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繡簾香
書迷正在閱讀:詩控日常、天外掉了個女僕、異洞浩劫前傳【迷走云豹】、從這一刻開始我會讓你愛上我!、一個人的世界末日、【ABO】歡迎光臨,鬼怪咖啡廳、《燦煥星空的方程式》、少卿與雜役(女扮男裝 雙潔)、仙門惡霸是如何養成的(NP)、命運(年代文,NP)
旁邊那三個救兵正待援手,誰知阿容竟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破了瓶頸。那份自由的精神注入了她的劍鋒,逍遙自在中又飽含了三分狠辣,正如她這個人一般。此時她早已豁命出去,以一己之力衝破了人墻,幾乎有些殺紅了眼。 這時,阿容的背心忽然感到一陣劇痛,有人的手掌貼在她的后背,緊接著胸口一股血腥味上衝,從嘴里噴了出來。孫璟忙上前將人架開,祝秋棠扶住阿容,趙元祺衝入人堆,場面一時混亂了起來。阿容擦去血漬,回過頭,惡狠狠地瞪著身后人,只見一個姑娘嘴角掛著鮮血,她的兵刃已折,悻悻然地笑道:「怎么樣,這一掌挨得可還好受?你要去試劍會是吧,那我只好將你打得元氣大傷,最好功力全失,看你還去得去不得?」 聽到這一句,眾女好像瞬間明白了什么,一挺長劍,紛紛上前痛打落水狗。阿容的身心靈快要爆炸了,身上眨眼間又多了數道口子,硬是把滿口的腥味吞了回去,她的嘴唇鮮紅,臉頰都沾了鮮血,幾乎是把渾身的力量灌入這一擊,暴吼道:「我殺了你!」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幾乎有些失控地向前一撲,適才那偷襲的姑娘腹部立刻被捅穿,阿容嘔回去的鮮血從腹中反彈,血腥味衝入口鼻,吐在死尸身上,渾身血淋淋一片。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莫名有些哽咽,現在的她肯定臟得要命吧! 陳金釵看阿容受了傷,方才她因為太專注于面前敵人,以致后方失守,意料之外挨了那一掌。她本身內力單薄,那姑娘卻是小有成就,這么打下來肯定受了內傷。陳金釵深吸了口氣,她的吐息有些震顫,現在滿腦子想得都是阿容背叛了自己,既狠不下心殺了她,又不甘心自己無處安放的仇恨,從地上拾起了一把利劍,撥開眾人,走入人堆。她剛走入人群中,眾人立刻罷手,空氣瞬間降到冰點。 她在跪坐在地的阿容面前停下腳步,看她渾身血污,緩緩舉起手中的劍,直指她的咽喉,語氣冷如冰:「陳雪容,我最后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阿容眼角兩行熱淚滑落,表情竟是可怕的。她看著那把利劍的劍尖,通體閃著寒光,像是在審判她的背叛。旁邊眾人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一觸即發的肅殺吊在半空,簡直凝滯到了極限。 天空又打響了一陣悶雷,周圍靜得針落可聞,雷聲在催促她的回答。阿容迎上了陳金釵的眸子,那雙永遠犀利狠辣的眸子,口中硬生生地逼出一句:「不回去!」 果決的三個字出口,陳金釵的表情幾欲崩潰,握著劍柄的手震顫不止,牙齒咬破了下唇。緊接著她就像是要發洩一般,一閉雙眼,終于忍無可忍地刺出那一劍,身周眾人當即大譁。忽然,陳金釵的面前陡現刀光,「噹啷」一聲,劍給撥了開去,阿容人卻不見了。孫璟手舞長刀,口中大喝:「快走!」祝秋棠上前截住眾女,身后馬蹄聲「踏踏踏」如風捲去。