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于毀滅已經有了概念，她想見博士最后一面。

    直到那張床往爐子里推進，零號的身體一點點不見，鏡頭慢慢拉遠，四周是冰冷整潔的實驗室，是最理智沒有人情味的地方，只有頭頂明晃晃的燈光在機器的轟鳴聲里執著地亮著，像一滴不曾被人見證過的眼淚。

    ／／

    這三天里，覃晚貢獻了不少堪稱經典的鏡頭。

    導演甚至夸她可以憑借這幾天的演出沖擊一個國際電影節里的獎項。

    其他國內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也是第一次現場見識到覃晚的演技，對于這個他們只在流言蜚語里聽說過幾次的女演員有了全新的認識。

    無論是近距離接觸時她的高顏值帶來的震撼，還是在一幕幕演出中她對表情、眼神和肢體的控制，無不刷新著所有人對她的期待。

    零號從理智天真，到病嬌偏執，最后一步步產生自毀的念頭，在這短短三天，短短十幾場戲里，被覃晚詮釋得無比合理又精彩。

    尤其是她對博士的愛的懷疑，和對自己的厭惡。

    導演甚至覺得零號的故事不應該這樣草草帶過，他腦子里已經開始設想再拍一個前傳，然后請覃晚來仔仔細細地演完零號的故事。

    但不管再怎么欣賞甚至想給覃晚加戲，她的戲份也都演完了。

    導演覺得這算是給劇組起了個好頭，讓其他人也有好的標準和參照來演好自己的角色。

    雖然語言不通，可導演還是留了覃晚的聯系方式，在現場的時候也經常用韓語嘰里咕嚕地夸她，副導翻譯“大發”翻譯到麻木。

    在覃晚所有的劇組經歷里，這次的電影拍攝的氛圍是最好的，沒有資本控制，沒有因為過度商業化而隨處可見的廣告硬植入，也沒有完全不會演戲的數字先生/小姐們，大家也挺照顧她的，導演還專門為她學了兩句蹩腳的普通話，一直夸她。

    再加上她自己的情緒就不好，入戲之后完全能感同身受零號的那種自毀情緒，她也很討厭自己，她也懷疑別人對自己的愛，她對別人的愛，也是一樣的，微不足道。

    這種種原因之下，哪怕只是三天的拍攝經歷，她也覺得自己難以出戲。

    她走不出來。

    不僅是屬于零號的經歷她無法走出來，作為覃晚自己的經歷，她也走不出來。

    她陷入了死胡同，找不到一個可以喘口氣的世界。

    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

    覃晚公司的事情還沒解決完。

    她已經跟向玟說了自己可能要去張北然的工作室，向玟當然支持她，也不會提前跟公司透露，但是覃晚這邊壓著合約一直不簽，公司也會懷疑她有什么打算。

    張北然工作室付出那么大精力幫她反黑立人設吸粉絲，對覃晚的公司來說跟做慈善一樣，覃晚的熱度和形象都有了，各種合作紛飛而來，覃晚簡直成了公司活的搖錢樹。

    可她的合約只剩最后一個月就滿五年到期了。

    向玟多次推脫找借口說覃晚工作忙還沒有細看合約，但在巨大的利益之下，公司的高層人員已經等不下去了，他們要求向玟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覃晚到底簽還是不簽，合約如果有問題，她們不滿意，公司高層也可以接受更改一些細則。

    比如時間改成五年，分成再多一成，這都可以談嘛。

    向玟不希望覃晚再留在公司了，她已經有了更好的去處，她也值得去更好的地方，按照公司想要快速變現的想法，他們不會給覃晚挑好劇本，只會讓她去演商業片，讓她幫忙塞公司的新人進她的劇里，給她安排不合理的行程，把她當成工具一樣使用。

    比如接下來這一個月，公司就不經覃晚同意，給她簽了很多工作，連軸轉的安排，她幾乎沒時間睡覺就要換地方繼續工作。

    向玟很心疼，可是覃晚反而有些感謝這樣的忙碌。

    忙得她沒有時間產生多余的情緒，忙得她倒頭就能睡著。

    第37章 到期

    這一個月覃晚賺了多少錢不好說, 但是張北然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因為覃晚而領到的獎金真的很多。

