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2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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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官退下,鎖上大門。 裴少淮將吳見輕引到石臺坐下,倒了一盞茶安撫其情緒,一番談話后,知曉了前因后果。 “若是我在謹慎些,上稟前復演星象,就不會使得大人平遭橫禍,落入……”吳見輕看了看周遭,沒好說出“天牢”一字。 “與你無關?!?/br> “大人為何能住在這里?”吳見輕心緒平靜下來,提起膽氣問道,他還以為裴少淮在牢里吃盡了苦頭呢。 裴少淮沒說什么,從懷里掏出來一枚金符,置于石臺上,金符麒麟盤繞,“南鎮撫司指揮使”幾個字格外醒目。 南鎮撫司見金符如見天子,皇帝若真有意讓裴少淮下獄,理應先收回金符,再派人捉拿。 副官只得了“捉拿”的旨意,自然只行“捉拿”之事,入了天牢后,還是聽金符的。 裴少淮道:“你且喝茶暖暖身子,有些事想不明白就慢慢想,總還要在此處再待些時日的?!毖粤T,又回去看他的青蘚了,有些惆悵。 他在此處雖沒受苦受難,但妻兒父母在外頭必定擔憂,裴少淮的心情豈能暢快?也不知道家人如何了。 …… 入夜時,裴少淮在院里掌起燈籠,預備與吳見輕用膳。 大門再度打開,來者不是副官,而是拎著一壇酒的燕承詔。他剛回京,知曉裴少淮“下獄”的消息,便趕忙進來了,因害怕裴少淮太過郁郁,還特地提了一壇酒。 燕承詔見了生人,挑挑眉,問裴少淮道:“少年人是誰?” 裴少淮當下沒得心思解釋前因后果,便假說道:“我新收的學生,燕緹帥無需提防?!?/br> 燕承詔坐下,沒急著開始推盞飲酒,而是先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他從袖中抽出一小書卷,遞與裴少淮,道:“皇上命我帶給你的?!鄙项^寫著“制樂篇”三字。 是《呂氏春秋·制樂篇》。 裴少淮本經為《春秋》,呂氏春秋和春秋差別很大,不是一回事,但裴少淮是讀過的。吳見輕身為欽天官后人,也不可能沒讀過呂氏春秋。 一人瞬時了然。 “皇上說,他想與你說的話,盡在里頭?!毖喑性t并不明白皇帝深意,問裴少淮,“皇上何意?” 裴少淮笑笑,一旁的吳見輕充當學生,幫老師解釋道:“制樂篇記載,宋景公時,天遇熒惑守心,問星司如何解,星司說可以轉移給國相,宋景公說國相是肱骨之臣,不可。星司又說可以轉移給百姓,宋景公說,無民何以為君,亦不肯。星司最后道,歲收不好也可化解,宋景公認為,民饑必死,君不獨活,于是決定聽天由命?!?/br> “最后如何?”燕承詔好奇問道。 吳見輕正欲答,裴少淮攔住,把書卷遞給燕承詔,道:“叫他自己看?!?/br> 第241章 石桌上靜靜放著的書卷,仿佛在嘲笑燕承詔。 燕承詔既不翻看書卷,也不惱怒,而是舉起那壇酒,拔開了壇蓋,道:“喝酒?!?/br> 裴少淮不再逗燕緹帥,將記載的后半段道出:“宋景公自省修德,懷仁天下,星司道,上天必聞君主之高德。果不其然,當夜熒惑星退避三舍,預兆宋景公延壽一十一年?!?/br> 燕承詔倒酒的動作頓了頓,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他瞧向裴少淮,張了張嘴沒說出聲,大抵是覺得這“史書”寫得像話本子罷,隨后搖搖頭,一邊繼續倒酒,一邊怨道:“一句話的事為何不明說?”還要他帶一本書來。 “燕緹帥好大的膽子?!迸嵘倩创蛉さ?。 倒了兩盞酒,燕承詔轉向吳見輕問:“小郎能不能喝?” “兇神惡煞”的鎮撫司緹帥親自給他斟酒?吳見輕先是愣住,面露猶豫,很快又點了點頭。結果滿滿一盞酒擺在他跟前,吳見輕才抿了一小口,就辣得直吐舌頭。 燕承詔端起酒盞,由此又想起一事,他道:“險些忘了,皇上說,你送他的白瓷茶盞……不小心摔了,問你家中還有沒有?!?