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長媳 第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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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隔著兩個桌案,已聞到了那沁過來的rou香,滑而不膩,金燦燦的東坡肘子散著誘人的光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翎哥兒好福氣?!?/br> 再看自己桌案前的五菜三湯,頓時不香了。 當皇帝的總不能搶外甥的菜肴,愣是逼著自己忽略幽幽傳來的香氣,開始埋頭用膳。 燕翎這廂也立即夾了一塊藕丁塞入嘴里,嚼了一下,整個人就愣住了,不可置信垂眸,硬是盯了半晌,有些舍不得動筷,又迫不及待想動,這會兒眼前這三盤菜不僅僅是菜,那盅湯也不僅僅是湯,而是一汪春水。 燕翎的心,一下子被溫水浸潤,軟綿軟綿的,跟要化開似的。 只是他這個人,情緒極少外露,吃相也是極好,專心致志享用他的獨食,連對面內閣首輔喚他幾回都沒聽到。 皇帝看不下去了,吃獨食就算了,還能這么旁若無人就不對了,他清了清嗓子, “燕翎,程閣老與你說話呢?!?/br> 燕翎這才將思緒抽回一些,看了一眼皇帝,視線挪向對面的程閣老,開口便是,“有什么事不能吃完飯再說?” 程閣老給噎住,雖說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可他們這些大臣年關時節都顧不上回府,日日撲在公務上,哪顧得了那么多,還想懟燕翎幾句,旁邊吏部侍郎戳了戳他的肩,“首輔,人家世子夫人單獨給世子開了小灶,正吃得帶勁,您就別打攪了?!?/br> 程閣老無語了,印象里燕翎跟他一般,忙起公務來爹娘都不認識,今日一頓飯把他給黏糊住了,年輕人哪,首輔搖搖頭。 燕翎那盤東坡肘子太香了,這道菜可是今年明宴樓拍賣會上出現過的菜,燕翎想起淳安公主提過,拍賣宴上菜式平日買不到。 別人買不到,他的妻子單獨給他做。 這會兒別說肘子,就是盤子都給它吃掉。 肘子色澤艷麗,爛軟細嫩,被切得不大不小,正好一塊入口,燕翎吃相再文雅,那股香氣是壓不住的,皇帝已經不由自主往他這兒瞄了好幾眼,吳奎看不下去了,慢慢挪到燕翎跟前,肘子與藕丁已經動過筷子,自然不能呈給皇帝,但那盅乳鴿湯還沒動呢,于是小聲道, “世子,今日御膳房給做了好幾樣湯食,而陛下恰恰許久不曾嘗乳鴿,不如這道乳鴿湯便換給陛下嘗嘗?” 換作平日別說是一盅乳鴿湯,一壇他都給皇帝抬過去,這回...燕翎不經意地往堂上瞥了一眼,他那親舅舅正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燕翎沉默片刻,擱下筷子,端起那猶有些發燙的瓷盅,毫不猶豫飲了一口。 吳奎:“.......” 皇帝:“......” 這外甥白寵了。 寧晏飯菜的分量比不上御膳房送來的分量,燕翎尚未吃飽,但吃過寧晏的菜后,他真的吃不下別的,瞥了一眼御膳房送來的四菜三湯,礙眼,二話不說端給旁邊幾位大臣,這三位大臣坐在燕翎身側,聞著他的香味是夠夠的,這會兒燕翎把自己看不上的膳食扔給他們,心情就變得很復雜。 講武比試的方案已定下來,依然由他這位都督僉事總攬。