步驚川身邊。 他的眼睛都紅了,周途城那一日發生的事情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孤獨無援的步驚川、用金素劍在自己胸前刻陣的步驚川、身受重傷的步驚川。 他那時腦海中為剩一個想法——步驚川可能會死。并且,還會是因他的疏忽大意而死。 若是放在往時,他絲毫不擔心東澤若是落單遇上阮尤??涩F在的步驚川卻不是東澤,或者說,他還未成為東澤。 如今的步驚川連十九周歲都未有,尚未完全掌控靈脈的力量,完全無法與東澤相提并論。即便是經驗豐富的東澤都需要打起精神應對的阮尤,如今的步驚川面對著阮尤,定然是討不了好的。 思及此處,秋白再顧不得眼前的事,直直朝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纏繞在步驚川身側的魔氣忽然一震。 他原本已經開始有些混沌的神志,忽然因為這次震動而回過神來。 他暗暗心驚,若非這魔氣的震動,他的神志恐怕會這般一直混沌下去,直至……再醒不過來。 他艱難地驅動著自己的思緒,去回想自己如今的境地,或許是過了許久,又或者是只過了短短的一瞬,他猛地清醒過來。 他正處于與阮尤的僵持之中,卻不自主意識陷入了混沌。 與十四歲那年遇到阮尤時毫無還手之力不同,他如今有了掙扎之力,然而也僅限于此。他如今雖能夠抗爭一二,然而卻始終不敵。 這也叫他領會到自己與阮尤的差距之大。這絕對的修為差異,恐怕不是一朝一夕之間便能拉近的。 步驚川咬緊了牙關,口中的血腥氣息上涌,叫他分辨不出是方才自己受的內傷還是新的傷勢。在那魔氣壓制之下,他渾身上下都在疼,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傷在了何處。 一定還有辦法……他幾乎是著魔地想著,腦海中只剩下了如今這個念頭。 他察覺到魔氣的波動。那是秋白的靈力落到了他身側的魔氣上,秋白約莫是發現了他在此處的境地,回過頭來助他了。 可秋白多少顧忌著他的存在,并沒有用盡全力。但阮尤卻沒有這個顧慮,對于阮尤而言,似乎并不在乎要他留一條命。 秋白的到來自然是被阮尤察覺到了,阮尤加大了魔氣的力量,步驚川再憋不住,一陣氣血翻涌之下,又吐出一口血來。 落在他前襟的鮮血已經將他整個胸膛染紅,那浸透了鮮血的衣物正緊貼在他的胸口,濡濕的衣物牽扯著他殘存的理智,他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若是叫秋白見到這一幕,恐怕要叫秋白擔心了。 他將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鮮血浸透的衣襟之下,是他的心脈——亦是靈脈所在之處。 一個念頭便在此時冒了出來。那靈脈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亦是他的所屬之物,借用靈力反倒是像在調用外力,那屬于他的東西,他應當不使用任何力量,都能夠開啟。 思及此處,他沉下心來,將神識沉入自己的心脈之中。 他此番動作做得全神貫注,就連原本在抵御阮尤魔氣的靈力都忘記了維持。 那魔氣失了阻礙,直直地沖撞到他身上。 魔氣乃是由世間濁氣而生,靈氣則是由世間清氣而生,清濁二氣之間雖是同源,然而卻水火不相容,二者雖能相互轉化,然而這轉化的過程極為漫長與復雜,在人體內轉化,那疼痛不亞于烈火燒灼。 那纏著步驚川的魔氣將他身上僅存的靈氣吞噬、轉化,那等錐心之痛,步驚川卻連一聲痛呼都再發不出來。 失去阻擋的魔氣直朝他心脈襲去,沒入了步驚川的胸膛。 “步驚川!”秋白察覺到這一幕,一聲怒喝,目光再看向阮尤時,目光中帶了滔天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