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死地
離開小鎮東北角附近住宅區繼續朝邊境山區前進,有一條僅一人可通行的獸徑小道,那是進入山區前唯一一條人為開闢出的道路。 這條路沒有鋪設瀝青、碎石或木板,是一條樣貌十分原始,與其說是特地作為居民行走的山間小路,更像只是長久受到人們踩踏,進而少了雜草與樹叢遮擋的光禿土石路段。 進入小道前是建案擱置的預定地,不久前只是一片荒蕪黃土,那是有財團看準小鎮觀光商機的民宿開發案,準備興建近年來十分流行的旅游民宿。 小鎮上其實有不少當地居民將自己的住家改裝成民宿提供給外來游客,莊家就是其中一例,只是東北角這處建案背后是由財團出資,可說是未來將瓜分鎮上民宿市場的強大對手。 不過,關于此建案的施工進度,至今已停工兩個月。 前期經??梢娛┕F隊與廠商人馬到此處勘查地貌與進度,或者對照手上的設計圖,大批人馬來來回回彷彿煞有其事。 豈料才過三個月,就傳出建案停工消息,算一算從開工典禮到至今的時間,就已經將近要半年,這不經使當初賣出這塊土地的地主,每當遇到附近居民詢問時,都只能吐露不知情的無奈。 「聽說是因為水源的問題?!?/br> 這已經是地主所知道且能透露的最多資訊了,但同時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理由。 依照東北角的地理環境繼續經由獸徑小路延伸入內,確實會有一座被好幾塊厚實木板緊閉的古井,然而根據鎮公所的資訊,那處水井早已乾涸許久。 假如就算真的還有水,現在的小鎮居民也早就沒有倚靠該井來獲取水源了,因此許多關于民宿建案停擺的謠言衍生出許多版本。 除了前面所述的水源問題,另外則有土質、財團內部意見分歧、政府回扣給太少,或是有內部人員掏空出資方公司等各式各樣的臆測,不過其中最使在地老一輩人所相信的,莫過于就屬建案是因「娘娘阻撓」遭遇各種卡關與意外的傳言。 因為在進入樹林通過古井后,便會到一座白色石製小祠堂,而那座祠堂供奉的正是莊母所提到當初在不明災厄中,解救全村人的「白衣娘娘」。 就是因為白衣娘娘不愿外人大改小鎮東北角地貌,并引入大量紛擾人潮影響鎮上居民生活,且顧慮到會動到該處風水緣故,才讓建案無法順利進行,使施工團隊遭遇各種不可解的難題與災禍。 關于娘娘阻撓建案的另一種說法,則是指出若該處進行動土,將會驚擾到娘娘,以及當初被其所鎮壓的「尸變者」。 然而,此時鑽入樹林小道來到娘娘祠堂前,身穿灰色襯衫留有一頭亂發、滿臉鬍扎,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卻看著眼前場景感到嗤之以鼻。 這名人士正是昨天晚上入住莊家民宿,疑似帶入尸變者,此時正被警方找尋中,自稱外稿記者的男人。 此時的他僅身揹隨身包,手持手機對準祠堂,嗤之以鼻之馀按下手機相機快門鍵,將被夕陽光輝染紅的祠堂給拍下。 從隨身包未拉緊的拉鍊縫隙中,隱約還可以看到那件他所穿著出入民宿的黃色雨衣。 這男人不久前才到這里,透過鎮民的指引找到祠堂位置,在此之前他有大略查看過那座古井,只是在缺乏工具情況下,最終仍無法確認是否如傳聞中已經枯竭。 而之所以這么做,除了是他事先得知民宿建商停工傳聞,另外則和五十年前的「娘娘傳說」有關,他想知道當初那群人們口中的尸變者,是否就在古井下方。 不過現在他打算先將重點放在眼前祠堂上。 男人之所以感到嗤之以鼻是因為在來這里路上,透過打聽,幾乎可以從每位除了年紀比較輕的當地居民得知他們是多崇拜白衣娘娘,并且表達多么敬畏的感謝,然而他在踏入這里后才發現事實存在著落差。 他以為娘娘祠堂應該每年、每月,甚至是每週、每天都會有居民前來獻上供品、上香,至少也會整理一下附近雜草以及清理外觀。 但他卻只見這座祠堂幾乎是快被雜草淹沒的慘況,撥開雜草更發現這座石造約大半個成人高的小祠堂外觀還有不少龜裂痕跡,供品臺上則殘留著水果被野獸啃咬所留下的腐敗殘渣。 