燕翎回到都督府,將任務分派下去,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風雪又厚又急,一陣寒風裹挾著雪渣子拂入他的眼,燕翎緊了緊身上的大氅,逆著人群往宮門口走。 他已三日未歸。 飛身上馬,疾馳在薄暝里,灰蒙蒙的蒼穹,漫天飛舞的大雪,在這一片呈現暗青的天色里,炊煙冉冉而起,往年年關,他整整一個月都住在皇宮,如今那被他守護的萬家燈火中,有一盞,牽絆住他。 燕翎回到府中,幾名幕僚迎了上來, “世子,烏日達那邊有動靜了?!?/br> 自烏日達入京,燕翎便著人暗中盯著他,烏日達去過的地兒,見過的人,事無巨細都要報給他,此事乃重中之重,燕翎不敢含糊,帶著人便去了書房。 寧晏今日晚膳吃了羊rou火鍋,這會兒渾身暖洋洋的,披著件織錦赤羽斗篷,便沿著明熙堂往前,四處轉轉消食,暮色已沉,她立在廊蕪下望著漫天澆下來的雨雪,雪沫子潑在她面頰,冰冷刺骨,卻是熟悉的感覺,往年越到年關,她心里越排斥,除了她那偏僻的小院子,四處均是喧鬧迭迭,炊煙裊裊。 今年不一樣了,她嫁人了。 風雪越發急了,如霜擔心她凍著,指了指院子里頭, “這里臨湖,寒風刺骨,咱們去里邊避一避吧?!?/br> 寧晏順著她話頭便從角門穿入院內,里面是燕翎的書房,正打算順著石徑往杏花廳方向去,聽見院墻里面傳來說話聲,寧晏止住了步子,云旭抱著一摞文書出來,正巧撞上寧晏,笑呵呵行了個禮,“夫人,您過來的正是時候,世子剛忙完呢?!?/br> 話落,卻見燕翎與幾名幕僚邊說邊往外走。 幕僚們瞧見了寧晏哪還敢遲疑,余下的話都收住,匆匆行了禮跟著云旭往前頭去了。 燕翎披著一件鶴羽,岳峙淵渟的身影,立在門口的廊蕪下,他是打算去明熙堂的,目光怔怔隔著風雪望過去。 月洞門外,簌簌撲落的雪中,立著一人。 墻角掛著一盞琉璃風燈,燈芒悄悄在暝霧里撐開一片融融天地,恰巧照亮她那張臉,她像是宮廷畫師下的美人,眉目精致,無一筆是虛就的,笑眼彎彎,帶著幾分靦腆與柔雅, “我逛著逛著就走到這來了....”告訴他,并非刻意打攪他。 燕翎凝望她,胸膛是炙熱的,那自內閣廳堂時而起的情緒,仿若漸漸被燒開的茶水,慢慢翻滾而出,他一字未言,跨出門檻,伸出寬大又溫暖的手掌,將她整個柔荑給握住。 寧晏回過神來時,人已被他牽著上了廊廡,風雪被他揮退在身后,他側臉堅毅而秀挺,偏眸朝她看來時,眼神是尋常的,但手中的力道緊得發燙。 這是他第一次帶她來書房,進入他私人的領地?;叵霐翟虑八齺硖絺?,他立在門外未做邀請,如今毫不猶豫就牽著她進來。 掀簾入內,便有熱氣襲來,燕翎不慣用炭火,幾位幕僚卻有些懼冷,這會兒屋子里正燒著獸金炭,燕翎將寧晏牽至矮塌旁,將炭盆往她腳前一推, “暖暖身子?!?/br> 寧晏便坐了下來,出門時她身上熱著,并不曾捎手爐,走了一段路,自然是凍得慌,伸出又白又嫩的小手,懸在炭盆上烤。 云卓送進來一壺熱茶,燕翎接過擱在她旁邊的高幾,替她斟了一杯茶,看著她,“你坐一坐,我還有幾道文書要批閱?!?/br> 他并非沒事,原是想去后院瞧一瞧寧晏,興許夜里又要趕回皇宮,既然她來了,索性就忙一會兒公務。 寧晏樂意陪著他,笑道,“您忙吧,我就坐一會兒?!?/br> 記得周嬤嬤告訴過她,燕翎書房是國公府重地,非心腹不許入,想必這里有不少軍機要密,剛剛進來時隨意瞥了一眼,里面曲折幽深,怕是別有天地,她想起外祖父的書房,存放著大量百肆的資料文書,南洋客商的名錄之類,里三層外三層,好幾個暗間,想必燕翎書房更加復雜。 