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6節
當初她帶著meimei從軍中逃走,急急往京中趕,卻隱約覺得有人在后面跟蹤。彼時她心驚膽戰,怕汪文康的人手一直跟著,見她離開軍中,又要趁機抓她。好在她帶著meimei平安到達京城時,那個一直跟蹤她的人也不見了。松了口氣之余,寒酥最后她也沒摸準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在跟蹤她。 沒想到今日又見到那個人。而且再次見到這個人,卻見他與她同路。 寒酥眼睜睜看著那人從大門進了赫延王府。 “孫伯,那個人是誰?”寒酥詢問府中管事。 “表姑娘?!睂O伯道,“那是二爺的侍衛。一直跟著二爺在軍中,所以您沒見過?!?/br> 寒酥腦子里嗡的一聲。 她從封岌軍中逃走后,他派了侍衛跟著她一直到她抵達京城? 是盯著她,還是護送她? 第5章 天還沒亮時,沈約呈便起了,匆匆趕往封岌住的銜山閣。他對義父十分敬重和感激,怎奈義父這些年都忙于征戰,不在眼前。如今義父回來了,他自然要趕過去侍奉。 剛一進院子,沈約呈便看見家里前一陣剛給父親換的嶄新架子床被抬了出來,放在院中。 “怎么抬出來了?要換成什么樣子的?”他詫異問。 “將軍這么多年在外面行軍打仗,很少睡床,覺得高,睡得不習慣。也不用換床,只留著底架即可?!遍L舟解釋。 沈約呈點點頭,一邊往里走,一邊問:“父親可起身了?” 長舟道:“將軍一個多時辰前就起了,練了一會兒武,眼下正在書房里?!?/br> 沈約呈訝然,轉頭望向東邊。晨曦的微光剛剛冒頭,旭日還躲在山巒后未升起。他已經比平日早起了,可父親居然已經起身一個多時辰了? 沈約呈心里生出慚愧。 待到了書房,看見義父翻閱書冊的身影,沈約呈心里更覺羞愧。父親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剛經歷了家中變故,帶著寥寥無幾的野兵拼死抵抗北齊敵軍。而他…… “為何在外面傻站著?”封岌開口。 沈約呈回過神,趕忙走進書房,恭敬道:“父親,您這次出征帶著我吧!” 封岌又翻了一頁書,眼睛也未抬,問:“怎么突然想從軍?” 沈約呈抿了抿唇,低聲道:“父親辛苦,我也想像父親一樣為大荊做些事?!?/br> 他明明打算今日與父親說自己有了心上人,可見父親歸家也不得休,便開不了口。 封岌這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沈約呈。 封岌認下這個義子,一是因為他的親生父親死得慘烈令人動容,二也是振軍心之用。這些年封岌幾乎不在家,而自己母親又是不問世事的性子,沈約呈留在府中被大夫人照料長大。 雖然這些年不在家,可封岌對府中事一清二楚,知這義子品行端正讀書也不錯,也算欣慰。 他道:“你親生父親少時聰慧,若不是早亡,必要登殿高中?!?/br> 聽義父提到親生父親,沈約呈不由正色起來。 封岌卻突然思及沉重過往,沉默了片刻。他繼續道:“你父親體弱文秀又手無寸鐵,卻依舊不畏北齊敵軍手中長刀,血竭而亡?!?/br> “不管是我還是你父親,又或無數埋骨戰場的先輩,之所以不畏生死,所謂的不過是身后的家人和后輩享平安縱喜樂。你喜歡讀書,自該與圣賢書為伴?!?/br> 沈約呈急說:“可我想……” “守衛家國并非只有上戰場一種選擇。文臣武將向來相輔相成,如今重武輕文已現弊端,國中正是缺文臣之時?!?