陳金釵利眸一掃,立刻命令:「快追!」眾女當即翻身上馬,數隻蹄子發足疾奔。 阿容一屁股坐上了馬背,腦袋瞬間轉過好多意識,馬蹄聲轟轟如雷,一陣一陣像在催命。風吹得很強,潮水般灌入她的鼻腔,逼迫她立刻醒腦。等到她聽見身后傳來暗器聲響,三魂七魄這才回到了身上。 她用力一抹臉上的血水淚水,后知后覺地發現趙元祺乘在自己身后,十分混亂地問道:「這是要去哪里?」 趙元祺調侃道:「小阿容,你的頭腦還真不簡單啊,這是要去大稻埕的方向,你難道不知道嗎?」 話音剛落,身后數枚飛刀咻咻射來,身邊的樹叢從他們眼前飛快晃過,隱隱能感到地下落了刀片。趙元祺回頭,眼前數枚細如針的暗器迅速逼近,當即撥動馬頭,將身體藏入一旁樹叢。突然背后「噗」的一聲,趙元祺一咬牙,背膀登時一片痠疼,腦袋麻木,倒在阿容背上。暗器的聲響立刻喚醒了那個殺手的本能,她隱隱聽見趙元祺一聲悶哼,大概知道發生了什么,無暇回頭一看,揮手用力一抽馬鞭。那馬吃好大一記疼,不敢怠慢,撒開蹄子向前狂奔。 那頭陳金釵還待追人,誰知竟被孫璟和祝秋棠硬生生阻攔了。二話不說,掌上蓄了全力,狠狠地朝孫璟一掌打去。周志風一扯孫璟,陳金釵掌力掃到一塊巨巖,「唰」的一陣巨響,上頭起了石屑。孫璟看得背脊無端一涼,心想人已救到,不必再磨蹭,回頭送了陳金釵一句:「陳小姐,放過阿容吧!孩子會一輩子感激你的?!?/br> 這句話在孫璟說來是發自內心,然而聽在陳金釵耳里,這簡直就像在諷刺她。待要追趕,那周志風早帶著孫璟快馬加鞭,奔出數馀里了。陳金釵的指甲刺破手掌,捏出了一把鮮血,她被全世界背叛了。身周眾女不在,地上躺了幾具死尸,悶雷再度打響,風吹得很涼,儼然就是她現在的凄涼寫照。 祝秋棠看著方才受了劍傷的華詠,他躺在地下,表情很難看。然后她又看了看陳金釵,只見她的側臉有些滄桑,還記得她們剛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姑娘呢。怎奈歲月無情催人老,也為那青春少女刻上了丑陋的痕跡,真是殘忍。 陳金釵回過頭來,見祝秋棠深深地凝視自己,沒說什么,攙起了華詠。三個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默默將死者葬了,誰都沒說話,完事各自離去。 阿容手上不留情,硬是將那匹馬的極限逼了出來,好在那馬也十分靠譜。她帶著趙元祺奔了一陣,途中盡揀小路走,估計已經甩脫了眾女追逐。她其實也很不好受,方才那一下真的不輕,都吐了血,肯定受了內傷,想到這里,不禁恨恨地流下眼淚。她絕對不會忘記那個姑娘放的話,她就是看準了自己不能失去功夫,才要將自己打傷。同時,她的內心承受著一份沉重的罪惡感,像是千百隻小蟲子啃食,一次一次地在提醒她:「我是叛徒」、「我是叛徒」。另一方面,她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不該投蒼鷹會門下?她還有別條路嗎?可是她是那么嚮往那種生活……當然,她現在早已沒那個心思梳理這些了。想到自己受了內傷,一咬牙,洩恨似地一抽馬鞭:「早知就該砍她個千百回,一劍斃命簡直太便她了!」 馬馳到了一處偏僻小路,快到大稻埕了。風吹乾了阿容的淚水,現在她臉上血水淚水汗水泥污黏成一片,身體心里都好難受,真恨不得直接昏暈過去。這時,趙元祺的手忽然滑落到她的腿上,阿容渾身的不適感全都飛了,突然沒來由地忸怩起來,后知后覺地感受到有人枕在她的后背,男性的體魄高挑英挺,耳邊吐息均勻溫熱,觸碰讓她所有的感官深刻了起來,莫名就覺得有些臉熱,恨他這一下手滑,逼她注意到了這些細節,都有些心神不屬了。 