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13節
樹影下人顯然有些不喜這種場面,不耐地又是一揮手,打斷道:“行了,兩個月里我自會來與你們會合?!?/br> 打發了人,他從陰影里走出來,又去廚房搜羅了遍,翻出碗冷透的小米粥。 灶火已經熄了,好看的眉眼皺了皺,缺眠讓他頭腦有些昏沉。 “到底是趙扒皮養的好嬌客,還能餓死不成?!?/br> 四下無人,他難得輕聲抱怨了句,本是想收了碗筷轉身去了,無意間瞄見墻角一只腌菜壇子。 這是方來時他洗了脆瓜腌下的。 本來該要腌個兩月左右,只是如今怕吃不著了。 索性走過去揭了壇口,搓了搓手,用指尖小心捻了根細條出來。 青皮白瓤,咸甜適中,許是今年天氣暖的早,他有些意外地咂了咂嘴,倒是提前把這壇子醬菜炮制成了。 城里的貴人小姐多愛吃味香齋的醬菜,段征腌菜的手藝是從他娘那兒學的,腌好的小菜生脆可口,六七歲時他就時常推著板車,拿家中腌好的各色瓜菜去味香齋換錢。 里頭那個,粗茶粗飯吃不慣,這開胃的腌脆瓜總是吃的吧。 俞家唯一的嫡嗣,可不好鬧絕食死這處了。 生火起灶,一刻后,少年端了個托盤站到黑黝黝的主屋外頭。 想了想前幾日的遭際,他眉梢一挑,撇嘴哼了哼,也不出聲,略退開些后抬腳就是一踹。 寸寬的扁木銷子應聲而斷,里頭半躺著望窗的人嚇得心口一抖。 他也不說話,兩步過去朝她面前小幾上將托盤重重一放,就去吹了火折子點燈。 油燈昏黃卻也一下讓趙冉冉覺著有些晃眼。 她偏了偏頭,才要開口叫他出去時,靠窗的短竹塌一沉。 “敢說這腌脆瓜不好吃,今夜我就睡這兒不走了?!?/br> 入耳的熱氣帶著刻意的輕薄,明明是勸她吃飯,趙冉冉卻覺不出他絲毫的誠意。 多年的宅院勢孤讓她慣會聽人心思,對他這等明顯不耐不解的語氣,只會叫她愈發生厭傷懷。 然而她始終將右頰隱沒了,面上也只是疏離默然,并不想多顯露什么。 段征不會哄人,尤其是對著女子,三言兩語的,全然沒有同底下人說話痛快。 話雖說得不爽利,腦子卻轉的快。 挑起根脆瓜放到粥碗里,他狀似不經意提了句:“昨兒我回了趟城,聽說新皇不重文人,今科二、三甲好些人都奔了楚國,里頭名次最前一個聽人說是個姓俞的落魄子弟?!?/br> 趙同甫是正二品的禮部尚書,長女又是這樣一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臉,打聽他家這點事,對段征來說絕非難事。 果然從他嘴里再落實了這消息,竹塌上的女子明顯受了觸動。 “我會吃的,煩勞你了,碗筷一會兒我會洗的?!?/br> 多日未曾言語,趙冉冉一開口時,嗓子里氣弱的不像樣。想著去南邊同表兄團聚,她端起碗,頭一句就是趕客的話。 然而身旁的少年不接茬,看著她喝了小半碗米粥,神色明顯游離著,并不碰脆瓜半下。他心里頭忽然說不出的沒滋味,遂有些惡意地傾身過去。 “這幾日里,可還有難受的嗎?阿姐可千萬別自個兒挨著?!?/br> 昏黃的光亮映在她完好的左頰上,趙冉冉受驚似得朝后一躲。 半面如玉,是難掩的不適回避,若非粥碗空了小半,只怕都要灑在塌上了。 多看了兩眼她眉角的紅痣,思緒不受控制般的又回到了那兩回的溫存,段征微斂長眉,對那時她汗濕無助的面容有些懷念。 