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玉燕掏出包里的金條：“金條我照付給你。土豆你們一人可以拿三個走，不必付錢給我?！?/br>
    男人猛得抬起頭，“蘇太太……”

    祝玉燕：“把箱子搬到那里?！彼钢故械奈膊?。

    男人招呼苦力們過來搬箱子。

    苦力們一過去，夜市上的人就避開了。

    苦力們把箱子重新排起來，排了三層。

    男人告訴苦力們了，他們全都不走了，順從的排成一排站在那里，都等祝玉燕說話。

    祝玉燕：“把箱子撬開吧，然后你們排隊過來拿，一個人三個?！?/br>
    苦力們整齊的排成一個隊伍，挨個上前，拿上三個土豆，再對她鞠上一躬。

    祝玉燕只好再次讓開，也不去看他們到底拿了幾個，只要不是抱著箱子跑了，多拿一兩個也沒關系，反正拿回去肯定有人能吃飽，能填一填肚子。

    但苦力們全都只拿了三個，沒有一個人多拿。

    苦力們排隊拿土豆很快吸引了夜市上的人注意。開始有人跟在后面排隊，等苦力們拿完了，后面的人也照樣想伸手去拿，祝玉燕此時才站出來，笑著說：“十塊錢三個?！?/br>
    那人說：“我看這些人也沒付錢?！?/br>
    祝玉燕：“他們是一總付給我的。您要就拿錢買，十塊錢三個，每人只準買二十塊錢的?！?/br>
    那人也不是沒錢，他來夜市就是想買東西，能碰到土豆這是多好的運氣??！他一邊掏錢一邊說：“只能買六個？那也不夠吃啊?！?/br>
    祝玉燕：“還請您見諒，東西太少，不夠賣的，只能這樣賣?！?/br>
    那人：“你賣東西也是圖錢啊，多賣我一些吧?！?/br>
    祝玉燕：“真不行，抱歉?！?/br>
    后面排隊的人催起來：“廢什么話??！這是蘇太太，沒看招牌嗎？慈善夜市！都讓你買了別人吃什么！買六個就夠了，快走開！”

    那人被趕走，第二個人趕緊上前，掏出二十塊錢，拾了六個大土豆包起來，問：“明天還有嗎？”

    祝玉燕點點頭：“明天還有?！?/br>
    那人轉著眼珠問：“一人買六個，那要是我一家子都來呢？”

    祝玉燕笑著說：“還是一人六個?！?/br>
    那人：“行！”說完轉身跑了，想必是回家叫人去了。

    隊伍里的人都明白了，有的排在隊尾，已經跑回去喊人了，應該是住得近，有的排得靠前，只好等買完再回去叫家人來繼續排隊。

    苦力們沒有全走離開，他們像是要保護她一樣留下來維持秩序，幫忙撬箱子。

    兩百斤土豆也就是三十多箱，不到兩個小時就賣完了。

    收來的錢，祝玉燕全都拿麻袋裝了，隨意放在地上。

    全是紙幣。

    以現在這印鈔的速度，有多少價值是真不好說。

    她回到汽車上，累得腰酸背痛。

    蘇純鈞讓小陳開車。

    “累了吧，好好休息休息吧?！彼f，“鈴木太太也在汽車里看著，剛剛才走?！?/br>
    祝玉燕：“我都忘了她了。原來她也在啊，躲在哪里偷看呢？”

    蘇純鈞指給她看，也是躲在路邊小巷子里，剛才那里確實有一輛汽車停著。

    蘇純鈞：“你要小心日本人搞陰謀?！?/br>
    祝玉燕：“能有什么陰謀？他們最多把這個夜市奪走，不讓我再來這里賣，那就太好了?！?/br>
    蘇純鈞沒懂：“太好了？”

    祝玉燕笑著說：“真有那一天，就說明是鈴木佳子要自己做糧食生意了，可不是太好了嘛?！?/br>
    陳司機在前面說：“可日本人一定賣得很貴?！?/br>
    祝玉燕：“再貴，他也要賣給人吃。假如他定的價太高，沒人買得起，這門生意就毀了。所以不管他想定多高的價，他都一定會保證絕大多數人是賣得起的?！?/br>
    假如人人都窮，那他也賣不成高價了。

    他要想賣高價，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先把客人都變成有錢人。

    換句話說，他必須先讓老百姓手中有錢，才能買得起他的高價商品。

    蘇純鈞明白了，笑起來：“確實如此?！?/br>
    不管是日本人開工廠還是賣東西，都不能再繼續封鎖這座城市了。

    他幫助日本人開工廠，燕燕幫助日本人賣東西，都是這一個目的。

    這座城市封鎖著，人們只會越來越窮，可是日本人要一座死城是沒有用的，他要想在這里賺錢，就必須要解除封鎖。

    日本商會和日本軍方的矛盾就出現了。

    他摟住燕燕嬌小的肩膀。

    這小小的人心里有著巨大的力量。

    第342章 何阿娣（配角，虐）

    夜市上有糧食了！

    這個消息像一陣颶風傳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

    何阿娣是蘇州人,小時候家里是賣絲的，她娘把她當大小姐養，給她綁了個小腳,嫁人以后，她就悄悄把腳放了，疼了兩年才慢慢好起來，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她嫁人以后就沒停下過做工，先是做下人廚娘，后來生了孩子又做奶娘,奶娘做了十幾年，再也擠不出奶了，又繼續做廚娘、洗衣婦，現在什么也做不了了,丈夫早就死了，兒子也不肯養她,她就跟一群也是沒有家的窮人一起租了廟里的房子住在一起，大家吃喝都在一處，病了也有人能倒個水什么的，日子過得還可以。