后來,她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在剛入夜時停在一間破廟前,硬是將趙元祺扛了下來,讓他靠在桌旁。阿容嘴唇發白,支起身子推了推趙元祺,她實在沒什么力氣,要不然她可能直接賞這該死的一巴掌。見他沒反應,阿容轉過他身子,果見背后埋著一枚飛刀,鏢衣還露在外頭,使盡全力拔了出來。趙元祺又是一聲悶哼,嘴角一抽,眼睛微微睜開了,阿容立刻讓他側過身子。 趙元祺看見了阿容,嘴巴微張,聲音細如蚊蚋。阿容聽不清他在說什么,便道:「這玩意兒上頭餵了些藥,一會我給你解?!?/br> 趙元祺搖了搖頭,氣若游絲:「……不是,我不是……說這個……」 阿容皺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傢伙沒力氣調侃人,讓她連回嘴的功夫都省了。趙元祺接著道:「小阿容……你……你快去洗臉……你這樣……」 阿容真的聽不見他到底在說什么,耳朵湊近他嘴邊:「什么?」 趙元祺道:「……很……丑……」 阿容臉色一沉,又有個衝動想呼他巴掌,只見他唇色發白,還是在笑著,但已經沒了那種戲謔調侃,算得上是很溫柔的笑吧!阿容耳根莫名灼熱,站了起身,往破廟外走了出去,想將她那一臉的血污和灼熱一併洗凈。 來到一座池塘邊,藉著月光看清自己現在的模樣,果然是真的很丑,自己都不會想再看第二眼,立刻洗乾凈了。 她下意識地深吸了口氣,想藉這一口氣解除自己的不自在,努力壓抑自己回想那一下觸碰的念頭?;厝霃R中,見趙元祺沒闔眼,臉色不大好看,大概是沒什么力氣說話,但好歹清醒了。阿容走到他身邊,趙元祺笑了笑,阿容立刻避開他的目光,讓他轉過身子,從懷中摸出解藥,敷在他的傷口上。趙元祺調勻氣息,感到有什么東西撒在傷口上,女孩子纖細的手指輕輕揉按,手法有些笨拙,忍不住調侃道:「小阿容,你的手很抖啊,上個藥對你來說就這么困難嗎?」 聽他這么一說,阿容又是一陣臉熱,像是要掩蓋自己的害臊似地哼了一聲,草草上完了藥。趙元祺又道:「哎,小阿容,你的金創藥能否借我一用,方才我那么闖進去,給人砍傷了?!?/br> 阿容故作不在乎地道:「哦,傷到哪里?」 趙元祺撕開了手臂上一塊衣料,露出受傷的地方。阿容來到他身邊,看了一下傷勢,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正待打開瓶蓋,卻見趙元祺伸過手來,阿容不明其意,皺眉道:「干嘛?」 趙元祺看她表情,也是一愣。他本想傷在手臂上,自己上藥就行了,不用麻煩別人,原以為阿容是要將藥瓶遞給自己。誰知阿容擔心過了頭,下意識就要幫他上藥,不懂他伸手是何意,兩個人就這么僵持了幾秒。趙元祺見狀,一下子明白過來,抽回了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阿容雙頰暈紅,也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又不是非她幫忙不可的時候,她這么替一個男人上藥好像也挺怪的。正要將瓷瓶遞到他手上,趙元祺卻忽然收回了手,這次換阿容的手停在半空,趙元祺等著她給自己上藥,第二次的尷尬。趙元祺再度笑了起來,覺得這樣的情景真是說不出的快活,吊起眉毛,戲謔道:「小阿容,你難道就么擔心我嗎?這個傷口其實也沒什么,如果你這么想表現,要我勉強接受你的好意也不是不行?!?