真是礙事,下意識得舐了舐齒尖,破天荒的,他竟有些想知道女子的滋味是如何了。 “行了,曉得你厭我,吃完了扔去廚房就行?!?/br> 說罷,他一下退開身子,也不再玩笑糾纏了,下塌后又從懷里摸了根布條出來,扔下后便徑直出了門。 待人走后,趙冉冉伸手抖開那布塊,巴掌大小,淺灰的綢面連著兩根墨色的系帶。 面料是這村子里尋不出的,透氣細軟,系帶的顏色又同發色一致,綁在腦后也絲毫不會突兀。 成衣店并不賣這般式樣的,難不成是他自個兒縫制的? 看著碟子里青皮白瓤脆生生的小菜,趙冉冉忍不住夾了筷,入口后竟不比味香齋的差,甚至還要更脆嫩些。 她又夾了筷,眉尖略蹙著,忽然覺著外頭那個人,實在也是賊匪里的奇人了。 說起來,他甚至比她還小兩歲,雖說不算什么好人,卻也救過自己兩回,這段日子飲食用度也都是這人在照料的。 而她呢,一無所用,甚至上回他說起自個兒慘淡身世,她也并沒感同身受地真去關切。 脆瓜酸甜生津,趙冉冉肚里醒起饑荒,一面吃時,一面心里的愧疚又深重了些。 篤定了表兄的消息,肚里又有了熱粥,她一顆心安穩下來,這一夜難得好眠無夢。 . 第二日天還未亮透,她正睡得迷糊間,只聽遠處遙遙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 揉了揉眼睛醒透后,支開窗,便聽清了哭聲的來源。 這樣群山環繞的村落,便是村東大喊一聲,村尾都能模糊聽見。此刻哭聲不斷,聽方向竟像是薛嬤嬤家的。 速速穿戴了,她疾步掀了二門到外院時,愈發聽的清楚了兩分。 因著兩家有些距離,哭聲并不多響,只是細聽時音調不對,哀痛之極的似是混著刻骨的仇恨,不難想象,若是離的近些,怕是震天般的哀慟。 正猶疑著要去察看時,東廂的門‘吱嘎’一聲開了,少年披著睡衫揉著眼問:“出什么事了嗎,外頭吵成這樣?” 因是南下之事俱要仰仗薛嬤嬤,趙冉冉擔心的厲害,只是敷衍了句就急急開門出去了。 兩家一南一北,跑著去也就是盞茶的功夫。 路上一個村民也無,離著薛嬤嬤家越近,那哭聲也就漸響,聽得人愈發瘆得慌。 轉過最后一條土路,還未到近前,就見她家大門外空地上,里三圈外三圈的圍滿了人。 “泰然呀,你可是咱家獨苗??!姓薛的,叫你家女兒還我兒的命來!” “叫那狠毒的小娼婦出來償命!” “我的兒呀,早知今日,為娘就不該要你等什么村長家的姻親,也不該迫你科考。若不是等他家,你二十六的年紀,早該為我張家開枝散葉了??!” 四五個不同的女人哭叫著,趙冉冉一路擠開人群,近乎凄厲的哭訴叫她聽得心悸發顫。 等終于擠開人群到了階前,竟是直接就對上了藤架上仰躺著的…尸骸。 那人手腳殘缺遍身是血,最恐怖的是那張殘破不全的臉,五官都已不見了,缺口處齒痕凹陷的印子明顯,似是被什么猛獸將整張臉一口咬去了。 她哪里見過這個,腦子里嗡得一聲,后背一下子起了層冷汗,差點就要失聲叫出來,也不知是哪個村民推擠,趙冉冉身子一軟,一下就被推倒在藤架前寸余之處。 眼前是尸身污血結痂的耳洞,那一身儒袍熟悉的很,她驚呼著才要爬起來退后,又被一雙粗厚有力的手扯住。 “大小姐!桃源村本就是你的,那小娼婦咒死了我兒,你得管,你得讓她償命,讓那娼婦沉塘!” 