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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也靜謐,與夜色共沉。 坐在鞦韆上的人晃啊晃,白色裙襬遮在膝蓋處,小腿白得嚇人,腳未著地,在空中擺盪著。 旁邊傳來一陣陣小聲的嗚咽聲,吵得人心煩。 溫摯轉過頭去,看向同樣坐在鞦韆上的小男孩,額前的頭發長到遮住了眼睛,可卻還是隱隱約約能看出左眼的不同。 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皮rou凹凸不平,眼睛像是睜不開一樣,只有小小的縫隙。 時間倒回三十分鐘前。 在公園里,他獨自一個人溜著滑梯。 這里剛才是很多人的,只是他一來,其他小朋友就立刻跑走了。 原先人滿噹噹的滑梯瞬間一空。 沒關係,他很早就習慣了。 一個人爬上、再溜下來,不斷重復著,也不覺得累似的。 玩了一會兒后,他坐在上頭,看著其他游戲器材的地方,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只有他,是一個人……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身體已經從高處向下,滑到了地上。 忽然,一道陰影落在了他身上。 他抬頭一看。 以大胖子為首,后頭跟著兩個小胖胖,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大胖子指著他,率先開口:「你走開!我們要玩!」 他又連忙低下了頭,唯唯諾諾地說:「我們可以一起的……」 「誰要跟你一起玩啊,你長得這么噁心?!勾笈肿邮窒訔壍卣f。 后面的兩個小胖胖毫不避諱地討論著: 「會不會傳染???」 「誰知道?」 「哈哈哈哈哈?!?/br> 「你這個妖怪!獨眼龍!趕快走開啦!」 他遮住了耳朵,用力地閉上眼睛,他知道又開始了。 已經不知道聽過幾百遍了, 所以,只要不去聽、不去看,這些話就不會傷害到他,就會沒事的。 對。 只要等他們走了就好。 走了就沒事了。 大胖子見他不理,一時氣急,用手推了推他,「欸!趕快走開啦!不要擋路!」 「你別碰他!」小胖胖著急地說:「萬一真有病怎么辦?」 大胖子把那隻碰過他的手舉起,故意說:「?。。。?!有病毒了?。。?!」 「哈哈哈哈哈?。?!」 他蹲在那里,手擋著耳朵,想阻隔那些話語,可眼淚一滴一滴地向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突然,一聲悶響,緊接而來的是大胖子的尖叫聲,「?。。。?!」 后腦勺有了痛感,大胖子轉頭看去,「誰打我?」 可明明,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地上剛落下的石子,滾了下。 大胖子摸摸腦袋,有些納悶。 再轉回頭,想繼續欺負著那個蹲著的單眼怪。 「啪」地一聲。 這次是三個人都有感覺。 石子滾啊滾落在地上,可卻沒有人。 「啊啊?。。。。。?!」 「誰???」 「沒有人啊?!?/br> 「快跑快跑!一定是這個妖怪找同伴了!」 「太可怕了?。?!」 當他抬起頭時,胖子們早已溜之大吉,不見人影了。 眼淚鼻涕還掛在臉上,他愣愣地蹲在地上,還在抽泣著,目光朝著四周環繞著。 目光一閃,與之對視一瞬。 便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邊走邊哭,往鞦韆的方向,過程中走得歪歪斜斜,還不小心跌了一跤,臉上沾上了些微沙土。 可即使如此,還是走到了她身邊。 他其實沒看見是誰做的,可他知道,就是她。 只有她,眼神直直地盯在他身上,可那不是害怕,不是同情,就只是盯著他而已。 然后,哽咽著坐在了她旁邊的鞦韆上,像是尋求保護。 坐了好久,他還是在哭。 隔了良久,在他旁邊的那個人終于出聲。 「別哭了?!顾穆曇艉芾淠?。 他轉頭過來看她。 她面無表情地說:「吵?!?/br> 于是,他壓低音量,變成小小聲的啜泣。 