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可能要改
當樹葉都還未完全轉黃時,夜秦的都百姓得知一個消息,皇帝病了。 倒不是完全沒有跡象。 只是幾日前癥狀輕微,偶爾會咳個嗽、犯心悸,精神不濟,大家都以為是近日天氣飄忽以至于夜晚著涼的緣故,皇帝自己也不以為意,服下太醫院開的風寒方子,又照常早朝。哪知病情竟急轉直下,在那天早上,突然就高燒不醒了。 那天早朝被臨時取消,太醫院的人馬在招若宮里忙進忙出,風寒并不是什么重病絕癥,但這回卻來的兇猛無比,或許,也指出歲月的殘酷,人都是會衰老的,皇帝這一病,如抽絲般難纏,整個人變得虛弱不堪無法下床。 朝堂無人主持,百官提議不如請在外游山玩水的祈王回來暫時攝政,可不僅被太后駁斥,連祈王本人也派人回絕了,直言當朝還有太子,他不宜越俎代庖。這般坦蕩無私的言行,使不少人不禁議論起太后真是小人之心,婦人的眼界就是狹隘。 只是太子如今一心都牽掛在同樣重病的陳妃身上,一時半會也振作不起來,秦國公等人琢磨要請太后先行復出,垂簾聽政,這做法合乎禮制,不少人紛紛同意。 墨太尉卻站出來了,直言念妃身為后宮之首,由她來擔此大任也未嘗不可。這多多少少有吹捧自家子女的意味,卻意外也獲得不少官員支持。 皇帝人雖然無法下床,精神也很衰弱,但偶爾還是有清醒的時候,念妃又近身照顧,是最接近圣聽的人,可以代為轉述天子之意。 可惜就在,太年輕了。 于是,在禮法和情理雙重考慮之下,滿朝文武百官最終作出了決定:由太后和念妃二人共理朝政。當墨染青收到消息時,人正在替皇帝喂藥,聽此她持湯匙的手一頓,不禁慨然,原來這一步,真的是一陣東風。 看似船到橋頭、水過無痕,卻環環相扣。 就這樣,念妃在宮中的日程日益忙碌,天未亮時趕著臨朝,下朝以后還要照料皇帝。百官本恐秦朝江山在兩位女子稱制之下會動盪不安,誰想竟漸漸趨于穩定。念妃雖說歷練不足,卻因懂得廣納諫言、勤能補拙,加上背地有墨家祈王的人暗中相助,比起先前猜度得罪百官態度還強硬的太后,更深得人心。 如此一來,夜秦的朝堂在神不知鬼不覺中,由一個年僅不到二十的姑娘所主導了。 天邊月亮寂寂,深夜時刻,cao勞一天的念妃終于回到自己的宮中。她抬腳上階,身后的一干侍衛隨即止步沒有跟進,在門前一字排開,端的是肅然警戒的樣子。 宮人事先在屋內點燃安神香,溫暖內斂的氣味縈繞鼻間,墨染青拖著疲累的身子坐上貴妃椅,有宮女主動上前按腿揉肩,太監也在一旁陳述明日有哪些大臣等著約見、哪些摺子還沒呈交給皇帝過目,庶務繁多,墨染青聽完淡淡嗯了聲,讓人退下了。 「娘娘?!拐兴迯耐忸^回來,看到屋內還有其他人,把到嘴邊的話打住,墨染青會意,揮了揮手,馀下宮女也退了出去。 室內唯剩他們二人 「有什么事?」 招宿沒有明言,只是從袖口拿出一張紙條遞到她的面前,暖黃的燭光照著上面蠅頭小字,墨染青心里一凜。 十二月五日,起兵。 她明白了那是何意,輕輕捏起紙條的一小角,縱容燭火侵略,一點一點將那些字給吞噬?;鸸馓鴦釉谒耐字?,似乎某一部分也跟著一起燃燒殆盡。 那一天終將還是來了。 「招宿?!鼓厩嗤胺降呐?,從認識她到現在,都是一副的表情,好似泰山崩于前能色不變,好似這世上無一物能左右她的心神。 「殿下待你如何?」墨染青問道。 招宿是這么回答的?!干乐??!褂盟瞧桨鍐握{的語氣。 「你說,把你練就成這般喜怒無形、情感麻木,能說一做一,能殺人而無動于衷的生死之恩?」 招宿沒有因為這句話多了什么反應,甚至沒有多費口舌,只是垂手恭立,好似任憑打罵。于昊淵說招宿隨她所用,果然,是很合格的下屬。 「好。生死之恩?!鼓厩帱c點頭,「那么你既然身懷絕技,卻不能在陣前為殿下出生入死、與軍隊并肩作戰,反而被我絆在宮中,很令你心躁難安吧?!?/br> 招宿眸中一閃,看著她抿唇不語,過了良久,才說道:「那日會相當驚險,殿下命我保護娘娘的安危,不離寸步?!?