/br> 阿容聽罷,立刻飛紅了臉,果斷地將藥瓶擱在地下,站起身來:「呸!誰擔心你了?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此言一出,趙元祺本能的挑戰欲又被勾起,饒有興致地瞧著阿容,只見她雙手環胸,一副怒氣沖沖,雙頰卻是緋紅的,那表情簡直讓他有些心動,忍不住就想對她步步緊逼:「可是你方才分明很著急地要替我上藥呢,小阿容,你還要說自己沒有擔心我嗎?」 阿容耳根發熱,更激烈地反駁道:「我就是還你一個人情,否則我才不屑替你上藥呢!根本沒人擔心你好嗎?」 趙元祺戲謔一笑:「你分明就是在擔心我。不說這個,小阿容,你上藥的手法還真高超呢,我從沒見過有人手抖得這么厲害的,你可真不簡單?!?/br> 阿容咬著下唇,慶幸他轉移了話題,回口道:「你廢話還真多,要不然你的手法又多高明了?」 那兩人一旦唇槍舌戰起來就要沒完沒了,可是在這一刻,阿容的內心卻是說不出的放松,可能是稍早發生的事太過殘酷,現在的她頗有一種苦中作樂的感覺,但總歸她是自在的,還能由心地笑一笑。趙元祺并不提那些事,上了解藥之后精神來了,又拿出了他那副戲弄人的態度,毫不留情地挑釁對方。這時,破廟外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達達聲響徘徊在附近,越來越向這里來,阿容立刻鑽入桌子后方。等到聲音遠了,趙元祺探出身子,活動了一下筋骨,也不多在意,只是簡單地說道:「換個地方吧,這兒大概不能待了?!?/br> 兩個傷兵走出廟外,那一陣馬蹄聲又將阿容拉回那種很難受的狀態,有些心不在焉地環顧四周。趙元祺先上了馬,看阿容臉色很差,將她抱上馬背,阿容又是一陣臉熱。不過,那緊隨在后的馬蹄聲很快就驅散了她的不自在,她知道眾姊妹沒有放棄追趕。兩人奔了一陣,已經進入了一個頗為熱鬧的小鎮,阿容回頭一看,面門立時飛來兩把飛刀,迅速地側過身,將趙元祺往后一擋,一登馬背,趙元祺當即會意,在馬背上借了一力,翻了個跟頭,兩人往街市里闖。 原來此時他們已經進入了艋舺境內,來到這里彷彿見到上次那個血戰現場,肅殺之氣還罩在頭頂。兩人轉進了一條巷子,女孩子的溫言軟語立刻透入耳際,冷不防一陣脂粉味撲鼻而來,相當地濃重。在街巷的正中,有一座異常華麗的建筑,樓高三層,層層皆是昏黃燈光。香軟的簾幕之下,鶯鶯燕燕蓮步而出,男女歡聲笑語不斷,滿樓的旖旎春色。風遞殘香出繡簾,這是這條街最負盛名的青樓「繡簾香」。 阿容聞到一陣裹著粉味的酒氣,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臉色又蒼白三分。這時,一個女子忽然冒冒失失地迎面奔來,和阿容撞個正著。阿容有些煩躁,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那女子眼見阿容面色蒼白,衣衫上血污一片,發絲間還夾帶著未洗凈的血珠,不由得嚇得退了幾步。阿容根本懶得理她,正要走開,忽聽那女子細聲道:「趙……趙少爺?」 阿容立刻頓住了腳步,回頭一看,只見趙元祺有些訝異地瞪著那個女子,疑惑道:「薛夫人?」然后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只見清一色的燈紅酒綠,無一不是青樓妓館,一個婦女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于此。