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兒(種田) 第80節
她第一次經歷這種鬼門關前的生死時刻,握著郁齊書的手板心里,早就被冷汗濡濕了一遍又一遍。 蘆花的心咚咚地跳,她明白有些話最好是外人說出口來。 至親之人說出來,授人以柄,一輩子被戳脊梁骨。所以,她想代郁齊書把話說出來,然后他順勢再做決定。那么,將來即便有人說閑話,他受到的指責也會減輕幾成。 郁齊書好像看得懂她的心思,每次蘆花要張口了,他都沖她輕輕搖頭。 難道要一尸兩命么? 蘆花看著他,心里問。 郁齊書回避著她的視線。 這期間郁泓只來看過一次,但見郁齊書守在房外,臉色很冷,在馮慧茹的房門外待了一刻便走了,連句鼓勵安慰的話也未對屋里面在鬼門關前徘徊的馮慧茹說。 蘆花懂事,郁泓一走,她趕緊掀開簾子進去對床上的婆婆道:“公公來看您了,娘,他在門外守了您好一會兒呢!” 迷離的馮慧茹好似回光返照,緩緩睜開眼睛。 幾個婆子急忙爭取機會,用力握住她的手忙不迭道:“使勁兒,夫人您再使把勁兒!孩子很快就出來了,第一眼就能見到他爹爹!” 馮慧茹自然看不到郁泓的。 張媽在她耳旁輕輕說:“女人生孩子污穢得很,男人不能進產房的?!?/br> 蘆花也適時善意地撒謊道:“是呢,我們攔著爹不讓他進來。娘,你要加油??!” 到得傍晚時分,郁府外面忽的響起一陣驚天地動的馬蹄聲,屋里屋外的女人們聽到,心驚膽戰,紛紛惶惶轉頭四顧詢問怎么了,是要打仗了嗎? 馮慧茹本已痛得昏死過去,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房屋地板震動。 跟著就聽到耳旁有人說要打仗了,驟然心頭狂跳,緊跟著身子一縮! 便覺下身一團溫熱的東西倏忽就滑了下來,產婆們發出驚喜地歡呼:“出來了出來了,謝天謝地!” 片刻后,便是一道嬰兒呱呱的哭叫聲。 這嘹亮的嬰孩兒啼哭聲里,看門的老蒼頭哆嗦的駭叫,一路跌跌撞撞傳來:“老爺,接,接圣旨!” 京城鐵騎,二十多騎,皇帝的御前帶刀侍衛,來得陣仗很大,縱馬馳騁闖入郁府,多給郁泓這曾經的一品大員面子啊。 郁府所有的家產,除了牛家村這處祖宅,其余的,包括京中置辦下來的大屋、田莊、別墅、各地商鋪,露在外面的,沒露在外面的,全給皇帝一鍋端了出來,盡皆抄沒入了國庫。 郁泓起身去接圣旨的時候,只覺天旋地轉,嘔出一口鮮血后仰面栽倒在地上。 府中本有幾位為馮慧茹請來的大夫,是為了產婦以防萬一,一個個看了郁泓后,都搖頭說無藥可救。 郁府上下頓時陷入一團混亂,如喪考妣。 蘆花推著郁齊書去探視郁泓的身體。 郁泓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蘆花看公公的癥狀,口鼻歪斜,以至于臉都變了形。 細細看,他鼻子里還有未干的血跡,那嘴角更是像嬰孩兒一樣不住往外流著涎水。原先精明的一雙利眼,看人總帶三分冷意三分蔑視,叫人緊張不安,此時渾濁而毫無焦距,直愣愣地望著帳頂。嘴巴微張,露出來半截舌頭,像卷不起來,舌尖打直,微微抖著,努力半晌,什么話也沒說出來,只是喉嚨里發出一連串嗬嗬的沒有意識的聲音。 很明顯,他這是突發腦溢血,中風了。 中風在現代都治不好,何況古代。 李小蓮坐在床邊,一邊哭,一邊抓著手絹胡亂把郁泓嘴角邊的口水抹了把??墒悄丝谒至飨聛?,連抹幾次都抹不干凈,便干脆不管了。她端起碗喂他吃湯藥,勺子進了嘴,湯湯水水也自嘴角流出來,什么都沒吞下去,比從前的郁齊書還不如。 李小蓮喂了半碗,終于失去耐心,泄恨似的,將藥碗刻意摜在蘆花和郁齊書腳邊,湯汁和瓷碗碎渣濺了兩人一褲子。 蘆花忙推著郁齊書出了屋。 