/br> 封岌微頓,睥著面前青澀的少年,道:“一腔奮勇,不敵正確的選擇?!?/br> 沈約呈誠懇道:“謹遵父親教誨?!?/br> 封岌已經收回了視線,繼續翻閱兵書。 沈約呈想了想,走過去幫忙仔細研墨,又將書案上的幾本書工整擺放好。 封岌在書房看書看了一個半時辰,便起身去看望母親。沈約呈亦跟去。 他能過去陪伴,老夫人自然高興。平日里這個時候她都會誦經,今日將經書撂到一旁,面帶微笑地跟兒子說話。她有心想和兒子多說說話,只可惜自己整日待在屋子里竟是沒什么趣事可講。她愿意多聽聽兒子在外面的經歷,不過封岌報喜不報憂,總是三言兩語帶過一次次兇險。 穗娘從外面進來,在她身后跟著的侍女將幾碟小點心放在桌上。 “距離午膳還有些時候,用些點心?!彼肽镄τ?。穗娘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跟了老夫人一輩子。封家最初都是平頭百姓,可老夫人卻是大家閨秀出身。 老夫人看了一眼,道:“我不喜歡這些甜膩的東西,嘉屹你用一些?!?/br> 穗娘趕忙說:“不是廚房送過來的。瞧我,二爺回家高興得竟忘了說。這是三房那位表姑娘送過來的。老夫人您忘了上個月您嘗過,還夸過味道不錯?!?/br> 老夫人想起來了,點點頭:“是個有心的,知道給各房做不同的口味?!?/br> 老夫人吃素、不喜甜,寒酥送過來的點心不僅不沾葷腥,也減了用糖。 老夫人拿起一塊來嘗,只咬了一小口,就點頭再贊:“是個手巧的?!?/br> 封岌看向桌上的點心。三碟,一碟蓮花酥、一碟佛子笑,還有碟不知名的碧綠糕點。 封岌微瞇了眼。 寒酥曾坐在他懷里,仰著一張帶笑的面頰,對他說:“將軍,等以后我日日給您做點心?!?/br> ——那是她逃跑的前一天晚上。 封岌拿了一塊佛子笑來嘗,不甜,卻有沁香慢漾。就像她不笑時的樣子,清清冷冷如枝頭雪。 他再嘗一塊蓮花酥。蓮綻的形狀,隱約有她笑時的瀲滟柔美。 那種不知名的碧綠糕點是軟的,入口即化。大概是錯覺,封岌嘗出了一點她身上的軟滑。 半晌,他說:“不錯?!?/br> 沈約呈在老夫人這邊看見了寒酥送去的糕點,他以為自己也會收到。他興高采烈地回去,小廝卻對他搖頭。 “表姑娘沒派人送過東西?!?/br> “怎么會呢?”沈約呈不敢相信。他以為他會收到的…… 最初,寒酥做點心確實是為了給沈約呈那份生肖硯回禮。只是一日之間…… 若不是她前一日已經吩咐人備了一部分食料,寒酥也不會做這次點心。既然已經提前準備了,她今日還是按照計劃做了點心,免得令人詫異。卻并非府中各處都送,只給長輩和幾個孩童送去。 最用心做的蓮子糖心糕,留給了笙笙。 她看著笙笙一口一口地吃著,細碎的甜屑沾了滿嘴。她眉眼溫柔,拿帕子動作輕柔給meimei擦嘴角。 “好吃嗎?”寒酥問。 “嗯!”寒笙使勁兒點頭。她又摸索著去拉jiejie的手,問:“是什么顏色的呀?” 味道可以嘗、形狀可以摸,顏色卻不得知。 寒酥臉上的笑容微凝,她說:“鵝黃色。小時候給你做過的,很鮮艷的黃色呀?!?/br> 在寒笙還未盲時,寒酥給她做過。那時她小手捧著一個蓮子糖心糕,奶聲奶氣地說:“黃的!甜的!軟的!” 寒笙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空洞的眼中浮著迷茫。 “我不記得了,jiejie……”她小聲說。 寒笙三歲盲了眼睛,那些曾經看過的顏色已經在逐漸被她忘卻。 