趙元祺的神色閃過一瞬間的為難,不過還是不失禮貌地微微一笑,撢了撢衣服:「您遇到了什么困難嗎?」 那薛夫人正是宋映欣,她聽趙元祺一問,正待開口,驀見前方「繡簾香」五六個人手持棍棒,呼啦啦從門口涌了出來。宋映欣瞪大了眼睛,身體往趙元祺身后一藏,怯生生地說道:「他們……他們在抓我……拜託,救救我?!?/br> 一言落地,趙元祺吊起了眉毛,臉色又是一陣為難。宋映欣手指揪著趙元祺的衣衫,還在發抖。阿容眼帶敵意,瞪了她一眼。前方五六個人朝他們這里包抄了過來,宋映欣一顆心砰砰狂跳,幾乎要跳出來了,轉身就要拔足狂奔。前方一個持棍的男人立刻大吼:「站??!你往哪里跑?」 宋映欣眼角兩行熱淚流下,雙腳如釘在地下一般,走不動了。趙元祺立定腳步,打量著面前來人。那群持棍大漢瞧了趙元祺和阿容一眼,還以為他倆是來掩護宋映欣的,棍棒一橫,霸道地說道:「既然你們打算幫著這個賤貨,那只好連你們也一起收拾了。兄弟們,動手!」 一言落地,五六支棍棒霍霍連響,一齊招呼了過來,阿容「唰」一聲拔劍出鞘。一個大漢棍子朝著趙元祺面前一送,要搶過他身后的宋映欣。趙元祺本來是不愿多管間事的,一見棍子劈向面門,那本能的挑戰欲立刻被激起,將薛夫人往身后一擋,微微一笑,一把抓住棍頭,穩穩地捏在手里,調侃道:「這位老兄的棍法很優秀啊?!?/br> 此言一出,那大漢顯然被激怒了,奪棍不成,乾脆一松手,胸前立刻被捅出一個窟窿。趙元祺推了一棍子,那棍棒一頭沾著血,「噹啷」一聲落地。那大漢手按胸口,神情痛苦,齜牙咧嘴地大喊道:「去你媽的!兄弟們,快宰了這狗雜種!」 這時,旁邊的小巷腳步聲飛快,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住手!」鏗鏘有力的兩字落地,眾人劍棍收勢,當即罷手,十多雙眼睛全都朝著巷口射去。只見那邊五個人額頭見汗,氣喘吁吁地奔出巷口。為首的年輕人面貌英俊,氣質高傲,一身富貴公子打扮。一見此景,還沒來得及梳理頭緒,后面那個嬌弱的女聲率先傳了出來:「林……林少爺?!?/br> 富貴公子瞪大了眼,放眼望去一張張其貌不揚的面孔,就只有三個還人模人樣,很巧的是那個三個他還都認識,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趙元祺見狀,暗自松了口氣,隨后又有些譏諷地笑道:「哎呀,林兄來得很是時候呢,沒人來這兒狗拿耗子,咱們可走不開了?!?/br> 此言一出,富貴公子一愣。幾個大漢逮著時機,立刻出動棍棒,將宋映欣死死地架住,宋映欣真恨不得當場自盡。富貴公子立即大喝:「你們這么欺負一個女人,是當官府都死了,沒人能管得了你們嗎?」 來人正是林英堂,自從艋舺亂戰之后,他一直都留心著這件事,總覺得中間事有蹊蹺,存在著某種關聯性。上次幾個薛家人被捕之后,家中頓時失了大樑,平時夜路走多了,出事了立刻遭人報復,而那宋映欣正是報復的犧牲品。她日日擔驚受怕,便轉向林家求助。而林英堂本身就有一種身為鄉紳的優越,享受著立功的成就感,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又怎會坐視不理?誰知他的仗義之言剛才落地,街巷的另一頭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濃重的酒氣侵入鼻尖,林英堂回過頭,只見街尾數個人影手持棍棒,搭在肩頭,正搖搖擺擺地向他們靠近?;椟S的燈光紅紅綠綠,打在眾人的臉上,鶯鶯燕燕笑聲不絕,天空無端生出另一種肅殺,沒來由的詭異。