    城里再也買不到糧食以前，何阿娣他們就開始屯糧。他們不屯東西不安心，家里的柜子箱子甕全都裝滿了吃的，就是發霉了，臭了，他們也不在乎，照樣吃下去。

    他們還會去外國飯店的后門那里翻垃圾箱,把他們扔出來的菜葉子什么的撿回去，也可以吃。

    但吃的還是有吃完的一天。

    沒有吃的了,房子里有人就走了，也有人沒有走，但是不吃東西，想把吃的省下來給其他人吃。

    吳老三昨天剛剛餓死。他把吃的省下來給何阿娣，她才活了下來，她才知道吳老三每天出去撿垃圾，回來都說吃過了，其實他一口沒碰，都留下給她了。

    吳老三是個黃包車車夫，他老婆難產死了，他一個人養兒子，給兒子吃好的穿好的，還送他上洋人的學堂。結果兒子被街上的壞人哄去賭場，成了爛賭鬼，還抽上了大煙，最后死在了街上。

    吳老三被要債的打斷了腿，家里被搶空了，他就成了街上的瘸腿乞丐。

    何阿娣把吳老三埋了，她自己用手挖的洞，把吳老三推進去，用石頭將洞口堵上。她想等她快死了，就把石頭挪開，自己也躺進去。

    她丈夫讓她干了一輩子的活，生下來的兒子也不管她，反倒是吳老三這個老乞丐把嘴里的吃的全省下來給她了。兩人生不能做夫妻，死了躺在一起也算是圓滿了。

    何阿娣埋了吳老三，去河邊洗手洗衣服，聽說了慈善太太在夜市上賣糧食的事，只要拿十塊錢就可以買三個。

    何阿娣聽說了，趕緊回家，從床下面扒出來一個洋罐子，打開，從里面掏出一把錢。

    這錢是吳老三撿來的。

    現在外面錢不值錢了，什么也買不了。別說十塊錢，吳老三還撿回來過一張一百塊的，他拿這個錢去洋人的店里想買點吃的，結果被人給打了一頓，說中國人的錢不是錢，只是紙。

    她把錢拿出來一張張放在膝頭展平，揣在懷里，去夜市找慈善太太。

    何阿娣的小腳走路遠了會疼，她的腳不平，前面缺了三根腳趾，足弓是扭的，她放腳后去看過大夫，大夫說她的腳扭斷了，后來又自己長好了，想治要把長好的骨頭再打斷，請擅長正骨的大夫給她對直了，再重新養好，但養好也還是會疼。

    大夫說：“正骨大夫不好找，他給你打斷了未必還能再給你對上，要我說，你這腳最多是不好走一點，比殘廢了強得多，就這么算了吧，不必治了，你也省些錢，少受些罪?！?/br>
    何阿娣就不治腳了，她就這么一拐一拐的走了一輩子。

    腳底開始發疼了，腳尖鉆心般的疼，像是踩著了一根釘子，然后小腿也開始疼了，膝蓋也開始疼了，腰、背也開始疼了。

    何阿娣這樣疼著走了半個城的路才來到慈善夜市。

    好多的人啊，到處都是人。

    慈善太太在哪里呢。

    她在哪兒呢。

    何阿娣找啊找啊，她在這么大的地方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終于，她找到了。

    隊伍好長，人好多。

    何阿娣怕挨打，她身上臟，衣服也不好，看起來不體面。她就躲在一旁，想等人都走了，她再去找慈善太太買。

    她等啊等，終于等到人群散去了。

    慈善太太穿得很體面，她身邊還跟著兩個下人，她轉身要走了。

    何阿娣走過去，遠遠站著，小聲喊：“太太，太太，我想買一點，我帶了錢的?！?/br>
    祝玉燕轉過頭，堆起一臉的笑，想說今天的已經賣完了，明天還會有。但她看到了何阿娣，一個蜷縮著身體，好像在瑟瑟發抖的流浪者？乞丐？

    她太老了，頭發花白，頭頂稀疏，眼睛好像看不清了，兩只眼睛都發白，她向著這個方向，摸索著伸出一只手，手中拿著一把報紙、廣告單。

    祝玉燕笑著說：“好的，你帶了很多錢，我可以多賣你一些?！?/br>
    她接過這一把紙，讓陳司機去車的后備箱里拿土豆。

    后備箱里還放著一箱當備用，雖然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備用，但她想著或許會遇上這樣的情況，或許會遇上需要食物的人。

    陳司機說：“太太，這是個乞丐婆，就是給了她，轉眼就會被人給搶走?！?/br>
    祝玉燕：“一會兒我們開車悄悄跟著她，送她回去?！?/br>
    陳司機心道果然如此。

    他去后備箱拿了十個土豆，用報紙包起來，回來遞給何阿娣。

    陳司機：“阿婆，抱好了，別掉了?！?/br>
    何阿娣抱著這一包東西，什么也顧不上說，對祝玉燕匆匆鞠了個躬，轉頭就跑，她一跑起來就能看出來她的兩條腿都不好。

    祝玉燕讓陳司機開車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還真驚走了兩伙想尾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