/br> 有倒是有,有七個那么多。 但裴少淮想到府中家人、想到妻子在殿外跪到半夜,心中直生悶氣,應道:“沒了,絕無僅有,只此一個,摔了就沒了?!?/br> 燕承詔看出了裴少淮的情緒,不好勸慰什么,只好陪著他多飲幾盞。自古忠孝難兩全,若想成功設局,知曉的人越少越好,屬實無奈。 縱是金波玉釀也不除憂,裴少淮只想盡早拔除“稗草”,早些回家。 兩人邊飲邊談。 “饒州府的人馬,快入京城了罷?” “已經在河間府外停下了,只等皇上傳召?!毖喑性t道,“人還未到,給眾位高官的拜帖先到了?!笨梢娧喑性t對這位淮王的印象也不甚好。 裴少淮的目光并不在淮王身上,但他知曉,淮王入京祝壽必定是個契機。 他算了算時日,黃青荇入職寶泉局已數月,遂道:“銀幣之事,也該到收線的時候了?!?/br> 燕承詔:“南直隸周邊各府,都安排人暗中盯著了?!?/br> 就等對家露出馬腳了。 “對了,裴大人明日可能要受些皮rou之苦?!奔賾蛞驳米鋈?,燕承詔道,“吏部尚書奉天子之命,要入牢審訊你?!?/br> “誰?” “你的叔祖父?!?/br> “裴玨,他竟回來了……”裴少淮有些意料不到。心想,裴少炆跟少津同年入仕,五六年過去,聽聞他在裴玨的指點下,在成都府的功績可圈可點,這么一算,確實到了回京考滿的年份。 皇帝安排裴玨入監審訊,既讓群臣們猜不透心思,又是在打首輔的臉面,甚至可以看作是考驗裴家——只要放棄裴少淮一個,還可繼續得到圣眷。 這是一步帝王馭權的好棋。 半個時辰后,酒壇空空,燕承詔離去。一直坐在旁邊的吳見輕,聽著沒頭沒尾的談話,只得一知半解,疑云滿腹,茫然不解。 這間牢獄小院高墻圍著,只露出了一方夜空,像是井內觀天。 抬首望去,星河垂影壓井口。 “你的祖父至死都守著觀星臺,既是守這萬顆星辰,也是守天下萬家燈火?!迸嵘倩磁呐膮且娸p肩膀,慚愧又堅定道,“我們一起替他討回公道?!彼玫氖恰拔覀儭?。 “不早了,早些回屋歇息,今日驚嚇不小吧?”裴少淮道。 吳見輕收回眺望星辰的目光,問:“大人方才說的話可作數?” “什么話?” “收小子當學生?!?/br> 裴少淮看到星光映入吳見輕眼眸,復得清亮,應道:“作數?!?/br> 吳見輕立馬跑到石臺前,臺上無茶水,他就端起那盞沒喝完的酒水,回到裴少淮跟前跪下,道:“請先生受學生三叩首?!?/br> 正想說敬茶,忽想起敬茶敬酒不一樣,敬茶是裴少淮喝,敬酒是自己喝,吳見輕改言道:“學生以酒代茶,先干為敬?!?/br> 咕嚕嚕一口飲下,嗆得直咳嗽,裴少淮想攔都攔不住。 這可是燕承詔帶來的酒,怎么可能不烈? 結果,先一刻還是感人至深,下一刻變成少年郎暈暈乎乎,走步子都打擺。 想來日后,吳見輕這拜師禮是終生難忘了。 …… …… 南鎮撫司副官揮得一手的好鞭子,鞭子啪啪響,落在裴少淮身上,立馬血染白衣。 看似好不凄慘,但裴少淮知曉,這鞭子只傷了他的皮,沒傷到rou,更沒傷到筋骨。 但一桶冷水沖到身上的時候,裴少淮還是疼得咬破了嘴皮。 裴玨進來的時候,裴少淮被銬在架子上,身上素衣變作血衣,血水嘀嘀嗒嗒。天窗的光束照下來,正巧映在他的身上。 白紙在審訊案上攤開,裴玨坐下,面無表情問道:“這便是你堅持所守落得的下場?”并無戲謔之意。 昔年裴玨離任,御書房前,裴少淮曾說“永遠不會割棄所守”,他守的是百姓。 裴少淮緩緩抬起頭,散亂青絲下笑了笑,道:“原來是裴尚書回來了……好久不見?!?/br> 裴玨一邊研墨一邊道:“我還等著看裴郎中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沒成想,等到的卻是裴郎中自己敗給了自己?!?/br> “叫裴尚書失望了?!迸嵘倩吹?,“裴某興許是敗了,但這‘敗給了自己’從何說來?” “你明知只要退一步就可自保、穩穩當當往上走,卻還要踏出這一步,這不是敗給自己是什么?莫不成有人逼著你走這一步?”這一句句聽似剜心窩的話,莫名透露出一絲絲惋惜來,裴玨道,“有的功勞可以要,有的功勞是不能要的?!?/br> “下官愚鈍,不知裴尚書說的是哪一步?!?