那群人在附近停了步,向四面八方散開,轉瞬便他們圍成個鐵柵,放眼望去背腹受敵,是實打實地進退維谷了。 一個大漢「呸」一聲,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瞪著林英堂,厲聲道:「你是什么東西也配在這兒多管間事?我告訴你,你們這些好事的狗雜種,今天誰都別想活著走出這條巷子!」 阿容聽他一言,差點要往他身上扔飛鏢,林英堂卻率先開了口:「你們的私人恩怨關一個女人什么事?這么大張旗鼓地來抓人,是準備強搶民婦,逼良為娼嗎?我憑什么又管不得了?」隨后他撥開了四個隨從,十分霸氣地抬起下巴,振振有詞道:「趙兄,這群流氓無惡不作,為了報復仇家,竟然打算將一個弱女子送進窯子,你說這還有天理嗎?咱們快將這群歹人一鍋端了!」 趙元祺尚未回答,前方「繡簾香」驀地一陣聲音透出簾幕,語氣中粗糙不減犀利:「官爺要將誰一鍋端啦?說來給我聽聽?!?/br> 話音未落,一陣刺鼻的脂粉味先飄了出來,地上一雙繡花鞋踩著蓮步,纖手一揭,從簾幕下露出了一張艷麗無比的臉。頭上步搖晃動著,煙霧打在那個麗人的臉上,鮮紅的嘴唇吞云吐霧,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隨后她一掀眼皮,目光掃視了一周,最后定在那個正義感十足的年輕人身上,冷冷的眸光泛著一絲敵意。兩三個大漢立刻上前一步,將宋映欣押了上去。那麗人收回目光,吐出了一口水煙,指尖捏住宋映欣下巴,一雙冷眼從頭到腳細細打量,很快就彎起了嘴角:「這貨色可真不錯呢?!?/br> 老鴇馀光掃了林英堂一眼,冷笑夾著一絲輕蔑,就像是在對他宣示勝利。林英堂一步跨入門口,幾個大漢立刻撥轉棍頭,十數根桿棒直指三人,場面登時緊張了起來。老鴇又是一扯宋映欣,擺明了不交人。林英堂身邊四個隨從刀劍出鞘,持棍大漢手舞長棍,雙方動上了手。趙元祺面前雙棍齊到,順手抄起了地上棍子,眼前又是劍光一閃,將劈來的棍子生生扛下。趙元祺一抓阿容手腕,還有馀暇調侃:「真是礙手礙腳呢,去那邊等著?!拐f著將阿容往圈外一推,一棍揮開來棍,捅了對方肚子,那滋味真夠好受的。 老鴇扣住宋映欣的手腕,一面分出心神觀斗,見敵人打得火熱,揚聲放話:「好??!撒野竟然撒到了『繡簾香』頭上,我要叫你知道厲害!」說著將宋映欣塞給兩名女子,一擺袖子,一道狠霸霸的掌力朝趙元祺劈了過來。阿容此時委實大不舒服,剛才被趙元祺一推,便伏在一邊的墻上,一見此景,懷中數枚梅花鏢咻咻飛出。趙元祺交上老鴇狠戾的目光,那如刀的鷹眼立刻點燃了他的挑戰欲,足尖一挑,屋外一張木桌凌空翻起,眨眼間六枚梅花鏢釘在桌面,掌力如刀劈到,木桌立刻給打得稀爛。 趙元祺側身一避,老鴇看清了他的模樣,神色更為光火,趙元祺對她報以戲謔一笑。而僅就這么片刻,那預備著搶人的林英堂發掌劈向兩女,一把拉過宋映欣,在一個隨從耳邊飛快說了幾句話,又對門口趙元祺大喊:「趙兄,這位夫人暫時拜託你了!」那隨從立刻拉著宋映欣,準備要衝出人堆。老鴇瞬間回神,立刻大喊:「攔住他們!」 趙元祺在一張竹椅上借了力,搶出戰圈。一個持棍大漢揮棍而來,棍子揮到半空,忽然慘叫了一聲,背膀上已給扎進數枚梅花鏢,一時血流如注。趙元祺將他一把撥開,拉過了阿容,兩人奔向隨從,上了馬車。幾個鄉紳的打扮的人驀地現身門口,林英堂大呼得救,心頭巨石落地。 