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沐鈺兒搖了搖頭：“程行忠的死因還沒找到，他是被到捅死的，殺人的力氣別駕總該有吧?！?/br>
    唐不言也不惱，好聲好氣問道：“某以為司直剛才已經有了兇手的猜想?！?/br>
    “但不是沒證據嗎？”沐鈺兒笑，“而且那位置離你是在太近了，這是別駕第二次入曲園了吧，對這里頗為熟悉，說不好下其他黑手呢?！?/br>
    唐不言頷首：“說的是，程行忠也是揚州人，說不好也和某有些恩怨才是?！?/br>
    “正是如此?！便邂晝簩λ挠X悟嘆為觀止，“別駕到底是陛下看中的人，真厲害?！?/br>
    唐不言哂笑。

    “那現在如何是好，還要掛著某在司直的腰帶走路嗎?！?/br>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卻轉移話題：“走，先吃飯?！?/br>
    兩人出了大門，站在熱鬧的大街上，天色剛蒙亮，洛陽長街便熱鬧極了。

    兩人默契地不再說案子的事情，只見沐鈺兒動了動鼻子：“別駕吃早飯了嗎？”

    “不曾?！碧撇谎該u頭，“司直到現在還有心情吃飯?！?/br>
    “自然是要的?！便邂晝盒φf著，“吃完了送您回去，我就去看供詞，想來不差這點時間?！?/br>
    第11章 金生案

    早食

    南市寸陽街是南市最熱鬧的主街。

    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金銀玉石，乃是珍饈美食都應有盡有，新羅人，高麗人，甚至連拂林人都不少見。

    唐不言跟在沐鈺兒身后饒有興致地看著。

    “唐郎君來南市玩過嗎？”沐鈺兒選了兩個糖葫蘆，掏出四個銅板遞了過去，“給你?！?/br>
    唐不言盯著面前紅艷艷的山楂串子沉默。

    “該不會沒吃過吧?！便邂晝捍笮?，促狹地眨了眨眼，“那你吃一口，很甜的，開胃?！?/br>
    “就是，小郎君吃一口，好吃得很?！毙傌溡残χ宓?。

    唐不言伸手接了過去，小心地咬了一口。

    紅色的糖衣格外甜脆，只要輕輕咬一口，糖塊就碎在嘴里，隨后略帶酸味的山楂rou便猝不及防落入舌尖。

    唐不言蹙了蹙眉，猶豫一會兒還是吞了進去。

    他不太喜歡吃酸的。

    “不好吃？”沐鈺兒見他停了下來，吃驚，“還有人不喜歡吃糖葫蘆?！?/br>
    唐不言只是捏著葫蘆串，垂眸不說話。

    沐鈺兒見他嘴角沾著糖霜，卻驀得像一只仙鶴落入人間，多了點人間滋味，不由笑瞇了眼。

    “算了算了?！便邂晝簭牟粸殡y美人，接過他手里的糖葫蘆。

    “你要做什么?！碧撇谎越K于出聲，蹙眉問道。

    沐鈺兒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笑說道：“不亂扔，南市很多小乞兒，給他們就好?！?/br>
    唐不言眉間皺得越發緊，顯出幾絲抗拒。

    “別不好意思?！便邂晝哼x了一個看個子不超過六歲的小女孩，揮手，把人召過來，“在他們眼里裹了泥沙的包子都能吃，何況是你這天仙般的人吃過一口的糖葫蘆?！?/br>
    “就是，小乞兒命賤，有吃的就不錯了?！睌傌溡哺谝粋雀胶偷?，口氣是說不出的唏噓。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

    “咬過一口的糖葫蘆要不要啊?！便邂晝憾紫聛?，手中的糖葫蘆晃了晃，笑問道。

    小女孩咬著手指頭，眼睛已經黏在上面不動彈了。

    “站在這位叔叔邊上吃哦?！便邂晝簞偘褨|西遞過去，女孩就一把奪走，張嘴大大咬了一口，露出小孩不該有的兇狠。

    “別讓人把她東西搶了?！边@話是沐鈺兒對著買糖葫蘆的小攤販說的。

    “好嘞，沒問題?！毙傌溚纯煺f道。

    唐不言站在后面冷眼看著他們三人的互動，心思微動，隨后目光在喧鬧的人群中掃過。

    “走吧，帶你去吃羊rou?！便邂晝浩鹕?，笑瞇瞇地說著。

    “你和他們都很熟?！碧撇谎愿谒竺?，隨意問道。

    “還行吧?！便邂晝喊炎詈笠活w糖葫蘆吃干凈，不甚在意地笑說著，“畢竟北闕在你們眼里不就是三教九流的人嗎，和這些人認識有什么奇怪?！?/br>
    唐不言沉默。

    “三教九流并非全是壞人?！彼⒅邂晝罕澈蟠孤涞募t繩。

    沐鈺兒隨意一笑，并不在意他說這話是否真心，只是順手勾了勾唐不言的袖子：“這邊?！?/br>
    “對了，這次案后，別駕打算哪里高就?！彼黹_話題，隨口問道。

    “不知?！?/br>
    “也是，反正不會是我們北闕?！彼嫘χ?，最后站在一個攤位前，笑說道，“到了?！?/br>
    只見一個油布子搭起的攤位上，一位穿著暗黃色的坦領半袖，間色長裙，腰間一塊耐臟圍兜的娘子正利索地顛著勺，大方出聲招呼著客人。

