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一會兒,黎棠就說著自己還有事,逕自走了。 又只剩溫摯一人。 方才她關注著與人吵架的小男孩,不過才幾句話的時間,那兩人就已經玩在一起了。 果然,小孩子的心思是最難猜的。 溫摯拿出手機來,看了下時間。 其實也才兩天沒見著而已。 盯著螢幕許久,才有了動作,找出了那人的號碼。 沒有任何猶豫,打給了他。 響了幾聲,沒人接。 又再打了第二通,還是一樣的結果。 溫摯耐心已盡,便不再繼續了。 抬頭繼續觀察,發現那個小男孩正朝著一起玩的孩子揮揮手,穿好鞋子,準備離開了。 溫摯心生疑惑,他不在這好好待著,是要去哪? 于是,起身跟了上去。 小男孩矮矮瘦瘦的,長相清秀,一路跑跑跳跳地爬上樓梯,來到了上層的病房層。 謝希河說過,這層的病人大多都是老人,住得久了,很少會有家人來探望。 小男孩熟門熟路地走進了最里頭的病房。 溫摯跟著他的腳步,卻沒進去。 病房的門沒關好,溫摯透過門縫,就看見小男孩站在病床前。 病床前,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插著呼吸管,說不了話。 小男孩說:「爺爺,我又來啦!」 「今天我又來復健啦!嘿嘿!」 「mama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看我了……可是沒關係,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爺爺你說好要跟我講故事,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呢?」 「但沒關係,我等著你好起來!我們約定好的喔!」 沒人回話,但小男孩仍自顧自地說著,笑得異常燦爛,分享著自己有趣的事給老爺爺聽。 病床前的溫情依依,如同窗外那一抹陽光傾落,照亮了與病魔抗爭的人們,驅趕了黑暗的痛苦。 另一邊。 江凜在洗手間洗著臉,抬頭時,發覺鏡子里的自己頭發亂糟糟的,眼睛佈滿著血絲,下巴處冒出了點點的鬍渣,看上去充滿倦態。 這幾天,江凜都是待在醫院椅子上,偶爾閉目養神,沒什么睡。 從洗手間出來后,躺在病床上的江母就說:「江凜,剛才有人打電話給你?!?/br> 他應了聲,拿起手機一看,是溫摯。 打了兩通,似乎挺著急的,擔心她是不是又遇上什么事了,就立馬打了回去。 電話很快就通了,他「喂」了一聲,飛速地到走廊上,不想打擾了母親休息。 江凜問:「找我有事?」 對面久久沒有回應,他又喚了一聲:「溫摯?」 「你有沒有,想過我?」 她清冷通透的嗓音通過電流,傳到他的耳中。 他心下陡然一動,「什么?」 只聽見對面輕嘆了聲,然后說:「我想你了,江凜?!?/br> 明明白白地說出自己的感受,一點也不拐彎抹角。 不是想質問,不是想抱怨。 只是,想他了。 而已。 他靠著墻,聽著來自遙遠一方的呼吸聲,突然地,想抽根菸。 從前年少無知,喜歡耍帥,跟著狐朋狗友學會了抽菸,后來決心要當消防員,便給戒了。 可今日,多年未犯的癮,冒出了頭。 眼前彷彿有這么一幕。 在白霧繚繞里,那人抽著菸,面容又模糊又清晰,煙霧絲絲向上,菸草味很重又嗆鼻,卻一點也無法遮掩她的存在。 他想,點一根。 想知道,她身上的味道。 心臟不受控地沉沉跳動著,像是要跳出胸腔,跳出身體,一下又一下,劇烈又急促,試圖證明自己活著的證據。 原因是什么,昭然若揭。 江凜知道,他完蛋了。 電話不知道什么時候掛斷的。 小男孩剛從那間病房內出來,正巧撞上了來換點滴的護士。 護士笑了笑,「東東又來啦?」 「是啊是??!爺爺今天精神很好呢!我要去找隔壁的眼鏡爺爺玩了!」 