中央神龕兩側的紅燈籠早就破損,而且從痕跡來看估計也超過一年以上沒有更換了。 「現在是怎樣?這里的居民說一套做一套嗎?還是建商的人故意做的?但這也沒辦法解釋祠堂被雜草環繞的事實呢。還是說,所謂的娘娘并不是真正受到他們歌頌的神靈,而是像陰神,才讓他們又愛又怕的?」 記者蹲下身來查看祠堂時喃喃自語,一邊思考一邊撥開雜草,發現中央神龕的小窗緊閉,伴隨一時間被風吹擺的樹林聲響,令他不禁嚥下唾沫。 「或許該先來這里的,而不是去鎮公所找關于娘娘傳說的資料。只是沒想到鎮公所根本沒有我要的東西,甚至是網路上的地方政府網站也沒有任何相關線索,這件事似乎就真的是靠居民口耳相傳下來的,根本令人弔詭到不行。 只是……這件鮮為人知的鄉野傳說,為什么會出現在『計畫』中呢? 嘖!要不是找到那份計畫文件的人已經滅口了,唉……煩死了。 說到怪力亂神,不知道我特地做的實驗成功了沒,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女人就這樣活過來了,而且讓那位被我發現奄奄一息的男子,重新像沒事的人一樣滿血復活?!?/br> 男人先是對此刻所身處環境感到寒顫,同時想起娘娘傳說存在的矛盾之處,最后則想起自己「秘密進行的實驗」,心情從糟糕轉為亢奮。 基于此種亢奮情緒下,男人似乎不再害怕,下一個動作便是伸手將石造祠堂的小窗打開,這時他彷彿才意識到自己所為何事,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接著他看到祠堂內擺放著一座由白玉雕刻而成的娘娘像,所見畫面并非什么駭人景象,不禁讓他松了口氣,不過卻也很快發現祠堂內藏有貓膩。 白玉像后面似乎有一張紙質泛黃的硬質紙張,他沒有多想伸手將其取出,翻轉過來后才發現那是一張黑白照。 「喂、喂,這可不得了了??!看來這次來對了,被我挖到關鍵證據了!那些狗官就等著被輿論撻伐吧!現今的時代只要捕風捉影就能把你們這群公眾人物弄死了。反正大部分資料我也已經發布到網路上了,當然還有這個最重要的東西?!?/br> 記者先是對黑白照拍下照片歸位后,緊接著將手伸入隨身包中,似乎在摸索他所提到的重要物品,只是當他摸到那圓筒狀觸感后,這時候,他察覺到祠堂后的草叢出現動靜。 「唔!什么東西?」 他趕緊站起身來,第一時間感覺危險逼近,于是閃到身旁一棵樹后觀察情況,并拿出手機與預先帶在身上的木棒。 時間已來到下午五點,明明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山區就已迅速失去陽光的庇護,很快的被幽藍給壟罩;周遭氣溫似乎也降了幾度,現場瀰漫一絲詭異。 即使如此,記者仍決定不拿出手電筒,就怕打草驚蛇,畢竟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身分,又必須防備什么對象,但此刻比起那些,那團在雜草堆中祟動的黑影,帶給他更多的不安。 「嘖!都是因為看到那張照片和祠堂,現在腦袋才會胡思亂想。不如就這樣趁機逃走好了?!?/br> 男子歸咎內心不安主因之馀,決定轉身溜之大吉。 然而,就在他下好決定轉身之際,聽到草堆似乎傳來一陣女性發出的聲音。 「你……救了我、救我,為什么……」 「什么東西?什么莫名其妙的東西?現在是見鬼了嗎?」 身后的聲音男子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當然思索那為何物是本能下意識反應,但同時他卻也發現雙腳不爭氣的喪失功能,此刻根本處于全身僵硬狀態。 只不過,使他雙腳發軟無法實行逃脫行動的原因不光是對于未知事物的恐懼,另外還包含與生俱來的好奇心。 就算那東西可能超乎自己想像,但他仍想在最后離開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這與他所「謊稱」的職業無關,而是單純想要知道潛藏于草堆中的東西。 