寧晏沒有窺探旁人隱秘的習慣,眼神也不四處亂瞄,靜靜坐著,待烤暖和了,便抱著茶盞喝茶。她并不知燕翎是因為那份食盒冒雪而歸。 夫妻二人一個坐在東邊的矮塌上烤火,一個端坐在西側的桌案后批閱文書。 安靜如斯,又格外愜意。 時不時看對方一眼,腦海莫名地就浮現“紅袖添香”四字。 燕翎批完第三道文書,抬眸看向她,她斗篷四周有一圈白絨絨的兔毛,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便嵌在其中,如玉生華,她模樣太乖巧了,乖巧地讓人想欺負,幾日不見,不是不想的,她就這么在他視線內,觸手可及。 怕干擾他,寧晏規規矩矩坐著不動。 燕翎現在也很清楚,妻子骨子里是個頑皮的,便往東側書房指了指, “你若坐著無聊,便去里面瞧一瞧,那里有許多書冊,興許有你喜歡的?!?/br> 寧晏是真的無聊,頭一回進來也不敢造次,眼下燕翎主動邀請,那說明她是能進去的,便笑著趿鞋起身,“那我去尋本書看看?!?/br> 裙擺一晃,有熟悉的梨花香溢出來。 燕翎握著筆,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博古架后,這會兒當真有幾分紅袖添香的意味。 第48章 燕翎的書房左右都是打通的,堂屋進來往西是燕翎辦公起居之處,往東則是兩間寬闊的書房,外間擺著平日里??吹臅鴥?,往里則是長公主與燕翎搜集來的珍本,滿墻的書架一直通到房梁,入目的是浩瀚如煙的書海,墨香撲鼻而來。 當中也擺了兩排高高的書架,東南邊琉璃窗下設了一太師椅,旁邊是一架嵌翡翠蘭花圖的黃花梨木隔扇,若乏累了,躺在上頭歇一歇也是極舒適的。 廊廡外的燈光從琉璃窗映了進來,漫天飛舞的雪花清晰可見,寧晏仰頭立在窗下,只覺那雪花似要朝她面頰潑來,這里頭比起西書房要冷多了,寧晏提著玻璃燈開始尋書籍,每一個書架外頭都貼有標簽。 寧晏是第一次來書房,以前甚少見到燕翎的字跡,無意掃了一眼,標簽上的字跡格外好看,秀挺瀟灑,極有風骨,筆鋒雖細,卻非常犀利,寥寥幾行字可感受到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該是燕翎所寫。 寧晏循著標識,找到了地方志那排書架,就著燈火望見最上一架有《泉州志》一書,頓時興趣大起,只是那架子極高,憑寧晏踮著腳也夠不著,四處望了望,連個錦杌也沒有。 燕翎在書房等了許久,不見寧晏回來,有些不放心,將狼毫擱在青花瓷的筆洗上,用濕巾凈了凈手,擱下,大步往東書房走,因屋子里有堆積如山的書冊,平日此處并不點燭火,只有一張用玻璃框柱的小燈隨手使用,燈芒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越過幾排書架便見寧晏踮著腳在夠最上一排的書籍。 她的斗篷留在外書房,此刻身上就穿著那件桃紅的緞面長襖,軟銀輕羅的百合裙,纖白的玉手已露出一截,明明十分沉靜穩重的人兒,此刻氣喘吁吁的,跟個夠不著玩具的小女孩似的,還能聽到她懊惱的略帶委屈的哼哼聲,燕翎平日也不是愛捉弄人的,今日便背著手站在她身后,就看著她平白折騰自個兒。 寧晏想了想沒法子,便掏出袖下的羅帕,擱在地上,搬一些書籍墊在羅帕上,褪去繡花鞋,站在書冊上去夠,就在差點要夠著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極低的笑,唬了寧晏一跳,她回眸,對上了燕翎含笑的眼。 她從未見過他笑得這么自在,平日里威嚴冷峻的臉,此刻是鮮活的,眉梢如歇了春暉,格外好看。 