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額頭的冷汗滴到眼睛里，疼得他眼睛立刻泛出紅色，可他卻是動也不敢動，一陣陣的恐懼自腳底傳了上來。

    “所以，您一年凈賺三百兩都是生意興隆，關公顯靈了?！碧撇谎缘f道。

    李生一聽，臉色比唐不言還青白。

    “洛陽修業坊大盤街兩年前的一個二進院子多少錢來著？”唐不言見狀，饒有興致地問沐鈺兒。

    沐鈺兒自搬到洛陽就開始饞房子，日日盯著房價，一聽這話，腦海中立馬浮現出價格：“至少兩千五?！?/br>
    “那兩年前這位李商人要花多少錢買兩個二進院子和一個一進院子？”唐不言慢條斯理又問道。

    “至少六千兩！”沐鈺兒眼睛一亮。

    “這位李生如今還未到四十，便是從十三歲開始做生意，那他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在洛陽修業坊大盤街買下這樣的家底?！?/br>
    沐鈺兒立刻認真掐算著：“不吃不喝都要二十年，可他有妻有子，甚至還有一個認識很久的管家，每年租房子日常嚼用便算只需要一百兩，那就需要三十年，嗯，你從十歲就開始做生意了？”

    不等李生自己說話，唐不言為他解釋著。

    “這位李生原先在亳州是一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在二十歲，得天庇護這才娶了一個悍妻，妻子未出嫁時便是家中的頂梁柱，嫁人后直接用棍棒把人打上正道，公婆見狀大喜，便出了第一筆錢，讓這位李生開始做起了草藥生意?！?/br>
    李生不曾想這些陳年舊事都被人翻出來，嘴角抽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生意只能說一般，但幸好家中有些人脈，才能不冷不淡做下去，加上此人改不了大手大腳花錢的毛病，每年家中還有一百兩剩余都是妻子的功勞?！碧撇谎缘穆曇舾裢饫涞?，卻又聽得李生滿心羞愧，再也抬不起頭來。

    “你這一夜暴富……”唐不言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倒是有趣?！?/br>
    沐鈺兒掰著手指：“偷摸拐騙，總逃不過這些，畢竟天下沒有掉餡餅的事情?！?/br>
    “你是打算跟我們說，因為汴水兩年前草藥難以進來，所以你的價格提高了，還是打算與我們說，你有一日行船自河心，有洛神捧著錢銀非要塞給你?！碧撇谎孕柕?，“又或者，那些人怎么與你說的，被抓之后直說不知情，也不知為何放過你，可能是因為你李生美若天仙，自帶神光庇護，刀槍不入?！?/br>
    沐鈺兒噗呲一聲笑出來。

    沒想到唐不言還挺有寫話本的潛質，胡說八道得頭頭是道。

    李生直接癱軟到在地上，整個人抖索起來。

    唐不言臉上的淡淡的笑意瞬間斂下，聲音冰冷：“還不老實交代?！?/br>
    昆侖奴立刻把人提溜起來，兇神惡煞，氣勢洶洶威脅道：“還不說?！?/br>
    昆侖奴本就身高近八尺，整個人魁梧好似一堵墻，眉眼粗黑，臉頰黝黑，一旦拉下臉來，比廟中的羅剎還可怕。

    李生在他手里跟個拔毛的鵪鶉一樣。

    “貴人貴人明鑒啊?！彼麥I流滿面說道，“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啊，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小人掏光了家底，花了三千兩銀子這才買了這張平安通行證啊?！?/br>
    “你仔細說說到底是什么回事?！便邂晝禾统龉P和紙，笑瞇瞇說道，“要是說假話了，這位昆侖奴可是真的會吃人哦?！?/br>
    昆侖奴配合地齜了齜牙，露出雪白的牙齒，瞧著格外陰森。

    李生打了一個抖索，再也不敢隱瞞。

    “這是說起來還要從兩年前的一個夏日說起……”