假如那是娘娘現身或是過去尸變者的鬼魂,他獨家揭露到社會大眾面前的話…… 當然,如果是那些追捕自己而來的人,那就更讓自己發到網路上的證據更具說服力了呢! 如今只剩下他了,如果他能取得這顆「真相炸彈」話,或許會被拱為英雄,對吧? 「你……救……我,為什么你要救……我,你……」 身后囈語仍在繼續,這時男子決定不逃了,他快速的從隨身包中取出手電筒、,對準一開始草叢祟動位置。 只是當他完全準備就緒時,原本隱藏在那里的黑影卻突然消失了,僅留下沾染鮮血的雜草,而且血跡似乎還往左側方向延伸而去 「血?這是……血?」 男子手持光源遵循血跡沾染在雜草堆中的足跡移動,很快就發現血跡進入到左側樹林中,也藉此判斷方才發出女性聲音的黑影并非追捕自己的那些人。 但頓時失去對象行蹤,還是使他心生波瀾。 他不知道要進入樹林找尋黑影,還是就此打退堂鼓,在進行數秒的評估后,他決定離開現場。 只是,他卻沒料到自己所找尋的對象,就在他轉身之際,從后方猛烈撲來,下一秒他不僅被壓倒在地,手上物品更是散落四處。 前所未有的顫慄爬上身上每處毛細孔,口鼻可以嗅聞到泥土難聞的氣味,還有一股自身后飄來的濃厚血腥味。 他想要轉頭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對方顯然不想讓他這么做,從一開始就用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無奈之下,他只得將希望轉移到滾落至右側不遠處的木棍上。 「管你是人是鬼……」 男子努力伸長手臂想拿到木棒,但仍有數公分的差距。 而在他使出吃奶力氣,身子好不容易向前蠕動,終于抓住木棒之際,耳邊卻再次傳來那名女性的聲音。 尖細又沙啞,帶著哀怨與痛苦,既不像死者自喉嚨伸出發出的幽鳴,又不帶有活人該有的氣息。 「你救……了我,你……不讓我死,也……不……讓我活?」 * 「感覺又要下雨的樣子,濕氣也太明顯了?!?/br> 離開民宿后的面惡警官與后輩,帶著一路警方人馬,整個下午幾乎在小鎮、空難事故現場,還有周遭山環地帶走踏,目的正是為了找出是否還有其他尸變者,以及入住民宿的怪異記者,從窗戶逃出的女性,還有自備鑰匙能夠打開民宿大門的男子,可說是對象眾多,范圍又廣大的搜索。 礙于人力與時間有限,分散開來的搜索成效明顯不佳。 于傍晚時分帶頭的警官決定再請上頭加派人馬,只是支援似乎因為空難致使的山路受阻,至今尚未來到小鎮。 由警官單獨帶領的其中一支小隊,不久前再次經過尸變事件現場,此時已經來到小鎮東北角。 由于考慮到日落視線變差,在山區搜索的范圍也不宜繼續擴大,小隊找尋范圍持續往小鎮靠近,穿過大片樹林與獸徑后的警官一行人來到了古井旁,一行五人不禁慶幸終于走出有如大海般的原始地帶。 而身為隊長的肅殺警官也同時察覺天空異象,深怕下雨后會影響搜索行動,決定命令所有人行動先到此為止。 但就在他走至同伴身旁時,卻發現靠近古井的其中一人跌倒在地,一看更發現對方正全身發抖,而且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來。 「學長,那、那個……」 其他人也因察覺異狀紛紛靠向古井,但皆在循著視線將目光落到一旁雜草堆后,各個面露驚駭,謹慎的帶頭警官見狀立刻繃緊神經,同時內心也有了底。 他將手放到腰間配槍,就這樣越過眾人緩緩朝草堆前進,果不其然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大片血跡。 接著,他命小組人員展開隊形,圍繞目標雜草堆,之后在隨著距離拉近之下,看到更多的駭人景象。 「這是……誰的手?」 有人在發現躺在草堆中的人類手臂斷肢后驚呼出聲,然而肅殺警官仍徑直邁開腳步逼近血量最多的位置。 沒多久,他便看到一男一女分別躺臥兩側,顯然皆無生命跡象。 而這樣的光景不久前他才見過,如今相同的畫面將再次烙印于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