    “小鈺兒你怎么有空了，還帶朋友來了啊，還未吃早食吧，快進來?！?/br>
    說話間，只見攤主右手利索地掀開半人高的木質鍋蓋，裊裊而出的白煙頓時撲頭蓋臉地涌了出來，把人瞬間籠在其中，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羊rou香味迎面而來。

    沐鈺兒掃視著棚內，笑說著：“生意欣榮，麗娘，今日生意真好，棚內都沒有座位了?！?/br>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鍋內看去。

    骰子大小的羊rou用雞湯吊煨著，湯面上隨著店家大勺子的攪弄，筍丁、香蕈丁、山藥丁在乳白色的湯水中起伏漂泊，瞧著便令人食指大動。

    “少給我添亂，自己去支個桌子來，不要耽誤我賺錢?！丙惸锩黠@和她關系不錯，嗔怒著。

    “就是，麗娘，切莫和你的小郎君多言了，快些上吃食來?！本玫鹊念櫩痛蛉ぶ?。

    “來了來了，這羊羹可心急不得?！痹掚m這樣說，可她還是大勺輕抬高舉，三塊羊rou，些許菜丁便滿滿盛了出來，頓時色香味悉數浮于質樸的瓷碗中。

    她手腳麻利地拿了兩個白饃，一碟免費的腌蒜，齊齊端了上去。

    “一碗羊羹，兩個饃饃，腌蒜是我送給老顧客的，郎君慢用?！丙惸镒诱f話又快又清脆，吐字卻格外清晰。

    她一轉身就看到沐鈺兒已經搭好木桌子在角落臨街的位置坐下了，而她身邊站著的那位郎君，卻又遲遲沒有坐下來，頓時噗呲笑起來。

    “擦了！擦了！很干凈的！”沐鈺兒萬萬沒想到世家貴子實在事多，不由高舉著帕子，奔潰解釋道，“求求您了，快坐下，都看著呢?！?/br>
    唐不言仔細看了會帕子，這才施施然坐了下來。

    “小雪人就是禁不起臟?！彼栈嘏磷?，嘟囔著。

    唐不言側首看她，喜怒不形于色。

    沐鈺兒立刻抹了一把嘴巴，轉移話題：“你打算吃什么?！?/br>
    唐不言搖頭，環顧四周卻沒發現自己要看的東西。

    “這位小郎君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我這路邊小攤怕是沒來過，可沒有什么菜單子?！丙惸镒由锨?，手在圍兜上擦了擦，“就羊羹，白饃饃，還有幾樣小菜?！?/br>
    唐不言盯著隔壁桌的東西，隨后又扭頭去看沐鈺兒。

    “兩碗羊羹，四個饃饃，要剛烤的，給我涂點蜂蜜，小菜隨便來點吧，你有忌口的嗎？”她隨口問了一句唐不言。

    唐不言一雙漆黑如玉的眸子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無辜地撫了撫袖口的金絲。

    沐鈺兒和他四目相對，最后面露奔潰之色：“你不會很多忌口吧?！?/br>
    “一點吧?！碧撇谎择娉终f道。

    “噗，好有趣的小郎君?！丙惸镄α似饋?，“那我給你們炒點白菘吧?！?/br>
    “有勞麗娘了?！碧撇谎阅此?，輕聲細語說道。

    麗娘這一下才徹底看清他的臉，頓時紅了臉。

    只見她眼尾一斜，紅撲撲的臉上面帶三分笑，眼波一掃，無聲嗔怒：“好俊的郎君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小店蓬蓽生輝，可興好，這位郎君今日免飯錢?！?/br>
    沐鈺兒大為吃驚。

    “長得好看還能從老板這里拔毛，嘖嘖，可惜我娘沒給我生出這樣的好樣貌?！崩峡投?，立刻抱怨著。

    麗娘子利索轉身，不甘心地潑辣說道：“怎么，有意見?！?/br>
    “不敢不敢?！崩峡土⒖炭s回腦袋。

    沐鈺兒故意大聲嘆氣：“我日日光顧我家麗娘的攤子，連一個銅板都要跟我計較，沒想到啊，如今世態炎涼，世風日下……”

    她一邊說，一邊故意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垂眸，用帕子認認真真擦著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烏漆漆的筷面輕輕拂過，卻越發顯得精致秀氣，哪怕他此刻坐在矮小的圓凳上，背靠喧鬧的人群，依舊和這個熱鬧的人間格格不入。

    雪捏的人，入了人間也不是凡物。

    兩人沉默間，麗娘端著東西送了上來。

    “剛好有三個白饃饃烤好，蜂蜜你自己沾?！崩习謇鞯匕褨|西端上來，“怕這位貴人吃不慣，白菘特用了菜心，用雞湯清炒?！?/br>
    一盤清露露的翠白菜葉整整齊齊疊在一起，幾點細蔥點綴其中，格外干凈清爽，雪白水嫩。

    “麗娘的手藝進步了?！便邂晝嚎涞?。

    麗娘卻不理她，只是盯著唐不愿笑：“這位郎君快嘗嘗?！?/br>
    唐不言聽話地夾了一筷子。

    “肥蔥細點，雞油快炒，湯鮮如絲?！碧撇谎哉J認真真地點評道，“不輸大廚?！?/br>
    麗娘笑得越發燦爛了。

    “小郎君這嘴，再說幾句，以后只要來吃，我都免費了?！?/br>
    沐鈺兒立刻咳嗽一聲，中指曲起在桌面敲了三下，抱怨說道：“我還在呢?！?/br>
    麗娘斜了她一眼，嬌嗔道：“不打擾你了，你們慢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