    背后的大老板盛斯航深藏功與名。

    這段時間雖然明面上都是張北然在跟覃晚聯絡公事，但有很多細節和安排其實都是盛斯航在替覃晚考慮。

    盛斯航偶爾會看覃晚和張北然的聊天記錄，她的語氣自然，言語間也十分感激, 溫和熟稔, 看得出, 她是真的在為遇到張北錢這位前輩“伯樂”而開心。

    這讓盛斯航更不希望被覃晚知道，張北然工作室背后的人其實是他了。

    她早該被人賞識，早該有好的機會、資源和團隊，她就有這樣的價值，她本身足夠好。他不希望覃晚又覺得, 如今得到的這些, 又只是他出于愧疚的補償。

    張北然工作室在微博上為覃晚養的那幾個脂粉，帶來的收獲遠超預估, 幾個賬號每天發覃晚的安利內容和虐粉洗腦包，日均閱讀量居然逐漸超過了100萬＋，討論互動量也在10萬＋上下，這熱度已經追上了不少當紅流量，有越來越多的人發聲支持覃晚, 被虐成了死忠粉的甚至都不少。

    畢竟真的美、真的強、真的慘的美強慘誰不愛呢？

    而覃晚公司給覃晚接的陰間行程其實也在工作室眾人的意料之內，但再怎么想得到，也還是不得不吐槽, 真的惡心。

    覃晚忙得比陀螺還能轉，比驢還累, 而公司請的造型團隊比少兒匯演的造型團隊還差, 簡直生怕她會有什么路透太好看了導致她美出圈。

    但別說, 這么夸張的妝容放在別人身上是災難, 放在覃晚那張可塑造性極高的臉上，竟然完全說不上丑，甚至會讓人有一眼驚艷感。

    極強的色彩碰撞，和她沒表情時顯得很高冷的臉對比，明艷又囂張，有一種厭世的浮夸感。

    在如今小白花和淡顏占多數的娛樂圈市場里，覃晚這樣能硬抗住化妝師隨意發揮的臉，還真的帶給了網友們獨特新鮮的美感。

    再加上覃晚拍的機器人電影造型被導演放了照片出來，她平時造型團隊不作為只讓她保持的黑長直反而成了她的ai標志，夸張的色彩讓人聯想到賽博朋克機器人，一時間覃晚的精致成了近乎公認的事實。

    最終結果就是，覃晚的公司弄巧成拙，反而讓她在這段時間里靠顏值吸了不少粉，還有張北然工作室一直在背后偷偷的運作，覃晚的美越來越讓人能記住，成為她鮮明又難以復制的符號。

    特別是有幾張堪稱封神的飯拍在各大社交軟件上刷屏，甚至還掀起了仿妝小熱潮。

    覃晚的粉絲也在網上占據了一席之地，她的粉絲出名不是因為數量驚人，是因為戰斗力驚人，反黑屠廣場不在話下，不僅把之前罵覃晚罵得最兇的一些賬號撕爛了，還跟成名已久的范蕊的粉絲打得有來有回。

    更重要的是，十個自稱是覃晚粉絲的人里就有八個是死忠，購買力相當強大，造梗能力也強得花樣百出，還有各種優質大手產出，通過粉絲的安利為覃晚吸引來的路人關注和好感一直不少。

    覃晚在短短一個多月里，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新晉流量。

    不僅收獲了“臉在江山在”的評價，還在沒有大爆作品的情況下積累了可以和二三線明星的粉絲質量相比的粉絲群體。

    而過了今天，覃晚和公司的合約就徹底到期。

    公司雖然暗自咬牙，不想放她走，還一度試圖坑她背上違約金走不了，但覃晚背后還站著盛斯航跟張北然的工作室團隊，他們在這方面才是最狡猾的，早就偷偷解決了所有隱患，讓覃晚舊公司的高層想破了頭也沒找到漏洞。

    最終，在公司高層集體陰沉的心情和臉色中，覃晚和公司的合約成為了過去式。

    其實他們還試過在微博上偷偷內涵覃晚沒良心，但張北然那邊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脂粉立刻組織戰斗粉前來屠了公司工作人員的賬號和公司官方賬號底下的評論區。