/br> “哪一步?”裴玨道,“剿滅倭寇開了海,你便應該退一步,你卻急著滅三大姓?;鼐┤肓丝脊λ?,手握京察大權,你也應退一步,你卻強行改新策……這些難道不是一意孤行嗎?” “沒想到裴尚書辭官后,還這么關注裴某,裴某受寵若驚?!迸嵘倩脆?。 墻角里,一窩老鼠鉆出洞口,嘰嘰喳喳,在牢獄里大膽橫行,絲毫不懼。 裴少淮側頭看著這些骯臟的鼠輩在架子周圍竄行,道:“裴尚書看到了嗎?暗無天日的天牢里面,碩鼠不懼人?!?/br> “為何如此?”裴少淮聲量放大,“因為身陷囹圄者無力自救,又哪有心思和鼠斗?因為守監的獄卒,只負責看守犯人,他手里的刀不會砍碩鼠。愈是無人管無人顧,碩鼠愈是猖狂?!?/br> 因為太過用力,架子上的鐐銬鐵鎖哐哐響,裴少淮咬破的嘴角又開始滲血。 他繼續道:“開海之后若是退一步,雙安州只會變成另一個泉州港,成為權貴斂財的工具。大慶連年長冬漫漫,北地的田畝年年短收,有的地方遇到旱災蟲災,甚至顆粒無收,若是不開海,若是沒有糧食運回來,若是運回來的全是白銀……是會死人的。天災至,人相食,幼童活不過三歲,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難道裴尚書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在朝堂上,能說話能做事的,卻選擇緘口不言。京城外,想說話、想做事的賢臣能臣,卻只能對著滿地荒荑、百姓流離,欲哭無淚,無措可施。為官者要聽的,不應該是阿諛奉承,而是百姓的聲音……這樣的京察不改,庸官jian臣當道,大慶還能挨多久?” “挨到鐵騎踏破城樓,挨到敵船轟炸大慶港口,天下百姓退到南墻下,任人燒殺擄掠,我們還能再退一步嗎?” “若是裴某退一步,天下與自己皆可兩全,裴某豈會不退?可若是退了這一步,碩鼠肆意妄為、橫行其道,裴某又豈敢退這一步?人人都想著退這一步求自保,則永遠不會有人敢往前一步?!?/br> 不停的鐵鎖鐺鐺響,老鼠有些害怕,悠悠地靠近洞口。忽的一聲拍案,嚇得老鼠搶作一團,爭著入洞。 裴玨被說得亂了心緒,只能拍案而起,他道:“西北饑荒,自有千千百百的地方官在,再不然,還有陜甘巡撫在。京察不公,庸人當道,自也有吏部、內閣去管。若是救不了災,治不了官,則是他們入獄受罰,而不是你……你為什么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有什么能耐能攬得住這些事?” 與裴少淮的對視中,裴玨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趕緊端了端官帽,重新坐下,恢復平靜的語氣,說道:“只想著被人歌頌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因為心善則手軟,手軟則有短處。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最終只會鋃鐺入獄……裴郎中不覺得自己是大放厥詞嗎?” 他覺得裴少淮缺了些心狠手辣。 “一個身陷囹圄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一個魂斷刀下的人,更是什么都說不了?!迸岖k道,“沒有什么事比保命更重要,活著的人,才能成事?!?/br> “裴尚書的‘成事’是自己一個人的‘成事’,我的‘成事’,是千萬人繼而往矣,只要最后有一個人成了,都算成事?!?/br> “裴少淮,你太過猖狂,也太過自大了?!迸岖k評價道,“為臣子就當有為臣子的覺悟?!?/br> 裴少淮鎖在架子上,居于高,裴玨坐在案前,微微仰著頭。 裴少淮問道:“何為君,何為臣?何為臣子之心?” 裴玨自知身為“黑刀”,是以被天子所重用,他道:“臣子為帝王手中的利刃,生鐵所制,不應有心……沒有臣子之心,誰強誰便是吾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