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85節
寒酥看著她空蕩蕩的左袖子,問:“你的胳膊是怎么傷的?” “北齊人砍去的?!毙」媚镎Z氣隨意,“他們要當下酒菜?!?/br> 寒酥看著她不甚在意的表情,只覺得脊背生寒。她懷著一絲僥幸詢問:“你父母還在嗎?” 小姑娘果然搖頭:“都不在了,都被北齊人殺了。幸好咱們的兵來了,將那些壞蛋趕走了?!?/br> 她咯吱咯吱咬著糖塊,發出清脆的聲響來。如今被她說來已沒有多少傷懷,這里生活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苦難的環境讓人對傷痛變得麻木。 遠處有孩童的笑聲。他們是這么容易滿足,即使沒有家,即使經歷傷害,只是一包糖,就能讓他們滿足地笑起來。 “去玩吧?!焙謱⑹O碌奶鞘者M小姑娘腰間的小包包里。 小姑娘點頭道謝,開開心心地跑開。 寒酥望了一會兒這些小孩子,轉身往屋里去??焐挝缌?,善堂的人正在準備午飯,她要過去看看能不能力所能及地幫幫忙。 午飯沒有什么講究的菜品,一鍋剛蒸好的饅頭、一鍋燉素菜、一鍋排骨,還有一鍋蘑菇湯。 小孩子們規規矩矩地排好隊伍,他們有的人手里拿了不止一個碗。 寒酥瞧見排在第一個的小男孩懷里抱了三個大碗,被盛好之后,他小心捧著快步往屋子里,給屋子里的老人送去兩份,然后抱著自己那一碗蹲在檐下吃。 “這邊再排一隊?!鄙蚣s呈說。 隊伍沒有從中間中央截開,讓后面的人過去新排一隊,而是自動按照單雙數的規律,雙數的人走出先前的隊伍去排新隊。 沒有人組織,效率又很快。 寒酥看得驚奇。 封岌從屋里走出來,立在她身邊,道:“這里當過兵的人很多?!?/br> 這是軍事化管理從娃娃抓起了。 “我去幫忙?!焙挚瓷蚣s呈身邊人手不多,走過去幫忙盛湯。 封岌立在原地,微瞇了眼,看著寒酥和沈約呈站在一起。排隊的人舉著碗到沈約呈面前,裝了兩道菜,再往前走兩步,寒酥會盛進去一點湯、遞一個饅頭。 搭配得不錯。 封岌走過去。 沈約呈側過臉,對寒酥道:“表姐,你先去吃些東西,一會兒要涼了?!?/br> “不用?!焙謸u頭。 排隊的老婦人聽著兩個人的對話,沈約呈口中的“表姐”,只隱約聽成了“姐”,老婦人詫異上下打量著寒酥,說道:“原先只知道將軍有個養子,居然還有個養女??!” 寒酥握著大湯勺的手僵住。 老婦人笑盈盈:“有這么位養父,會讓很多人羨慕的!你可真幸福!” 寒酥看著封岌一步步走近,她僵僵望著他,連老婦人的話也不知道該怎么接。 封岌眸色深沉目不斜視地經過寒酥往里走,他說:“菜不多了,跟我進來端菜?!?/br> “哦……”寒酥將手里的大湯勺放下,轉身跟上封岌。 后廚地方不大,殘著烹煮后的熱氣。廚子們都已經出去幫忙,此刻里面并沒有人。 一道灰色的簾子擋著后廚,下面還露出一小截。 寒酥有一點尷尬地小聲解釋:“她只是聽錯了……” 封岌慢悠悠地轉著指上的墨綠扳指,他半垂著眼,寒酥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簾之隔的外面十分熱鬧,伴著歡笑聲。 他沉默,寒酥越來越忐忑。 寒酥將聲音壓了再壓:“我要端菜出去了……” 她朝灶臺上的菜走去,手還沒碰到菜,手腕先被封岌用力握住。他那么用力,寒酥吃痛得差點失聲。 下一刻,寒酥直接被封岌壓在墻上。她手心抵著墻壁,墻壁上有氤氳水汽,水珠緩慢地蜿蜒流淌。 第68章 封岌從她身后壓過來,手摁在她肩頭。寒酥立刻緊張起來,抵在濕漉墻壁上的手慢慢攥緊。她甚至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開口請他息怒,身后壓著她的力道又突然消失。 寒酥微怔,反應了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去。 封岌已經向后退了一步,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他半垂著眼,臉上沒什么表情,語氣淡淡:“端出去吧?!?/br> 寒酥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訥然朝灶臺走去。她端起飄著熱氣的燉菜往外走,剛邁出兩步,又鬼使神差地回頭望向封岌。 他還是那個樣子,面無表情目光深沉,他似乎永遠都是那個樣子。高高在上有著令人生畏的仰望感。 封岌抬眼望過來,唇角微牽扯出一絲隨和的淺笑,語氣也尋常:“端出去之后讓善堂的人分發,你到正廳去陪母親用飯?!?/br> 寒酥輕輕點頭,心里卻生出一絲古怪的情緒。 她下意識地怕他生氣,怕他發怒,會琢磨如何讓他息怒??墒撬龥]有想到另一種可能。 也許,他不是生氣。 也許,他也會心里不是滋味兒。 