持棍大漢折了幾個兄弟,眼看來人有五六名,其中兩個衣衫上繡著蒼鷹,帶頭大漢一招手,眾兄弟集合,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老鴇歇下水煙,冷笑道:「官爺駕臨小店,不讓我鳳姨好好招待,一上來就動手動腳的,可也太煞風景了吧?!?/br> 這時,屋內一個清脆的聲音嘿嘿一笑,譏嘲道:「就是??!官爺何必假正經?男人上青樓也沒什么不對嘛,嘻嘻,莫非你們是怕老婆知道?」 林英堂左顧右盼,正納悶著聲音源頭,眼前驀地一條紅影竄了出來,動得飛快。林英堂下意識避過身,紅影在他身前急速飛竄,林英堂迅速閃避,雙方交手幾回,紅影只是碰他不到。林英堂于是抄起旁邊一壺酒,往那人身上一潑,影子尾端給濺了酒水,迅速離開,轉而竄至隨從身邊,往他腰際疾速一摸。隨從低頭一看,立刻明白過來,怒喊道:「站??!你這個偷人銀財的竊賊!」 紅影在一間小房間前頓住了腳步,俏皮地一回頭,嘻嘻笑道:「還在假什么正經???你來我房間,我就還你呀!」說著化作紅煙似的,飛快地捲走了。 林英堂不禁有些火大,他明明是在處理正事,這個人卻嘻皮笑臉,還偷了隨從的錢,倘若不予理會,日后他面子怎掛得???腳下一跨步,立刻奔著那個偷錢女子去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走,廳內肅殺之氣不減,倘若沒有蒼鷹會幫眾在此,他們只怕也沒什么底氣和老鴇談判。 林英堂越過一地狼藉,緊追著那個紅衣女子。紅衣女子進了房間,迅速將門闔上。林英堂大喝:「開門!」 紅衣女子嘻嘻笑道:「你這么快就決定要在我這兒過夜???唉,別的姑娘也很好的嘛,怎么你就這么垂涎我嗎?我告訴你啊,倘若進我了房間,你可就不能反悔啦!」 林英堂怒氣上衝,二話不說,一腳踹開了門,地上立刻颳起一層粉末,香味相當嗆鼻,林英堂側頭一避,不停地咳嗽。紅衣女子只是笑著,在一旁譏諷道:「好官爺,味道可還好受?」說著又抓起一把白色粉末,往林英堂臉上扔了過去。林英堂別過臉,那一團白粉打到了他的肩頸,衣衫全臟了,耳際頭發也沾了一些。女子見狀,笑道:「嘻嘻,活該!誰叫你潑我酒!」 林英堂咳嗽稍歇,抬起頭來,瞪視著眼前女子。只見這個女子大約十七八歲,一雙杏眼圓睜,非常靈動,紅衣襯得她身姿曼妙,是個俏皮美麗的姑娘。林英堂也沒跟她計較那團白粉的帳,只是冷冷地說道:「錢袋交出來?!?/br> 紅衣姑娘仔細看著這個英俊卻嚴肅的年輕人,翹起了玉腿,譏刺道:「官爺,是你要在我房里過夜的,我沒收你錢你就該偷笑了好嗎?怎么還有向我要錢的道理?小白臉可不是這么當的?!?/br> 林英堂忍不住大怒:「沒人想在你房里過夜!快交出來!」 紅衣姑娘一彎嘴角,心下尋思:「我就不信你不想要我!」迅速站起身來,迎上前去,一把捧住林英堂的臉,嘴唇就要吻了上去。林英堂眼角一抽,立刻揮開她手,退了一步拉開距離。紅衣姑娘有些震驚,攢緊拳頭,不死心地又要上前。這時,房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一個男人像是醉透了頂,口齒含糊地說道:「海若,海若,快開門!跳支舞給老子看,讓老子看看你!」 紅衣姑娘聽他一言,不由得心下一驚,正不知所措,一旁的林英堂冷冷地說道:「把東西交出來,我就還你清凈,不打擾你賺錢?!拐f著伸手一指門外。 紅衣姑娘海若神色復雜,正待開口,門外那醉漢卻忽然撞開了門,一眼看見地面狼藉,還有一個年輕男子在房內,大概是醉過了頭,破口大罵道:「你這個賤蹄子!又去勾搭新男人是不是?呸!老子今天非得到你不可!」 