/br> 「招宿你看,」墨染青從容一笑,她振一振衣袖,緩而穩當地站了起來,「我看起來像是需要被保護的樣子嗎?」燈光將影子拉拔得高大修長,那個纖弱身板的女子此時卻像一個全副武裝的將士,隆重的華服是那鎧甲,璀璨的綴飾是那利器,不僅奪人眼目,更教人不敢輕視。 那背后是象徵著多大的力量,她如今只要張口一喚,稀世珍寶就會送上眼前;抬手一揮,宮里侍衛為其待命。 「就算這些都是因為當今局勢才有的結果,但我入宮這半年來,經過葒景那次的教訓,暗中培植不少自己的手下,其中也不乏也有幾位武功好手,就像門口當值的那兩位宮女,」墨染青繼續邁步前行,一把推開窗,佇立在月光下的一排侍衛銀甲冷冽,她指了其中兩個人,「左邊數來第三個、右邊排一,他們,都是我的人?!顾厣韺ι险兴薜哪抗?,「所以沒什么好擔心的招宿,現在整個皇宮都由我掌控,皇帝的性命也被我拿捏了,殿下不接手攝政王的位子,把它讓給我,就是給我堅強的屏障?!?/br> 招宿的眸光又是一閃,比方才多了一點振奮。 墨染青垂下了眼簾,「于昊淵總為我的安危著想,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呢……」蝶翼般的睫毛顫顫,一落一抬,她看著招宿道:「所以本宮即刻命令你,前去殿下身邊,務必在興兵攻城之日,不遺馀力保殿下的安全無虞!」 出宮令牌在墨染青手中被賦予了使命,招宿鄭重接過去,也跪了下來,「謝娘娘成全?!?/br> 無情之人亦有一顆忠誠之心。 窗外招宿換上了昔日的黑衣穿縱宮中,身輕如燕,對前來攔阻的士兵示出腰間令牌,一路暢通的往宮門直奔而去。 背影消失在錯落的宮闕里,墨染青慢慢抬升視線,今夜有明月,再過不久,月亮就會被吃掉了。 她的眼里在滿室亮堂中,明明滅滅。 當月亮被吃掉之時,就是祈王起兵造反之日。此時太尉府的書房里,墨規年也望著夜空同樣一彎月亮,他身后桌上的信紙已被攤開,里頭與被墨染青燒毀的紙條不差一字。 正是那句:十二月五日,起兵。 夜里,太尉府明亮如晝,恍若仙境,墨規年不禁回憶起幾個月前,自己剛收到祈王那封密信的時候。 當時信上簡單分析了當朝局勢,預判新帝登基,新政實施,墨家與秦家此消彼長;就算不是現今這個太子繼位,宮中哪些皇子亦有可能承接新政的勢頭,繼續推廣。句句點明時弊,切中他那段時日以來的心頭隱患。 新政是一種理念,不是人,理念是精神是思維是除不盡的,只要它不盡,便永遠有追隨者在。 所以他首要做的,不是除掉太子,而是跟著延續舊政的理念,找個能接替二皇子的人。 那封信在最后寫上一段話,那段話之后便是相約兩人出來見面的時間地點。 墨規年目光閃爍,低喃唸了出來,「良禽,當擇木而棲?!?/br> 他當時看著信也是這般唸著,心里驚疑不已,等他如約而至,在那城外的十里長亭里,祈王的一番言論應證了他的猜想。 「墨大人覺得,本王可還當得起你的良居?」談完正事以后,祈王氣定神間地品茶,迎風飛揚的紅衣如驕陽似火。 墨規年并沒有猶豫太久。 就像他會支持二皇子也不是欣賞二皇子的為人,是因他們的理念相同。而祈王簡直比二皇子不能再杰出更多。 他只是沒想到,萬萬也沒想到啊…… 那樣一個年輕的男子,也曾見過小時候在宮里竄上跳下跑給宮人追的樣子;也見過犯了錯被罰跪在宮廷外大半天卻仍一臉不屈的樣子;也見過在朝堂上言詞犀利辯得皇帝啞口無言的樣子,當然,還見過他往金鑾殿中心一踏擲地有聲喊著愿赴北疆的樣子??梢哉f,男子如何成為當今世上的祈王,他全都看在眼里。 從年少輕狂到光芒四射,到如今敢與帝王一爭天下。 那時那般,此時此刻。 「祈王……」墨規年眼里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也不知是欽佩敬畏還是折服多一點,通通總總,都盡那一聲nongnong的驚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