聽見身后,李小蓮撲在郁泓胸口,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 第116章 半夜的時候, 張玉鳳抱著初生嬰兒過來找蘆花。 “這么小的孩子,我不敢喂他米糊糊吃,就叫婆子煮了些米湯喂他, 可他不怎么愿意吃。米湯始終沒娘親的奶水好喝啊, 又哪里能管飽?” 郁家被抄家, 郁泓中風癱了, 郁家這個新生的孩子就被視為不祥,連馮慧茹都這么認為。 本身是高齡產婦,生這個孩子時已費了極大的力氣, 不說奶水本就不多, 再遭逢巨變,她已當這個孩子是蛇蝎。 馮慧茹的身體恢復了些, 人已經清醒了, 可她沒說過要看小兒子一眼,更別說喂他奶水喝了。 即便這是個帶把的寶貝兒子,企盼了這么久, 全都一筆勾銷了。 不得已, 張玉鳳只得來找蘆花想辦法。 蘆花和郁齊書還沒睡,又哪里睡得著?郁家一團亂麻。 不止小兩口,這晚, 郁府許多人無眠。 因為,郁府的天塌了。 “原先找了兩個奶娘以備不時之需的,可那會兒官兵來的時候,奶娘們膽小怕事, 還道我們要被滿門抄斬, 居然跟著產婆和幾個下人爬墻跑了,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我這邊要照顧小姐, 又要看顧孩子,等到想起去找她們的時候,早就不見影子了---我也是后頭自那幾個又跑回來的下人口中得知的事情原委---那幾個天殺的,郁家真要是被株連九族,跑是跑得掉的嗎?” 張玉鳳罵罵咧咧,抹著淚,掀開籃子,“這可怎么辦?大少爺、大少奶奶,你們看看他,小臉兒都餓青了?!?/br> 小兩口探頭看那籃子里,不過搟面杖那么長的一個小家伙,包在花花綠綠的棉被里,皺巴巴的巴掌大的小臉兒,手腳在被子里亂動著,正餓得嗷嗷哭鬧,嗓子已經嘶啞,都忍不住落淚。 “可能是米湯不夠甜,給他兌點蜂蜜水喝試試看?!?/br> 可憐蘆花同郁齊書兩個,都尚未圓房,怎么知道養孩子呀?蘆花只能憑著在現代的時候看的那些肥皂劇里的情節出點主意。 這會兒又是大半夜,也不方便去把那兩個奶娘再請回來,只能這么先將就一夜。 “小姐曉得前院發生的事情后,一眼都再未看過這個孩子了。剛出生的嬰兒懂什么呀?老爺出事,是早就種下的因,她真是糊涂了?!睆垕屨f。 那天郁齊書和蘆花去找郁泓,郁泓的咆哮,外面的人好多都聽見了。 蘆花吩咐清簫去兌蜂蜜水,自己則把孩子從籃子里抱出來,橫抱在懷里哄著,一壁問:“誰告訴婆婆前院發生的事的?” “這還用誰告訴嗎?隔壁二房的嚎哭哪個沒聽見?” 張玉鳳已經身心俱乏,想著將孩子交給蘆花照顧,她要回去看顧著馮慧茹。 蘆花沒有照顧過嬰兒的經驗,可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囑咐了張媽幾句,叫她找機會自己也休息一下。張玉鳳說了聲謝謝,拖著疲累的雙腿走了。 清簫很快端回來了蜂蜜水。 蘆花將孩子交給郁齊書抱著,“臂彎托著他的腦袋,別抱低了,不然待會兒我喂他的時候會嗆著他?!?/br> 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rou,到底蘆花比郁齊書有經驗多了。 郁齊書在蘆花的指導下,手法生澀地將這個弟弟抱在臂彎里,不敢亂動,雙手一直保持著蘆花認為尚可的高度和姿勢,眼里看著臂彎里的小人兒,目中全是驚奇。 蘆花端著蜂蜜水,舀了一勺進自己嘴里嘗了嘗溫度和甜度,覺得尚可,于是小心翼翼地懟在嬰孩兒的小嘴唇上,然后等著看效果。 那小兒,愣了愣,停止了哭鬧,手腳也都安靜下來,然后瞇著的眼睛睜開,一邊骨碌碌轉,看著上方湊近自己的幾顆腦袋,一邊,探出一點點粉嫩的小舌尖,努了努被蜂蜜水濡濕的嘴唇。 郁齊書覺得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胸口起伏劇烈,喉結滾動。 