話音剛落,那醉漢忽然一陣亂吼,猛獸般地向海若撲了過來。海若立刻站起了身,臉色驚惶,尖叫著向一旁躲避。林英堂簡直有些傻眼,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那個醉漢看起來有一股狠勁,像是跳起來就要把海若生吞活剝似的。而那海若四處亂竄,表情看起來是真的害怕,林英堂都不知道他到底該怎么做了。這時,那醉漢忽然揚起了手,粗糙的手掌像一塊燒紅的鐵,狠狠地向海若搧了過來。海若腳下一滑,跌坐在床上,看那手掌向自己飛來,立刻從旁邊的盒子抓出幾枚小玩意兒,疾速朝著醉漢扔了出去。一枚暗器落在他的腳趾,醉漢一吃疼,慘嚎了一聲,其馀暗器碎花般落了地。 啪啪啪清脆的聲響,林英堂掃向地上暗器,忽然瞪大了眼,彎下腰來拾起一枚,總覺得這朵花似曾相識。沒來得及細思,只見那醉漢又是一掌揚起,海若站起身來,角落已無處可避,一咬牙,別過臉去,準備承受這毒辣的耳光。閉緊了雙眼,卻遲遲沒有感受到巴掌落頰。耳聽地上落了布袋聲,隨即又是「啪」的一響,睜開眼來,只見隨從的錢袋落了地,眼前一個高挑的身驅擋在自己身前,一把抓住來人手腕,冷冷地說道:「先生,適可而止就好了?!?/br> 那醉漢還待去抓海若,林英堂往他肚腹送了一掌,那醉漢忽然吐了一大灘酒水,神情痛苦,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海若嚇得花容失色,震驚地看著眼前的景況,只見林英堂彎下腰,拾起錢袋,目光如刀地刺了自己。海若現在也說不出是什么感覺,看他瞪視自己,勉強收起了自己的恐懼,拿出她的鬼靈精怪,說道:「大官爺,你把人家打暈了,這客人的生意,你怎么賠我呀?」 然后她迎上了林英堂的目光,那雙只屬于公子哥的清澈眼眸,在此刻顯得有些冷酷。林英堂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只是冷冷地覷了她一眼,一甩袖子憤然離去。 房間內一片凌亂,紅色簾幕靜靜垂掛,方才的驚險已經休止。海若咬著下唇,拳頭攢緊,神色頗不甘心。 隨從坐在前頭,一揮馬鞭,載著三人飛快駛離。阿容一上馬車,感覺眼皮沉重到一個極致,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頭靠車窗,無意識地闔了眼。耳邊隱隱能聽見趙元祺在向宋映欣搭話,聽不清說什么,不過她早已沒那個心思留神了,一閉眼就沉沉睡去。宋映欣的臉色可不比她好到哪去,有了那樣可怕的經歷,一張秀臉只嚇得面色慘白,不斷地重復深呼吸,試圖穩定心神。 馬車駛過石板路,路面有些顛簸,車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宋映欣不斷地揮袖拭汗,口中擠不出一句話。趙元祺微微一笑,很客氣地說道:「夫人何不將心事說出來?或許會好受一點?!?/br> 聞言,宋映欣抬起頭,一眼就交上了那雙戲謔的眸子,他微笑著,神色從容。那個男人的聲音一下子就勾起了上次的記憶,莫名就覺得有些忸怩,忍不住垂下眼皮,一時無話。趙元祺一派輕松,也沒多說什么,揭開車簾,讓夜風吹送進來。宋映欣摩娑著手指,任夜風抹去她的雙頰guntang,輕輕舒了口氣。趙元祺眼望窗外,鶯鶯燕燕的笑語聲逐漸淡去,昏黃的燈光已被月色取代,他似乎有一瞬間的若有所思,不過很快地又掛上了微笑。燈紅酒綠消失在視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