他在笑話她。 寧晏不高興了,直愣愣站在書堆上,鼓著面頰覷著他, “世子,您不幫我,卻笑話我,是何故?” 眼神濕漉漉的,跟個小貓似的有點兇巴巴的可愛。 燕翎背著手慢悠悠走了過去,“我這不是剛來嗎?”他面不改色撒謊。 寧晏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燕翎想看她著急惱火的樣子,他親眼見到她與淳安在一起時捧腹大笑,在他面前卻從來沒有過,這會兒就起了逗她的心思。 寧晏看著面前挺拔的丈夫,又瞥了一眼那高高的書架,心里想,燕翎既然來了,她就不用辛苦去夠,畢竟不是什么文雅的姿勢,等了一會兒,卻見他手依然背在后頭,一動不動,便有些傻眼。 “世子,你幫我呀?!泵忌覔P起,面頰沾了粉霞一般,已經有了些氣鼓鼓的模樣。 燕翎不敢真惹惱了她,抬手將那卷《泉州志》取下來了。 因封皮上有灰,燕翎也沒給寧晏,而是擱在中間那層書架。 寧晏滿意了,扶著書架要下來,羅襪是用杭綢做的,極軟,踩著書冊邊角時,腳下一滑,下意識去抓身側的燕翎,還真就拽住了他肩頸處的衣裳。 燕翎毫不猶豫撈住了她的腰身,速度太快,那股強力將她往回一帶,寧晏就這么撞在他胸口,額角貼著他唇瓣擦過,胸膛的熱度沁過來,從未貼過這么緊,幾乎毫無縫隙,燕翎雙手穩穩扶在她腰身,四目相對,是極其曖昧的姿勢。 太近了,近到能看透彼此的內心,寧晏不自在地躲開。 她站在疊起的書冊上,高度與他相近,額角殘留著那片溫涼,久久不退。 玻璃燈置在他身后的架子上,他逆身于半明半暗之間,沉湛的視線壓過來,他辨認出她如菱角般飽滿又粉潤的唇瓣,這會兒腦海有個沖動,就想去親她,去含住那嬌艷欲滴的小嘴.... 他沉重不穩的呼吸,攪動了這一方靜謐。 寧晏渾身繃緊,玉指捏皺了他的衣裳,身子輕顫著,在他鼻翼擦過她眉心時,垂眸下來,雙手也漸漸從他肩膀滑下,柔聲道, “世子,這是書房....” 燕翎從未親過她的嘴,寧晏沒往那快想,他眼神幽深,身體又那么燙還帶著侵略性,只當燕翎想做那樣的事,他們熟悉彼此身體的反應,勝過于捕捉對方的心思。 燕翎那不由自主的舉動被打斷后,自己也愣了一下,旋即扶著她下來,幫著她將書冊搬回去,寧晏撿起繡帕將那本《泉州志》擦了擦,跟在燕翎身后回了西書房。 兩個人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一個往矮塌上靠著翻書,一個重新回到了桌案后,燕翎繼續清點衛所屯田的賬目,大約兩刻鐘過去了,揉了揉發酸的雙肩,抬眸朝妻子看去,寧晏看得入神,雙腿不由自主晃動著,如同踩著浪花般,一點都不老實。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情不自禁牽起嘴,兩個小酒窩深深的嵌著,杏眼明亮又清媚,仿佛意識到不妥,慢慢舉起書卷遮住了那張俏臉,頓了片刻,書卷依然豎著沒動,偷偷地從側面露出一張俏臉來。 視線堪堪撞在了一處。 被燕翎逮了個正著。 寧晏鬧了個大紅臉,唇角那抹漣漪一收,漂亮的臉蛋又躲了回去,修長筆直的腿一點點縮回斗篷里,小聲道,“對不起....” 過了一會又道,“我還是回去吧....”含著些沮喪,第一次來書房就打攪到了他,以后不敢來了。 窗外寒風叩動窗欞,屋內氣氛怡然,他第一次看到妻子俏皮又可愛的模樣,心里熨帖極了。 “回明熙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