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6)
「念妃娘娘駕到――」 伴隨太監一聲響,面前一干宮女跪了一整排,就連百官也不得不先停下動作把身子微微沉一下。墨染青目不斜視走在金碧輝煌的大殿里,將他們遠遠拋在腦后,搭上皇帝含笑朝她伸出的那隻手,坐在他的另一側――那只比皇后低一個席次的位子。 人群里的墨規年笑容和藹看過來,嬪妃暗自妒恨,賓客們神態恭敬……掃過眼前尊榮尊華的一切,這就她要的。 從前她的父親就沒有這般和顏悅色對著自己,也不會有人會羨慕她或敬畏她,她受到人們的重視了,為什么會后悔? 秦仲川那段話無可避免地亂了她的心情。 是后悔太晚發現,屏除善念以后,很多事做起來都會變得輕松嗎? 還是后悔發現,她如今與從前令她討厭的憎恨的只懂得唯利是圖的人們并無二致。 墨染青想到那些或死或殘的望南街民眾,那晚事故現場她沒去看,可腦海突然揮之不去曾在軍營目睹過的山匪攻擊的慘狀,也是尸橫遍野一片。她頓時心亂如麻。 她會后悔嗎。 「娘娘,皇后娘娘賜酒了?!谷嚲暗穆曇糇屇厩嗷厣襁^來。此時宴會進行到中段,氣氛正佳,皇后見眾人酒酣耳熱,便端出早準備好的上等西域美酒來邀大家一同共品。 葒景從斟酒的宮女接過酒杯,遞到墨染青面前,見她直接仰頭飲盡?!改锬?!」她低呼一聲,來不及制止。 墨染青一愣,往旁一看,皇后此時正緩緩端起酒杯,底下眾人也是如此。原來是要敬酒,她卻自己先乾了,實在是有失禮數。 好在無人發現,墨染青舉起空空的酒杯做個樣子。 「如今蠻夷已平,我朝安定,百姓安樂,這,多仰賴在座諸位勇士……」絲竹暫歇,皇后的聲音如銀鈴脆耳回盪在大殿里,在場人無不神情肅敬,墨染青聽著,不知為何覺得腦袋有些發昏。 「其中最功不可沒者,自然當屬我們祈王殿下!」 人群里響起輕微sao動和難抑的歡呼。對了,她還沒看到于昊淵呢,墨染青往那歡呼的中心找去,視線卻變得易常模糊,她想,許是昏眩的緣故。 「娘娘你還好嗎?」招宿發現了不對勁,低聲詢問。 墨染青搖搖頭,想表示自己沒事,為了讓她放心,還打算開口安慰道:「我……」剛出一字,喉間忽有什么東西汩汩涌出,吃掉馀下音節,她哇了一聲。 嘔出一灘血。 葒景的驚駭瞬間蓋過整個大殿。 「娘娘!」 「念妃!」 皇后的致詞戛然而止,她往旁望去,皇帝乍然驚起。 墨染青愣愣看著自己手里一攤猩紅不知怎么一回事,卻像啟動開關了般,停不下來也無法抑制,整個人開始狂嘔起來,不嘔出五臟內腑不罷休似的。 鮮血很快便漫過指尖溢到地上。底下妃妾驚叫跳起,百官譁然,大殿如炸開了鍋。墨染青倒在皇帝懷里,她覺得全身都要燃燒起來了,視線依舊看不清,有人在著急傳太醫,有人端著水盆跑來,有人喊她是中毒了,有人跪地不起有人走動不停,周圍一切都變得好混亂好混亂…… 她快死了嗎。 她怎么會中毒呢,明明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從前也是,她在墨家走得很小心,還是守不住母親。 她只是不服不甘心覺得一切都很不公平而已,為什么會如此呢。 是不是老天在讓她明白,她根本不配站在這個位子,所以做什么都徒勞無功。 還是還是……她害了那么多無辜的人,老天看不下去,要來收她了。 好累……真的好累……不如,都算了吧。 混沌的腦袋中,墨染青聽見一個聲音。 「事不宜遲!懇請陛下讓臣弟直接帶念妃娘娘去太醫院!」 她費力撐起的眼皮,那和鮮血一樣深艷的紅影橫到了皇帝面前。 是他嗎。 「朕允了!」心急如焚的皇帝催促道:「祈王速速去切勿耽擱!」 「娘娘冒犯了?!?