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動 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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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遠的是來河西路上的驛站里,她被他腰間革帶懸掛的飾物硌著, 他翻身下榻, 說去浴房摘腰帶,最近的,這些日子他每每擁她入眠, 上半身與她如膠似漆, 下半身與她分道揚鑣,天各一方…… 姜稚衣緊盯著對面人變幻不定的眼神, 耳畔嗡嗡作響,一剎間臉紅得像熟透的頻婆果。 五月微熱的風從半開的支摘窗吹進來,拂過面頰,姜稚衣飄忽的目光再次遲疑著往元策革帶下方瞟去。 這一眼,一個眼睛燙到, 一個被眼睛燙到,兩人齊齊飛快轉身,背脊對住了背脊。 死寂般的沉默里, 姜稚衣低頭看著腳下的爛攤子,嘴皮不動,小聲發出一串抑揚頓挫的哼哼唧唧:“嗯嗯嗯嗯嗯?” 小滿愣了愣, 隱約聽懂了這含混的話音——還不快收拾?連忙慌手慌腳蹲下去撿那折子書。 這一慌, 拎了頭掉了尾,原本并未打開的一半折子嘩啦啦全攤了開來。 小滿一驚,扯面似的倒騰著那冗長的折子,越急越收不起來。 姜稚衣僵硬地緩緩轉過眼看去。更多彼此夾纏的姿態一幕幕躍然紙上,春光乍泄, 破紙而出,于初夏的晨曦里瀲滟浮動。 明明是別人的恩愛,看著看著眼前卻出現元策的面目。 再一抬眼,發現元策也半回著頭,與她一樣斜眼瞄著那些畫。 視線在半空相撞,兩人再次燙著一般,各扭過各的頭去。 狼狽的小滿終于扯完了面,將折子書合攏在手,吁出一口氣。 姜稚衣背對元策,結結巴巴道:“我、我今日便不去軍營了,你——吃好喝好,莫太勞累?!?/br> “你也是?!痹唿c下頭去,抬靴往外走。 刀山火海亦步履如飛的人一腳絆到門檻,扶了一把門框站穩,目視前方正了正領襟,再次抬靴,跨了出去。 驚蟄和谷雨眼看姜稚衣臉紅了一上午,幾次問她可是中了暑熱,身體可有不適,都未得到回應,忍不住去問小滿今早發生了何事,小滿支支吾吾,臉也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一直到了午膳時辰,目睹過寶嘉那份大禮的主仆二人方才緩過一些勁兒來。 飯桌旁,婢女三人一同伺候著姜稚衣,一時感慨萬千,上一次三人這般齊聚,還是去年冬天姜稚衣遭遇山賊的前夜。 姜稚衣也想到了這里,讓她們都別站著伺候了,坐下來與她同桌用食吧。 三人連連推托,最后還是拗不過郡主之命,一個個束手束腳坐了下來。 姜稚衣魂游天外一上午,此刻才定下神,繼續細問起小滿侯府里的事。 小滿一一作答,說自從鐘家滿門男丁失蹤的消息傳來,夫人便像散了精氣神,被侯爺放出佛堂以后也沒什么心思管事,府上諸多事宜仍由許氏暫理。 大公子腿腳養好了,又好了傷疤忘了疼,成日往煙花巷柳之地跑,夫人跟丟了魂似的也不管他,侯爺擼著袖子痛罵大公子孽障,三天兩頭上家法。 所幸許氏庶出的兩個兒子尚算爭氣,都參加了今年的春闈,不過是否中第她便不知道了,因放榜之前她已經出發往河西來。 等小滿事無巨細地說完,姜稚衣問道:“那舅父這些日子便一直待在家里頭,皇伯伯沒給他派新差事?” “是的,郡主,”小滿低著眼道,“圣上體恤侯爺年前在南面修渠,連過年都沒趕回京,讓他今年好好歇息?!?/br> “那也好,升官哪兒有身體重要,”姜稚衣點點頭,咕噥道,“不過舅父近來既然賦閑在家,先前我遭遇刺殺,怕他聽說消息嚇到,特意給他報去平安,他怎的也沒回信過來……” “侯爺沒回信給您嗎?”小滿瞳仁一縮,見姜稚衣朝她看來,目光躲閃開去,垂下頭道,“那、那興許是奴婢走后,侯爺有了新差事也說不定……” 看著小滿緊張的神情,姜稚衣夾菜的筷子一頓,驚蟄和谷雨也都打量過去。 她們三人之中,小滿是最實誠的一個。 “怎的了?”姜稚衣一愣,“舅父可是被派了什么麻煩差事?” “……奴婢三月中旬便離京,不知道后邊的事?!?/br> “那你結巴什么?你不知道,我又不會怪罪你?!苯梢掳櫫税櫭?。 驚蟄也肅起臉來:“小滿,不許對郡主有所隱瞞,別忘了,郡主才是你的主子?!?/br> “奴婢不敢!”小滿立馬起身跪下去。 