寒酥輕啟了唇,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好半晌,她才用溫柔的語氣勸慰:“治眼疾很厲害的胡大夫年底一定會回京,到時候帶笙笙治好眼睛,笙笙就能自己看見啦?!?/br> 寒笙笑出一對小虎牙。她伏進寒酥懷里,小手抱著jiejie,努力回憶jiejie的模樣。她什么東西都可以忘記樣子,可不能忘記jiejie的模樣呀。 翠微從外面進來,瞧著抱在一起的姐妹兩個,在心里感慨姐妹兩個感情真好。 “娘子,三夫人身邊的人過來了,喊您過去一趟?!贝湮髟?。 寒酥領著寒笙去書案旁,讓她乖乖練習寫字,便往姨母那邊去。令她意外的是,姨丈也在房中。 三爺先開口:“珞兒剛剛還說你今日做的糕點好吃,嚷著還要?!?/br> 寒酥有些驚訝。珞兒想吃糕點,怎么也不該是姨丈開口跟她提起,她壓下疑惑,緩聲說:“珞兒喜歡就好,下次再給他做些別的樣式?!?/br> 三爺十分隨意地點了下頭,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用心做些糕點孝敬長輩。不過不該漏了一位長輩?!?/br> 寒酥疑惑不解。府中長輩,她分明都送去了一份。 三爺看向三夫人,三夫人沒好氣地回瞪了他一眼。兩個人細小的動作落入寒酥眼中,她心中更覺奇怪。她細細思量,心里突兀地有了個答案。 寒酥輕蹙了下眉,垂眸道:“這次準備的不多,只送了府上的女眷?!?/br> 三夫人瞧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受不了三爺還在一旁拼命朝她使眼色。她只好開口:“今天上午赫延王去看望老夫人時,嘗了你做的點心。他回去之后又讓侍衛去老夫人那里把剩下的也要了去?!?/br> 三爺立刻接話:“軍中清苦,難得他愛吃,你受累,有空再做些送去?!?/br> 三夫人臉色難看,剛欲開口,寒酥搶先道:“好,我明日做些送過去。剛好也再做些別的樣式給珞兒?!?/br> 姨母與姨丈并非結發夫妻,姨母有她的難處,自己寄人籬下,寒酥不愿姨母和姨丈因她生出不快。 他在老夫人那里吃了幾塊點心旁人怎么會知曉?過后又派人去拿不過是做給別人看。他想別人知道。 他等著別人開口,讓她給他做點心。 寒酥心里明白。 她也同樣明白該來的總會來。 回去之后,寒酥吩咐翠微先準備部分食料。東西都準備好了,明兒個一早起來做也省些時間。畢竟她知道封岌一向起得很早。 寒酥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將昨日去書齋拿回的錢放進那個墨綠色的荷包里。 她數了數,還差一點才能補上。她最近抄書多辛苦些,早日賺夠,就可以還給他了。 然后寒酥捏了捏荷包,從里面取出一塊玉佩。 當初寒酥帶著meimei從封岌的軍中逃走后才發現,她偷的荷包里還有這樣一塊玉佩。 簡單的一塊青玉,沒什么雕紋,玉質也不太好,并不像封岌這樣的身份該用之物。這樣廉價的玉佩被他貼身放進荷包,應該是有很重要的意義吧?要現在還給他嗎? 寒酥輕輕摩挲著玉佩。 罷了,反正這兩天就能把荷包里的錢補上,到時候一起還他就是。 翌日一大清早,封岌坐在書房一邊翻閱著兵書,一邊聽長舟的稟告。 “蒲英和兜蘭本是府里的下人,被三夫人指過去做事。翠微是跟著表姑娘進府的,說是忠心耿耿千里迢迢護主來京?!遍L舟看了眼封岌的臉色,補充:“表姑娘說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