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沉沉夜色中,璀璨閃爍的霓虹燈,林立密集的高樓,處處皆可見城市的繁華。 舊天橋上,來往的人很少,還有幾個乞丐坐在橋邊乞討,抬頭看,卻連一顆星星也抓不著。 行人步履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也都有自己的煩惱。 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他身上散發著酒氣,使得旁人都退避三舍,雖未明說,可那嫌棄的眼神意味濃厚。 他渾渾沌沌,雙手靠在欄桿上,抬頭望去,整個世界在他眼中都是灰的,沒有一絲色彩。 頓了半晌,在視線向下,俯視著橋下的景色。 車子一輛輛的急速而過,一盞盞頭燈打得人心慌,行人來來去去,有的形單影隻,有的成雙成對。 街邊一個個琳瑯滿目的招牌,照亮了夜空,城市的喧嘩永不停歇,燈紅酒綠,炫目耀眼,糜爛而腐敗。 像是有人以他為分割點,將世界一分為二,撕扯成兩個極端,一面是明,一面是暗。 年少不得志,懷才不遇,這樣的人太多了,他不過是滄海一粟中的一個罷了。 而真正能出頭的,又有幾個? 有人紙醉金迷,就有人備受煎熬。 很公平。 他的頭伸出欄桿之外,想再靠近一點,再靠近這浮躁的世界一點,也想沾染那一點色彩。 踮起腳尖,還是不夠,又向上了一步,爬上欄桿。 半個身子懸掛著,卻仍是抓不著一分一毫。 這時,一個經過的學生驚了一下,以為這人想不開,連忙拿起手機,將鏡頭對準那人,卻不敢靠得很近。 天橋上人體半懸掛的姿勢很快引來底下人的注意,他眼神迷離,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得就聚集了這么多人,而且似乎都是在看他,還有人拿起手機在拍。 他試著再向下點,好看得清楚,又再踩上了一個階層,腳沒踩穩跌了一下,底下瞬間一片驚呼,以為他就要掉下來。 他立即穩住了身子,這才沒事,再看底下那些人時,都變成了一張張面目可憎的臉,是上司不斷的推卸責任,是同事的冷嘲熱諷。 「?。。?!」 他大叫一聲,雙手無處安放地遮住眼睛,只想將那些畫面全都趕出腦海。 此時,江凜在聽見動靜后抬眼望去,就見到這么一個景象。 立馬飛奔而至。 留下溫摯一人在原地。 她目光投向他的背影,輕輕地笑了一下,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江凜隨意抓了個路人問情況,可路人直搖頭,表示不清楚,便繼續拿著手機繼續拍攝。 他上了樓梯,就見那人半掛著的背影附近圍繞著一群人,以他為圓心,離著他三步遠,不敢再靠近。 那人不知嘴里念叨著什么,聲音卻刺耳尖銳,像是要戳穿了耳膜。 江凜見狀,他已意識不清,連忙上前,將他抱了下來。 他遮著眼睛,分辨不出方向,抱下他時,江凜才知道他嘴里喊著什么。 他說:「走開!走開!不要過來!」 也難怪,沒人敢靠近他。 橋下,溫摯和那些人站在一塊。 那些人拿著手機,對準著天橋上的人,紀錄著此時此刻。 他們是為什么要錄影呢?是希望想要看見什么畫面呢?是那人縱身跳下,血rou模糊?還是驀然后悔,成功獲救? 溫摯冷眼旁觀,不阻止不關心,靜靜地觀望著。 直到人被拉下欄桿后,有人放下手機,直接離去,有人還待在原地,還想看看后續。 人少了些,喧鬧也漸漸散去,她繼續觀戲,慵懶地抬起眼來,眼尾略微上挑,站在了人群中。 「想死?」 男人低沉渾厚的聲音劃開了這夜色,血淋淋地,以一己之力,試圖將這世界的裂縫重新緊密。 江凜將人摔在地上,一點也不留情。 他冷哼一聲,「你腦子有病吧!這里跳下去頂多是個殘廢,死不了!」尾音咬字很重,帶著些怒意。 他低頭瞪著地上的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現今趴在地上,模樣有些狼狽,被摔了一下,腦子也清楚了不少,才發現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趴在地上,哭得悽慘。 哭聲回蕩在天橋,辛酸與委屈全都發洩在此,明天過后,只能繼續向前。 江凜轉頭看向旁邊的人,「別拍了,都散了?!?/br> 骨子里帶來的凜冽,以及身為救災人員的威嚴,讓他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令人心生畏懼。 旁邊圍觀的人被警告,自知理虧,訕訕地放下手機,逃離現場,但仍有幾個不怕死的還繼續拍著,被江凜一瞪,也慌張地跑了。 又瞥向地上嗚嗚咽咽的人,禁此一嚇,大約也不會想尋死了。 江凜呼吸涌動,忽然想起了什么,皺著眉低頭掃了一圈,正好對上了溫摯的眼。 四目相對,他怔了一下,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透白精緻的五官,那雙眼淡漠又無情,彷彿人間的煙火氣、流光四溢,一點也入不了她的眼。 他死死地盯著那雙平淡無波的眸子,總想看出點情緒來,哪怕就一點點。 可偏偏,卻什么也沒有,連一點同情、憐憫,都沒有。 冷漠地,就像是無情無欲的神祇,像是這場意外,是神祇給予人性的一場試煉。 而她,便是審視者。 結局如何,她不在乎。 自己至始至終,置身事外。 無來由地,江凜心中就生出一股怒氣。 情緒來得莫名其妙,復雜而矛盾,明明她也沒做什么,可他就是覺得不爽。 那些圍觀的人其實也是半斤八兩,可他卻獨獨針對她一個人,彷彿她漠視、旁觀,就是不對的。 可人性善惡,道德尺規,又哪有什么對與錯呢? 只是愿不愿意而已。 他撇過頭,不愿再看。 下了階梯,江凜就看見溫摯在橋下等著他。 沒等她開口,他就問:「還有事?」 語氣偏冷。 「不開心?」溫摯的敏覺性很好,聲音語調的起伏,就能猜出一個人的心思來,也得易于江凜的性子實在太好摸透,一點情緒也不會隱藏。 見他沒答話,算是默認了。 溫摯嘴角揚起,語氣平靜地敘說著:「有什么好不開心的,那些人是不會管過他的死活的?!?/br> 「他們只想看見自己想要的?!?/br> 在手機的背后,不過是一張張冷漠、看好戲的臉,這種人遍地都是,又有什么好值得付出的呢? 她在告訴江凜,你看,這樣的你,是有多愚蠢? 「那你呢?」江凜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又是什么心態?」 溫摯也不拐彎抹角,直白地說:「他的生死,跟我無關?!?/br> 得到答案后,江凜倒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心寒。 就像每一次他們在火場出生入死時,總是會有圍觀群眾在旁看著,卻不知道是出自于什么心態。 擔心?看熱鬧?還是好奇? 其實,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只是,如果這個人是溫摯,他卻無法諒解。 為什么呢? 只見她紅唇輕啟,是一個冷漠判決者,「人就是這樣的,自私自利,唯己是圖?!?/br> 接著,她走近了他幾步,呼吸落在他的頸間,鼻間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那一抹惹眼的白停在他眼前。 她靠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江凜,你不是救世主,更不是英雄?!?/br> 「總有一天,你會失望的?!?/br> 會對這世界失望、厭棄。 然后,和她一樣,變得麻木冷漠,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