    ——“我們觀察你們許久了?！?/br>
    燈火通明的夾板上，圍著一群兇神惡煞的賊人。

    十二個被人五花大綁的商人嚇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看著外面手舉鋼刀的盜匪。

    盜匪背后高高豎起的湛藍色旗幟上，一條威風凜凜的蛟龍隨風而動。

    ——是蛟龍幫。

    常年水上打劫的水匪。

    李生整個人縮在前面一個商人背后，心跳極快。

    這些人原本一直在西南水域橫行，去年開始也不知怎么就來汴水了，但還好不會殺人越貨，只是要錢要的賊狠，被他抓到的人幾乎都要傾家蕩產。

    “你若是要錢，可以去信給我的家人，他們會給你籌錢的?！庇幸粋€商人壯著膽子說道。

    不少人跟著附和著。

    蛟龍幫的為首那人臉上長滿絡腮胡子，半張臉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雙精亮的眼睛，兇狠煞氣，不似好人。

    “這次不要錢?！彼f，“這次是我打算和你們做生意的?！?/br>
    “做什么生意？”有人警惕問道。

    “就草藥生意?！狈耸仔φf著，手中的寬刀被隨意靠在椅子上，“你們同意嗎？”

    眾人面面相覷：“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你們做生意，我手下的人不僅不攔著，甚至還會保駕護航?！狈耸仔ζ饋?，可被燭火一照卻顯得越發陰森。

    “這么好？那您想要什么？”擋在李生前面的商人問道。

    “想要你們這十二人的貨物加起來送到洛陽買，然后每人給我五百兩銀子，若是還有剩下的，我大發慈悲，都給你們自己?！狈耸字噶酥溉缃癖凰ㄔ诜舜吷系纳檀?，和顏悅色說道。

    眾人驚駭。

    “這，這可能?！庇腥嘶艔堈f道，“我們的草藥都是尋常藥草，非暴利，我們也非大戶，一年到頭規規矩矩下來也不超過兩百兩銀子?！?/br>
    “對，這里加起來不過三斛，不超過八百斤，怎么能買到五百兩呢?！庇腥颂岢鲑|疑。

    匪首不耐煩嘖了一聲，目光陰狠地掃過眾人：“愚蠢，都是蠢貨?！?/br>
    眾人被嚇得不敢說話。

    “你就不會提高價格嗎？”匪首握著手中的寬刀，不耐說道，“本來一文的東西，你買一兩，三文的買三兩，價格上去了，你們的錢不就來了?！?/br>
    李生心中微動。

    “可這樣沒人會買啊?！崩钌懊娴娜碎_口說道，“我們的貨物更賣不出去?！?/br>
    眾人面面相覷，不敢說話，卻都是點頭贊同。

    匪首笑，臉色猙獰：“這還不簡單，若是往后能去洛陽的只有你們幾個呢？”

    “什么？”李生隱約猜出這人的意思，心中驚駭。

    他一出聲，那匪首就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嚇得立馬躲了起來，不敢再說話。

    “想來你們也想明白了?！狈耸啄抗庖粋€個掃過眾人，“這樣的話，別說一趟五百兩，再往后你們就交給我一次一萬兩，剩下的錢你們便都自己分了吧?！?/br>
    “那這樣百姓不就買不起藥了？”李生前面那人不悅說道，“如此行事，實在有些霸道?！?/br>
    匪首臉上笑意一頓，面無表情地看向那人。

    “你不想干？”

    那人抿唇，不敢說話，臉上卻又是明顯的不贊同。

    匪首笑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垂眸看著面前之人：“也罷，某從不強求人?！?/br>
    眾人心中松了一口氣，可那口氣還未完全放下，便覺得頭頂一陣寒光掃過，最后一道guntang的鮮血猝不及防噴了李生一臉。

    李生還未回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之人的頭顱被挑飛，最后直接落入滔滔江水中，而尸體猝不及防倒在他懷中。