/br> 墨染青感受到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周圍人景在飛快掠過…… 「來人!念妃好好的為何會如此,給朕查個清楚!」 「回稟陛下!奴婢葒景,娘娘是在喝了皇后娘娘的酒后……」 「大膽賤奴!現在是在污衊本宮嗎!」 皇帝的震怒葒景的哭聲皇后的斥罵,這些聲音一出宮殿,就什么都聽不到了。 頭頂是星光寥寥的夜空。 唯一輪明月掛在上頭。 景色還在變動,刮過的風吹散所有絮亂的思緒,聽著底下傳來穩健快速的腳步聲,墨染青緩緩移動視線,落在男子的面容上,許久未見,就離她那么近。 她眼睛沒來由一紅。 大概是太委屈了,大概是太害怕了,大概也是太想他了,大概大概……各種情緒混在一起,她還是沒讓自己哭出來。她現在已經夠狼狽了,衣服和臉都是血污,再加上眼淚,一定很丑,本來她還精心打扮的……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就像只要他在這,身上的疼痛也可以變得不重要一樣。 「走慢一點……」她央求道。拉了拉他的衣領。 于昊淵沉著臉沒有回應她。 「我覺得我好多了……」 「給本王閉嘴?!股钣牡耐湎聛?,眼底有慍色,「本王訓練你,送你入宮,就是看你遭人暗算落成這樣的?」 他分明在生氣,可她卻只是盯著他,感覺到那扶在腰畔的手雖有力,卻無可控制的顫抖,然后她伸出自己的手,在他臉頰點了一下,留下一小紅印,還咯咯笑幾聲。 于昊淵回神過后隨即咬牙?!改?、染、青……」但聲音說到青字頓收,因為下一秒女子已把他的臉扳過來,借力抬起身子,在上輕輕一啄。 柔軟的觸感傳來,于昊淵瞳孔一縮,步伐急煞。 「殿下不要生氣了?!鼓厩嘤恍?。 那笑容半討好半撒嬌又放肆,于昊淵流連好長一段時間,最終nongnong嘆口氣。 他真是,一點也奈何不了她。 見她又開始咳血了,他只得勸道:「不要動?!褂旨泳o了腳步。 墨染青這回倒是聽話了,抹去嘴角的血痕安份不動。于昊淵問道:「你今夜是怎么了?宴會上整個心神不寧的樣子?!?/br> 原來他也看出來了。墨染青道:「可能想殿下了?!?/br> 隨即收到一眼睨瞪?!笡]個正經的樣子到底跟誰學的?!?/br> 「是我自己啊?!顾恍?,垂下了眼簾,幽幽嘆口氣,「越不像汪念笙,越像我自己?!?/br> 學著別人久了,有時對著銅鏡,覺得一眼瞬間,一切都面目全非。所以她分外想做一些出格的舉動,好證明她還留著墨染青的脾性。 墨染青見于昊淵擰起眉頭抿唇不語,問道:「殿下后悔答應把我送入宮了嗎?」 她在這個宮里,不僅危機四伏處處驚險,還得扮作另一個人,陪在另一個男人身邊。 月光皎潔,在這樣寧靜美好宛若只有他們兩人的夜晚,她聽見他急促的腳步,還有沉沉四個字?!覆荒芎蠡??!?/br> 有些事一但做出決定,只能咬緊牙關前進。 不能后悔。 像是對彼此的警語,墨染青往懷中偎進一些,輕道:「沒錯,所以殿下得快快完成你的霸業才行?!?/br> 「好?!褂陉粶Y的十指不禁攏緊。 「那殿下走慢一點好不好?你看,我還能呼吸還能說話,我不著急看太醫?!?/br> 「……好?!?/br> 墨染青聽他萬分無奈的回應笑了。她靠在他的胸膛上,隔著那柔軟的衣料,能聽到強有力的心跳聲傳來,覺得近日令她的心疲的事物都無所謂了,不論是裝著汪念笙應付皇帝,還是秦仲川的話宴會的突發意外,這些,她都能置之不理。 相聚無多,這樣的時間就該拉的和長夜一樣漫長,而這條路就該走不到盡頭,把每一刻都變成地老天荒。如果他們都能暫時放下心中的追求那就好了,墨染青想,那么,她便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