老婦人手上全是抬尸留下的血污,此刻盡數抹在了趙冉冉胳膊上,老來得子的農婦已過六十,皺痕皸裂的一張黃臉上,是不忍卒讀的刻骨悲慟。 …… 趙冉冉也不知道自個兒是怎么走回來的,當她站在院子里,看著少年漫不經心地過來,笑著問她:“阿姐怎去了那么久,午飯想吃些什么?” 方才積壓的恐懼惡心一股腦得涌了上來,她兩步推開人,撐著老樹‘哇’得一聲,淚水與穢物齊下。 在身后人審視探究的目光離,就這么一直吐到黃綠色的苦水,才勉強停下。 作者有話說: 第18章 離開 看著樹下少年摘了一半的春菜,趙冉冉本能得朝后退了半步,想到他將那羽林衛劃得稀爛的場景,她若有似無的生出種猜想。 在段征過來時,她強忍著惡心還是一五一十地將張秀才的死狀告訴了他。 “哦,是嗎?!鄙倌昝媛躲等?,又很快淡笑著說:“就他家狗皮膏藥的性子,既認定了趙家妹子咒死了兒子,怕是村長家往后太平不得?!?/br> 說罷,他又關切地來拍撫她背,來來回回的,又是絞帕子又是沏粗茶。 趙冉冉覷著眼看他,一時倒也看不出什么古怪。 入夜后,她在塌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就被夢里張秀才那張五官殘缺的血面駭醒了。 強撐著再睡時,夢境轉了又轉,中宵露冷,她卻猛地低呼了聲,遍身冷汗得徹底坐了起來。 胸口處劇烈得起伏著,眼里難以抑制得落下淚來。 她方才夢到,張秀才頭面上的骨rou復生出來,血跡從發間耳后一點點褪去,最后衣衫從深藍的儒服漸漸轉作水色湖藍的綢袍。玉冠革帶的,等骨rou衣衫盡數長出后,她竟然看到了表兄俞九塵! 俞九塵就是殿試那日的裝扮,衣袍玉冠乃至于皂靴都是她討了庶母桂氏的恩典才出府特意置辦的。他從尸水狼藉里站起來,俊逸儒雅謫仙樣的意態,正朝著她笑。 雖然他身上沒有血污傷痕,可這絕對是個不祥的夢,且夢境真實壓抑,十足的古怪詭異。 冷汗沿著粗糲右頰滑下,她甚至就聽到表兄在她耳邊輕喚閨名。 心慌成一團亂麻,又兼多日食水清減,忽然間便覺著腹內空空,起了陣絞痛。 看天色已有寅時初刻,索性睡不穩,也就早些起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從前在尚書府,她雖活的孤清寥落,飲食用度上也是養尊處優的,是以來了此地,吃喝上本就只為裹腹。 到了廚間,她神思恍惚著,自然更沒心思生火造飯,只是四處隨意翻找,試著尋兩樣干點。 無意間便瞥見柴火堆旁放的漁網。 小口咬著燒餅,待胃里緩和些后,她看著那團漁網,鬼使神差地就朝那處走了過去。 她自小記憶過人,誦讀經典皆是數遍即通,所以哪怕并非刻意掃過的場景,事后再細細回憶,也幾乎能復盤原貌。 家里的魚都是薛嬤嬤家送的,這漁網從來時起就不見人用過,一直都是團在柴堆后頭積灰的。 只是她分明記得原本疊得還算齊整,如今卻被人胡亂塞的一團。 拉開漁網一角展開后,但見方格狀的網眼破了好幾處,完好的地發也是變了形狀,就像是用極大的蠻力硬扯成這樣的。 指間觸感粗鈍,摩挲間竟搓出來許多草繩的麻絮來,還有一種浸透了水的濕意。 看了半晌,她執網的手忽然就不可遏制得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