說完,小男孩要繼續前行下一個地方。 溫摯盯著他良久,看著他穿梭于一間間的病房中,活蹦亂跳的,像是個小太陽,給予那些喪志的病人希望的話語。 記憶中,似乎有某個人也這么做過。 那是和小男孩差不多的身型,只不過要再高一點,再白一些。 他是個騙子。 說著各種好聽的話,卻是騙人的。 他說,mama一定會沒事的。 他說,要相信他。 都……騙人的。 后來她找過他的,在最需要旁人騙她的時候,可是他卻不見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小騙子。 江凜回到病房后,江母就問:「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喔,沒什么?!菇瓌C心神不寧地隨口回道。 「那就好?!?/br> 之后,又陷入了長久的靜謐,這種氛圍充滿著窒息感,瀰漫著尷尬。 雖然是母子,可除了親緣血脈,兩人卻更像是陌生人,同在一個屋簷下,同處一室,卻彼此不聞不問,互不了解。 這幾天江凜就是處于這種狀態,向來能說會道的人,在自己母親面前,連多說一句都不愿。 出了事,他愿意第一時間回來,卻在相互面對面時,一句話也不愿意說。 沉默持續良久后。 江凜有些坐不住,沒事找事,「沒水了,我去裝?!?/br> 「江凜?!菇赋雎暫八?。 「怎么了?!?/br> 江母嘴巴開合著,卻遲遲發不出一個聲音,像是難以啟齒。 江凜皺了下眉,有些緊張,「不舒服嗎?」 「你……」江母躺著,目光盯著頭頂的光,不敢看他,才緩慢地說:「你見到她了吧?」 太陽xue突突地跳動著,江凜身子不自覺地緊繃了幾分。 他「嗯」了聲,口氣有些冷,就沒再說話,也沒打算裝水了。 就這么僵持著,等著她開口。 他就是存心的。 江母見江凜不說,就繼續問:「那她...還好吧?」 「很好?!菇瓌C說。 「她……」江母嘆了聲,想繼續問下去,卻又不敢聽。 江凜冷聲道:「您還想知道什么?一併問了,不是更好?!?/br> 江母的手一顆一顆轉著自己手上的佛珠,有些無措地說:「我只是……想彌補她而已?!?/br> 「彌補?」江凜冷哼一聲,知道自己情緒過了,手緊攥著拳,想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彌補? 用他的理想去彌補? 每每提到這件事,兩人總是要大吵一架才肯罷休。 可如今,母親躺在病床上,虛弱地很,怕是連吵的力氣都沒有了。 閉上眼,江凜至今還是能想起那時江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江母本就是個溫婉女子,平時與人說話都客客氣氣的、柔柔弱弱的,自打信了佛后,話更少了。 那是在幾個月前的某一日,江凜拿著盛懷余給他的推薦信,打算想去更遠的目標發展。 江母知道后,久違地做了一桌菜。 雖然只有兩個人,可至少這一刻,兩人能心平氣和的在一張桌子上,十分難得。 那天,江母什么反對的話都沒有再提。 兩人就像是尋常的母子般。 吃完飯收拾后,江凜正要回房時,卻被江母叫住了。 她抓住江凜的手,讓他坐下。 江母神情異常凝重,輕聲地說:「江凜,你能不能不要去首都?」 江母說話的音量很輕,可每一個字,都像是子彈打在他心上,命中率高,每一顆都直擊心口,連回擊的機會都不給。 她說:「你能不能去t市,去幫我看看她好不好......」 她說:「我又夢到那天了,我真的……很怕……」 她說:「我不敢......面對她?!?/br> 然后,他被自己的母親流放,一路崎嶇,像走在荒漠之中的旅人,被風沙迷了眼,找不到前方的方向。 從頭到尾,江凜就是為了她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