    鮮血劈頭蓋臉蒙了他一臉，guntang腥氣。

    “啊啊啊啊啊?！彼K于奔潰大叫，連滾帶爬爬到另外一處。

    尸體驟然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所以只好送你上路了?！狈耸走z憾大笑著，陰鶩的目光一個個掃過去，“還有誰有意見，灑家送你們一道上路?！?/br>
    眾人驚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生意買賣，誠信最重要，諸位簽字畫押吧，再交上三千兩的銀子，今后便是富貴與共的兄弟了?！狈耸状笮χ?，手中的鋼刀還滴著血，在夾板上一道道猙獰地朝著四處流去。

    “我，我真的迫不得已啊?！崩钌迒手?，“我們但凡有一點意見，那賊人便是提刀殺人，也不是沒人悄悄去洛陽告狀，可狀子沒遞上去，人就慘死家中了，還被人倒吊放血，非要我們一個個觀摩過去，我們原本十一個人，到現在只剩下八個了，全都死了?！?/br>
    沐鈺兒和唐不言對視一眼。

    “你一趟下來大概能賺多少錢？”沐鈺兒問。

    李生猶豫。

    昆侖奴立刻虎目圓睜，沙包大的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說我說?！崩钌ь^，“那個船老大給我一艘小船，每次大概能兩千斤的載重，一如洛陽就被一個身高六尺，中等身形的人帶走，然后進去黑市拍賣，大概，大概能三十萬兩?！崩钌f道。

    沐鈺兒大驚。

    “你們如何分成？”唐不言淡淡問道。

    李生苦著臉，憤憤說道：“哪敢提分成啊，他們把大頭拿走，剩下的碎銀才是我的?！?/br>
    “三十萬兩下的碎銀可不少?！便邂晝耗局樧I諷道。

    李生頓時縮頭縮頸，裝死不說話。

    “他們是怎么選中你的？”唐不言問。

    李生搖頭。

    “你們一路上是如何平安過汴水的?！碧撇谎岳^續問道。

    “只要在船頭掛上蛟龍旗，從亳州到鄭州便會一路平安，然后把棋子摘下，就能平安到洛陽了?！?/br>
    沐鈺兒皺眉：“汴水段你們就沒看到鄭州鹽鐵裝運使轄下的水兵?！?/br>
    李生點頭：“看到過，第一次遇到了還格外害怕，偷偷摸摸把旗子降下來，可后來發現他們就算看了也都當沒看見，好似看不見我們一般，我覺得大概是蛟龍幫大概和他們打好交代了?！?/br>
    沐鈺兒倒吸一口冷氣，扭頭去看唐不言。

    “那我們這次不是送羊入虎口?！?/br>
    怪不得剿匪一次也沒成功，怪不得這事瞞了這么久，若是真的連鄭州鹽鐵裝運使都和他們沆瀣一氣，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唐不言面色平靜，顯然早有心理準備。

    “那你又是為何被抓的？”他對沐鈺兒安撫點點頭，又問道。

    李生苦著臉：“我覺得他們大概是不需要我們了，把我們當替罪羊了，那次我們跟尋常一樣，掛著蛟龍旗在汴水航行，誰知走到一半就被水軍團團圍住，還說我們是內賊，哄抬草藥價格，罪該當豬?！?/br>
    “我當時便覺得不妙，其實好幾天前我就感覺有些問題了?！崩钌j廢說道，“上一次運輸草藥時，那匪首就莫名其妙叫我把這些年的賬本都交給他看看，看著看著，竟直接全都搬走了，說怕我們另有主意，要去核對?！?/br>
    李生苦笑：“我們的人一路上都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干活，哪有做手腳的可能，我當時越想越奇怪，所以最后一次出船時，我便和夫人約定，若是我三日后沒有回來，一定是出事了?！?/br>
    沐鈺兒揚眉：“你夫人確實有些本事，求到公主門下了?！?/br>
    “是，我夫人是極好的?！彼ㄖ蹨I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