姜稚衣看著腳邊瑟瑟發抖的人,忽然記起今早她問小滿舅父身子如何,小滿說了一句“一切都好”之后便打岔開去,與她說起寶嘉阿姊送來的包袱,又記起舅父如此心急將她嫁出去—— 姜稚衣心里打抖,緩緩擱下筷子:“你這吞吞吐吐的,舅父身體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奴婢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姜稚衣著急得站了起來,“你起來回話?!?/br> 小滿站起身來,埋著頭道:“郡主,奴婢也是在您離京之后才知道,侯爺當時其實并非因工事未完才沒趕回來過年,是因年前下渠時被修渠的巨石意外砸傷腰背,回京路上傷勢復發,這才耽擱了行程……” 姜稚衣怔怔聽著,將小滿的話在腦袋里過了兩遍,臉色一白打了個擺晃。驚蟄和谷雨連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驚蟄代姜稚衣繼續問:“那你離京之前,侯爺身體狀況如何?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出來?!?/br> “聽說正月里沈少將軍曾派李軍醫給侯爺看過診,臨走留了藥油,侯爺筋骨上偶有不適,用用藥油便無大礙,只是李軍醫說侯爺這傷曾及肺腑,須注意保暖……后來二月里乍暖還寒,侯爺有天夜里出去逮大公子回府,受涼感了風寒,起了好一陣子高燒,那次之后侯爺一直咳嗽不斷,時不時便起一次熱……” 姜稚衣扶著桌沿,一聲聲急喘著氣:“這么大的事,一個個都知道,一個個都不告訴我?” “侯爺囑咐不讓人跟您說……郡主莫急,侯爺可能只是瑣事纏身才沒回您的信,奴婢出發前,侯爺是退了燒的……” 話音剛落,一聲“少將軍”在庭院響起,姜稚衣一轉眼,看見本該身在軍營的元策面色肅穆,疾步走來。 心中突生不好的預感,姜稚衣松開驚蟄和谷雨的攙扶迎了上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刻鐘后,只有兩人的屋子里,姜稚衣對著一桌子冰涼的飯菜,目光直直地發著呆。 元策與她說,他此前派去長安查探話本之事的親信今日傳回消息,說事情暫無進展,未查到那名江湖道士的身份,書肆和成衣鋪也沒有新的線索,太清觀的張道長開春不久后便離京云游,現下要找人等同大海撈針,故來請示是否動用人力搜尋。 另外信中提及,永恩侯府近來醫士出入頻繁,永恩侯反復起熱,纏綿病榻已久。 “我方才已經跟李答風說過此事,他先前給侯爺看過診,依據侯爺當下的癥狀判斷出了幾種情形,分別給了對癥下藥的方子,一會兒便傳急信回京,請他京中舊識的太醫根據脈象確定該用哪張方子,調整劑量,應當能穩住侯爺病情?!痹咦陲堊肋叺?。 姜稚衣神情呆滯地點點頭,眼底卻并無喜色。 回想著巨石、砸傷、肺腑、高熱這些兇險的字眼……當她在京城渾然不覺地過著開開心心的日子,舅父卻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 而她如今身在千里之外,連看一眼舅父也做不到。 姜稚衣眼底慢慢氤氳起濕潤,輕眨了眨眼睫,眨下淚來:“舅父怎么也這樣……” “瞞著我,什么都不告訴我,怕我擔心,怕我cao心,可就沒想過我后知后覺的時候會有多難受嗎?” 元策喉嚨底一哽,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無從開口,因為姜稚衣口中的人也有他一份。 “我若這樣一直被瞞下去,是不是哪天突然就會給我當頭來上一棒,等到從別人嘴里聽見噩耗,我才知道先前那一面就是最后一面,才知道我在他重傷未愈的時候離了京……”姜稚衣語不成調地說著。 元策伸手去給她擦淚,看見她蔫巴巴地抬起眼來:“你先回軍營忙去吧,讓她們也不必進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br> 姜稚衣一個人一待便是一下午,婢女三人守在門外待命,一直等到黃昏時分,也沒聽見郡主喚她們。 天色漸晚,庭院里掌起燈來,遲遲聽不見屋里傳出動靜,驚蟄擔心得來回踱步,正想叩門,手一抬起,面前隔扇忽然被推開,姜稚衣走了出來。 眼瞧著眼眶因哭過微紅,不過面上淚痕已干,似是心情平復些了。 “元策回府了嗎?”姜稚衣第一句話便問。 “您哭得那么傷心,沈少將軍根本沒去軍營,就在府上呢,奴婢把人請過來?” “我過去吧?!苯梢律钗豢跉?,似醞釀好了什么決定,獨自走向正院,叩響了元策書房的門。 元策拉開門,一眼看見姜稚衣已然下定決心的神色,眼神微微一動。 姜稚衣走進書房,等他闔上房門,仰頭看著他:“舅父出了這樣的事,我不能不回長安?!?/br> “我知道?!?/br> 當他收到消息的時候便已經預料到,告訴她這個消息,本就是選擇聽她的決定。 “下午我已經讓人提前準備起行囊了,”元策抬起手,摩挲了下她發紅的眼眶,“但我眼下離不了河西,此行不能陪你回去?!?/br> 姜稚衣點點頭:“我也知道,所以臨走之前,我要把我這些天在想的事告訴你?!?/br> 元策并不意外地垂下眼,看著她認真的雙眼:“想好你要什么了?” 他果然聽見了那天她和裴雪青在營帳里談的心事。 姜稚衣鄭重地點下頭去。 元策像一個等待審判的人,垂落下手,安靜站好。 “我想好了,這世上可能再沒有第二個人會為著我睡一個好覺,下雨天背我走幾個時辰的山路,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讓我為著他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安心,又是不安……所以哪怕他是一個很危險的人,”姜稚衣搖了搖頭,“我也舍不得丟掉他?!?/br> 元策目光一閃,盯住了她微光瑩瑩,燦若星辰的眼睛。 “但要我嫁給他,有一個條件?!?/br> “什么條件?” “我此行回長安不光為了舅父,我想著解鈴還須系鈴人,也許只有我可以查清話本的事,還有,你要對付河東節度使和二皇子,趁我郡主的名號尚有一絲余熱,我也想做點什么……”姜稚衣抿了抿唇,神色堅決。 “我不想再做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像小時候一樣,像今日一樣,只能在深墻大院里提心吊膽地等著至親的福禍突然降臨。所以我要嫁的人,我將我的終身托付給他,他便也要將他的終身托付給我,從此后,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們風雨同舟,生死與共,若你愿意讓我與你一起面對這些,那這次,我便真真正正答應你的求親?!?/br> 元策怔然站在原地,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當他以為她要與他吵架的時候,她抱緊他,吻他的傷疤。 當他以為,她面對他的前途未卜,退縮也是理所當然的時候,她說,她要與他風雨同舟,生死與共。 元策沉默地注視著面前的人良久,將她一把攬進懷里。 姜稚衣被他一雙手臂箍得生疼,輕嘶著氣抬起頭來:“光動手不動嘴是什么意思?你這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元策垂下眼去,定定看著她:“姜稚衣,我的命本來是不值錢的東西,但若你的性命與它系在一起——我便做個貪生怕死之徒,這樣你可能安心?” 第75章 當夜, 明月如鉤,蟲鳴啁啾,露天庭院里綠樹成蔭, 夏花爛漫。 燭火熒熒的涼亭下,元策和姜稚衣對坐在石桌兩頭, 沉默半晌,目露試探之意:“這就是你說的……風雨同舟, 生死與共?” 姜稚衣肩膀端平, 雙手交疊于身前, 姿態端莊地頷了頷首:“怎么,這么快就后悔了嗎?” “若是這樣的風雨, 我覺得——” 元策垂下眼去, 觀著面前與硝煙過后的戰場并無二致的場面, 仔細看過這一桌子焦黑如炭的rou、焦黑如土的魚、焦黑如泥的菜、漂浮有焦黑如沙的不明顆粒的湯, 知道的, 知道這是在吃臨別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斷頭飯…… “或許……”元策緩緩抬起頭來, “大可不吹?” 姜稚衣垂下頭去,盯著地面:“這是我這雙腳,有生以來第一次踏進庖廚之地?!?/br> 元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腳上那雙新換的珍珠翹頭履,點了點頭。原先那雙白著進去, 黑著出來, 想是已經不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