一種叫做,可能是“父愛”的東西,guntang地,燙了他的心口一下。 郁齊書無聲調轉視線,看了眼蹲在旁邊、端著蜂蜜水專注地看著孩子反應的蘆花。她的目光那么溫柔,柔得似水。 微微的,他的嘴角款款上揚。 可是,他那個小弟弟很快又哭鬧起來,蘆花急忙又將蜂蜜水滴了幾滴在孩子嘴唇上。那小兒舔食幾口,又哭一陣。蘆花故技重施,小兒也故技重施。 他就像是餓極了,才勉勉強強吃幾口,卻始終不太情愿的樣子。 “好像不愛吃啊,可能是蜂蜜水不對他胃口?!碧J花湊近瓷碗嗅了嗅,“這好像是槐花蜜,味兒有點不好聞。還有別的蜂蜜沒?”她問清簫。 清簫苦惱道:“是槐花蜜,廚房里目前只有這個?!?/br> 郁府在節省開支,一些主子不怎么吃用的東西,都已經降低標準采購了。洋槐蜜在村里比較好采買,價格很便宜,但就是味道不好聞,一般只是作為菜肴的輔料,比如給烤雞增色什么的。 “那怎么辦?他要鬧到什么時候?”郁齊書無措地問蘆花。 “要是有奶水就好了,羊奶牛奶都行?!?/br> 可郁府哪里備有這些東西? 自來了鄉下后,這樣的東西已經是奢侈了。 這時候湊在旁邊看的香秀忽然出聲道:“大少奶奶,我三姐有奶水。我那小侄子兩歲多,還沒斷奶。要不,我這會兒去她家,把她叫來?” 郁家出了大事,香秀這丫頭,別看年紀小,心地善良,又十分懂得感恩,這晚就沒回家去。蘆花和郁齊書沒睡,她和清簫兩個也沒去睡,一直守在房門外伺候。 是了,香秀上頭四個jiejie,三個已經嫁人,還都嫁在本村---清簫當時向她介紹香秀的時候,交代過香秀家里的情況。 這時代的女人,生產工具似的,不停地給丈夫生孩子。好像還迷信生得越多,代表家庭會越興旺,也不管如何將孩子養育成人,對兒子更是寶貝得不行。 蘆花大喜過望,急忙自柜子里拿了十兩銀子出來給香秀,香秀推辭不過,由著蘆花叫清簫陪著她一起回去叫三姐來趟郁家應急。 這來來去去的,幾個人被郁齊書這個弟弟折騰得疲憊不堪,直到快天亮了,那小家伙才吃飽饜足,安靜地睡起覺來。 轉天,蘆花抱著小弟弟去找婆婆。 沒有母親疼愛的孩子,能長得好么?總要勸得婆婆盡早接受了這個孩子,用母汁哺育他。 蘆花想著若是婆婆愿意看孩子一眼,這粉粉嫩嫩的小動物如此可愛,再冷硬的心也都會化了的。真的,只要看一眼,那么她便會很容易地接受他。 還沒走到西苑,看那上空,青煙團團上騰。 蘆花慌忙將孩子叫香秀抱回蘭苑去,讓她三姐暫時先喂著,自己跑進婆婆院里看出了什么情況。 張媽正在同隔壁鄭慧娘以及李小蓮那個表嫂、也就是李進忠的媳婦兒兩個對罵呢,看蘆花來了,趕緊告狀:“大少奶奶,你說她的心思好歹毒?小姐身體那么虛弱,她簡直是在殺人吶!” 李進忠媳婦兒豎著耳朵聽,聽到這話,跳腳罵道:“你別血口噴人,我家妹子不過是在除晦氣!” 原來是李小蓮叫人沿著院墻根堆了半尺高的艾草,吃過晌午飯,看著風起,就開始燒。 她這一燒,草料多,又故意不讓燒出明火來,于是捂出的濃煙沖天。煙子順著風向,全往隔壁馮慧茹這院子飄來。 都知道產婦生產后見不得風,張玉鳳本來是將門窗都關了的???,怎么阻止得了無形的煙塵無孔不入地灌進來呢? 濃煙到處鉆,幾個丫頭和著張玉鳳都嗆得眼淚直流,何況床上虛弱的馮慧茹? 她的咳嗽聲呼哧呼哧的,像拉著破風箱。才生產過,這一嗆,氣喘如牛,冷汗濡濕了長發和褻衣,氣息更加微弱。 張玉鳳沒辦法,只好開了幾扇外間的窗戶通風透氣,結果灌進來的煙子更多了。 張玉鳳不是潑婦,跟著她家小姐認識了許多字,還算知書達理,平時少有跟人紅臉過,這次實在忍不下去了,破口大罵??伤粋€罵兩個,哪里罵得過?又氣又急,正自六神無主,蘆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