這樣一個被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心里也會有難受嗎?寒酥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到了,甚至覺得有一點可笑。 怎么可能。 可是寒酥在略遲疑之后,端在盆邊的手微微收緊力度攥了一下,便將菜放回灶臺。她朝封岌走過去,捏住他的袖角輕搖,踮起腳尖來想要湊到他耳邊說話。 封岌很配合地彎腰靠近她。 她貼在他耳邊,將聲音壓得很低:“那婦人老糊涂了,胡說八道。我與將軍站在一起,理應天造地設十分般配。瞧來瞧去最多也只是兄妹的年紀差罷了?!?/br> “兄妹?”封岌略抬眼望向她。她靠得很近,長長的眼睫幾乎要觸到他的面頰。 寒酥在封岌深沉的眸底看見一點閃爍的笑意。她點頭,她長長的眼睫就真的輕輕地在他臉頰上撫觸而過。 封岌沉靜地望著她的眼睫,又靠過去,將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寒酥的眼睛上。 寒酥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下一刻,她人就落到了封岌的懷里。他寬大的手掌撐在寒酥后腰,微微用力,將人嵌進懷里,密不可分。 他的輕吻離開她的眼睛,便隔著面紗落在了她的唇上。 雪色的面紗隔在兩個人的唇間,一點濕甜慢慢將白紗洇濕。他的親吻慢條斯理,輕磨又吮吻,間或輕輕咬一下她的唇。 封岌以前也不知道自己會對親吻這樣膩歪的事情如此癡迷。忍不住地靠近,又忍不住地索取與給予。 一簾之隔的外面,沈約呈清潤的嗓音與排隊的孩童說話,還有一陣陣孩童笑聲似乎都擦在寒酥的耳畔。 時刻擔心誰會突然闖進來的做賊感,讓寒酥完全無法專心于這個不合時宜的親吻,偏偏封岌的吻越來越重。 絆纏之下,封岌不滿足這樣不真切的親吻,他近乎粗暴地扯下了寒酥的面紗,突然地用力將她的舌吮入口中糾纏。 寒酥心口怦怦跳著,人忍不住向后逃。狹小的后廚堆滿了鍋碗瓢盆,她只是稍微后退了一點,便撞到了桌上的一摞蒸籠。蒸籠嘩啦啦地掉到地上。 “怎么了?需要幫忙嗎?”沈約呈放下手里的勺子,掀開灰簾子往里望去。 父親背對著他,面朝另一側。 寒酥蹲在地上正在撿蒸籠。 封岌沒回頭,道:“這邊不用你管了。你去前廳用飯,然后立刻啟程去城西看看那邊的善堂建得如何了?!?/br> 老夫人在青柳縣有兩處善堂。一處正是這里,建了好些年。還有一處在城西,今年才建,正在收工階段。 父親下命令,沈約呈立刻正色道:“是,我這就去!” 沈約呈放下簾子轉身走了后,寒酥還蹲在那里撿蒸籠。 封岌在寒酥身邊蹲下來,幫她撿起最后一個蒸籠。兩個人的手同時握住那個蒸籠,一人握著一邊,又同時抬眼看向對方。 入眼,皆是對方濕潤發紅的唇。 封岌松了手,寒酥將最后一個蒸籠摞在最上面,她抱著這一摞蒸籠站起身,將其放回桌上。 封岌突然說:“我比你年長十四歲?!?/br> 寒酥整擺蒸籠的動作微頓,因他這話,心里有短暫的驚訝。難道她剛剛猜對了?原來他也會介意自己的年紀? 寒酥有一瞬間的茫然。在她眼里的赫延王當永遠昂首向前,高傲方正,被所有人仰望跪拜。 然而此時他還蹲在那里,寒酥不不必仰視他,反而是低頭看他。 在這一刻,寒酥第一次那么明顯得覺得封岌也是一個普通人。 寒酥蹲下來,望著他:“那又怎么樣呢?” “你不在意?”封岌問。 寒酥搖頭。不僅是出于演戲哄人,在她心里也從未覺得年紀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 封岌望著寒酥清亮的眸子,唇畔牽出一層笑意。 他會因為年紀而自卑嗎?當然不會。完全不可能。他這一生,即使最一無所有的時候也不知道什么是自卑。 他只是……想要寒酥的一時心軟罷了。 正如此刻,他重新去吻寒酥,將她壓在洇著水珠的墻壁上親吻,她不再如剛剛那樣抗拒,要溫柔乖順太多。 她小衣上總喜歡繡著些水墨梅枝,水墨梅的繡紋輕磨著封岌的掌心,柔軟細膩。掌觸不夠,又要低頭去嘗。 寒酥望著屋內的水汽,眼里浮現幾許迷茫。那種不抵觸甚至喜歡與他親近的滋味騙不了人,還要與他親近多久?寒酥心里突然生出了怕,怕自己之后離開的時候會舍不得。 寒酥有一點心慌,她安慰自己只是因為半月歡而已。 封岌垂著眼,正在整理寒酥堆在腰間的水墨梅枝小衣。他說:“是我莽撞,有沒有冷著?你近日不能受涼?!?/br> 他語氣尋常,是最簡單又真心實意的關心。 寒酥安靜地望著他,頭一次腦海里浮現余生都這樣與他相伴的情景。她又問了一遍自己:真的只是因為半月歡嗎? “我想要半月歡的解藥了……”寒酥低聲說。 封岌立刻皺眉,望過來的目光中噙著幾許自責:“讓你難受了?” 穗娘在外面詢問的聲音傳來,寒酥趕忙輕推封岌催促:“您先出去?!?/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