溫摯輕嘖了聲,還是不滿。 那一聲也像是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經,陷入了自卑自憐的情緒之中,又掉起了眼淚,小聲地說:「對不起,我就是惹人厭,就是個妖怪,不會有人想跟我玩,不會有人喜歡我……」 這種情緒并非先天,而是經歷多少冷眼相待、言語歧視漸漸形成的,整個人像是掉進了黑洞里,怎么走都是碰壁,摸不著一點光。 他的哭聲也壓抑,就怕旁邊的這個人也像其他人一樣,嫌棄他、討厭他…… 「你不是?!箿負闯雎?,令他都嚇了一跳。 他抬頭望向她,臉上都是鼻涕眼淚,眼睛一眨不眨的,將自己的缺陷暴露無遺。 她說:「他們才是?!?/br> 他吸了吸鼻子,就看見她朝著他伸出手,將他臉上的沙撥了撥,又問他:「疼嗎?」 小男孩順從地點了點頭。 「會疼就好?!箿負凑f:「以后別人欺負你,就欺負回去,知道嗎?」 他弱弱地說:「我打不過他們……」 「打不過,就不打了嗎?」 他看著她,有些不解。 「你得讓他們怕你才行?!?/br> 小男孩問:「該怎么做?」 「隨便,石頭、沙子、磚塊、拳頭…」溫摯漫不經心地說:「只要能讓他們后退一步,不再欺負你?!?/br> 「用磚塊……會不會砸死人啊……」 「不會啊?!?/br> 「你怎么知道?」 溫摯笑了下,「因為,我用過啊?!?/br> 小男孩愣了下,不敢置信,「用在誰身上?」 「欺負我的人?!?/br> 小男孩有些意外,「他們怎么欺負你的?」 溫摯的口吻如常,「把我從樓梯上推下來?!?/br> 「啊......你沒事吧?」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腳上,沒什么表情,「沒事了?!?/br> 「我記得了,下次我就打回去!」他想了想,似乎是想開了,終于露出了今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謝謝你!我要回家了?!拐f完后,就跑走了。 溫摯不以為然,一轉頭,就看見了他。 然后,嘴角漸漸漫出了笑意。 耗費了一整天等待,倒也不是浪費時間。 等久了,獵物還是會來。 時間再長也沒關係,因為她知道,他會來。 那人站在陰影處,那雙堅定的眼亮得嚇人,身上披著月光,似是尋找歸途的旅人。 江凜只是經過,只是彷彿聽見了她的聲音,就看見她了。 待回神時,自己已暴露無遺,便坦坦蕩蕩地回望著。 「你來了?!顾犚娝f:「我等你很久了?!?/br> 她的聲音輕柔,每個字都像是慢放般,一點一點地流進耳里,一點一點地試圖滲透他的內心。 江凜知道,所以更不會上她的當,嗤笑了聲。 溫摯臉上仍掛著淺淺的笑意,一點也沒被他的冷淡擊退。 江凜站在離她七步遠,沒靠近,只是冷著臉說:「你利用我就算了,少招惹其他人?!?/br> 她輕輕地笑了,「知道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陳向然太明顯了,整天黏在他身邊不說,還各種打聽他的事。 要不是剛才他說的那番話,江凜還真沒想這么遠。 她該有多厲害啊,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他身邊的人收買了。 江凜自認在任何事上向來果斷,很少猶豫不決,可唯獨在溫摯的事情上,仿若立于懸索邊上,進退兩難。 誰也沒有這本事,只要她一個眼神,眉頭一動,都能讓他懷疑自我,讓他不自覺地想朝著她走去。 可她呢?好像永遠都是冷靜淡漠,對任何人都不屑一顧,他的所有情緒,在她面前,不過輕輕一笑,不足掛齒。 反倒是他,不斷動搖,無法堅定。 現在這樣的的距離,最好。 溫摯偏頭看他,「你只想說這個?」 江凜輕嗯了聲。 她又說:「那你打算氣多久?」 聽見這話,江凜怒從心來,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月色一路緊隨著,落在了他的背影。 溫摯淺笑著,也不生氣。 有些事一旦被發現了,就會成為把柄,她也根本不怕人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