    戰斗粉們細數公司七宗罪，恨不得敲鑼打鼓地慶祝覃晚跟舊公司合約到期不續約。

    不過在覃晚的關注示意下，張北然工作室沒有去扒向玟的微博賬號，更沒有讓脂粉帶人去屠。

    似乎平靜，也似乎并不平靜，覃晚和舊公司的合約期限的最后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張北然沒有急著讓覃晚來簽約，這段時間他們多多少少也有過聯系，合約的很多細節都已經商量好了，等覃晚休息幾天直接就可以來簽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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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個多月連軸轉的工作，難得的有了休息時間，卻不知為何分外難熬。

    覃晚還住在自己租的小房子里。

    這段時間她很少回家，但小助理會請阿姨上門幫忙收拾，所以家里不臟不亂，比她在家時干凈整潔多了。

    習慣了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驟然這么歇下來，覃晚反而睡不著了。

    不僅入睡困難，睡著了還會突然驚醒，她心里總覺得不真實，在夢里還會回到過去，被網暴被辱罵的夢還不是她最害怕的。

    她最害怕夢到自己回到小時候mama離開家之后的日子。

    她不是沒過過正常的童年生活，小時候，她家里雖然不富裕，爸爸mama也說不上多愛她對她有多好。

    但什么都是普通平凡又正常的，爸媽每天上班工作賺錢，她上學讀書周末還有課外舞蹈興趣班。

    直到什么都不懂的她逐漸發現mama身上每天都有不同的傷，注意到mama的眼神灰暗又驚悚，mama在家的時候和她說的話越來越少。

    直到，mama跟著一個男人跑了。

    爸爸就徹底瘋了。

    又或許他早就瘋了，瘋到她mama不得不跑。

    覃晚至今都不知道她父母二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只有后來無窮無盡的不解和絕望，把她的童年和青春都染成了黑色。

    從躲在家里的角落瑟瑟發抖，然后爸爸拖出去打，一開始是用手，后來是用皮帶，再后來是用酒瓶子。

    她沒有一刻心里是放松的，害怕到無法呼吸，恐懼到渾身發抖，絕望到發不出聲音。那是一種從里到外的焦慮掙扎，每一滴血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救救我”。

    她開始不敢回家。

    最先的時候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去平時玩得好的朋友家里住，跟她們說自己家里人都出差去了家里沒人，或者說想和她們一起玩不想分開，總能賴幾天。

    直到被她爸爸打上門。

    那時候他已經丟了工作，錢也被她mama卷走大半，已經不要任何臉面了，沖進她同學家里就開始踹她。

    拳打腳踢，像一條咬住人的瘋狗。

    也是從那一天起，她的世界徹底榻了，她在同學朋友面前再也抬不起頭，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她爸爸是個瘋子。

    沒有人敢幫她，也沒有人能幫她，警察都不管。

    那時候，連旁人一個可憐同情的目光都會讓她渾身灼燒般地痛起來。

    她時刻惶恐，驚懼不安，在日日夜夜的擔驚受怕和巨大的生理心理雙重折磨中，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做了。

    撿垃圾吃甚至根本不算什么。

    她有一段時間一直和一個乞丐婆婆住在一起。

    她還搶過那個婆婆的錢。

    覃晚縮在床上，用力抱緊自己的兩只手不停的發抖、發冷。

    她全都想起來了，過去的全部。

    那么不堪，那么惡心，又那么可憐。

    后來，乞丐婆婆也死了，她為了躲自己的父親，和她的尸體躺在一起，躺了好多天，終于把所有的餅干饅頭都吃完了，她身上也全是詭異難聞的臭味，她才離開。

    經歷得多了，膽子也就大了。

    她開始打架，開始趁父親喝得爛醉昏迷不醒的時候回家洗澡拿東西拿錢。

    她認識了幾個混混，唯一幸運的事情就是這些混混并不算是什么壞人，起碼在覃晚眼里，他們和她那惡魔一樣的爸爸比起來，簡直是天使。

    她偷偷打零工，不要臉地去求總有人會可憐她，讓她做一些事，雖然不能繼續讀書，但是自己攢下了錢，終于有一天可以逃離那個地方，離她父親遠遠的。

    可陰影不是一時就能退去的。

    她的擔驚受怕持續了很久，所幸那段時間遇到了可以相依為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