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7)
春風和煦,花紅柳綠,鳴蜩嘒嘒。 墨染青在一片綠意盎然中將面前放涼的茶水端起,前兩指收攏,無名指是輔助,后邊大拇指微微超出杯緣,不偏不倚是半個指甲蓋的位置。 「徐姨你說的是這樣吧?」 徐麗回神過來,忙不送點頭。 女孩繼續動作,茶明顯已經涼了,她仍習慣似的先吹一下……與記憶中的畫面慢慢重疊起來,睿王總打趣這樣握杯豈不是會擋到嘴,這時,夫人會頂回一句。 「避開不就得了?!古⑧恋?,語氣也恰到好處。 儘管知道墨染青學得快,徐麗還是瞠目結舌。 「做得很好?!顾芍苑Q讚,「我看了多少年都學不來的東西,姑娘只憑隻言片語便能做到,真是厲害?!?/br> 墨染青笑盈盈放下杯子。 「徐姨別夸了,這種事哪端得上檯面?我只是從小做慣了?!?/br> 從小做慣了? 是指她家里開戲班子常常唱戲嗎……徐麗只當這是謙虛之詞。 裝作這種事非一蹴而就,即便知道一個人的特徵,未得其精隨,也不能成;即便知道一個人的特徵,若與己相衝,也難成。 既要善演,還要善藏。 今日天晴良好,陽光明媚,他們索性搬了桌椅到戶外來。練習結束以后墨染青原地伸展雙臂,舒嘆一聲,因為心情不錯,笑容也十分洋溢。 徐麗在旁看了道:「姑娘可知,你與汪念笙最不同之處在哪?」 這引起墨染青的好奇,扭頭看她,「在哪?」 「在這?!剐禧愐恢杆难劬?,「你們最像在眼睛,最不像也是。姑娘有一對笑眼,但凡笑得開心一點,便是天差地別的兩人?!?/br> 墨染青稀奇地哦一聲。 徐麗在這時又道:「對了,還忘了跟你說,殿下等會會來?!?/br> 咦! 「祈王要來?」 「姑娘學習也一段時間了,殿下當然要看一下成果如何?!?/br> 墨染青又哦一聲,這聲聽起來為難的很,如果被哪個民眾看見她見祈王是這等反應的,怕都要罵一句不識好歹。 老大夫常常見,見到不想見,墨染青見沒幾次,但很想敬而遠之。 徐麗權當她在緊張,安撫道:「姑娘按平時發揮便可,就剛剛表演的那一套,肯定行的?!?/br> 墨染青眉頭皺起,「但殿下熟悉汪念笙嗎?他要如何評斷?」 「這個嘛……殿下好像只見過夫人的畫像……」徐麗也被她問倒了,想了想,突然咦了一聲,「不對!殿下小時候見過夫人一次呢,十幾年前的時候?!?/br> 那還是個娃呢,哪能記清楚。墨染青不置可否。 但徐麗卻因為想起了這件事而感到興奮,手舞足道與她分享,「當時殿下跑來睿王府玩,才這般身高,」她比劃一下,人都蹲了下去,「搆不到桌上的茶結果不小心打翻了,碰巧被經過的夫人看到,拿了帕子給他擦。兩人還說什么話來著……實在記不得了?!?/br> 墨染青本來沒什么心思聽,一想像小小祈王被淋濕的樣子,頓時沒心沒肺地噗哧一聲。 此時,徐麗遞了一條手絹到上來,機會教育,「當時的帕子就是長這樣。夫人喜歡梅花,這款樣式我繡了不下百次,都能閉著眼繡給她了?!?/br> 梅花啊。 那淺粉四方絲帕的右下角處正是帶枝的紅梅繡樣,墨染青接過去想瞧個仔細,徐麗卻突然慌忙地拍了她的肩。 「殿下來了?!?/br> 抬頭一看,不遠處比紅梅更艷的身影已進入眼簾。 竟是這么快。 墨染青忙將東西揣回兜里前去迎接。 于昊淵與親信一同來到他們面前,停下腳步,看了兩人一眼,越過去直到椅處坐下來,視線掃了整理好的周圍一圈,最后落到徐麗身上,「你有跟她說了嗎?」 徐麗忙轉身說道:「方才說了?!?/br> 氣氛有些微的緊張,墨染青考個試,身為教導一方,徐麗也要擔責。雖然徐麗也不曉得祁王會怎么評論表現得好還是不好,她還是把流程都講解一次。 「待會姑娘要仿照的是汪念笙一個日常小習慣,分為倒茶、持杯和應答。最后,由我代睿王打趣一句,姑娘再回覆我,便算結束?!?/br> 于昊淵聽完后點了頭,沒有意見,對著墨染青道:「準備好就直接開始吧?!?/br> 墨染青深感彆扭。如果這是一場考核,她必須表現好;如果這只是于昊淵興致來了想看一下,那她隨便演也行。 這么一想,她就上場了。 徐麗投以鼓勵的眼神。 茶幾上已擺好了茶具,墨染青走上前才覺得這位子離前方觀看的仨人太近了,不過幾尺距離,目光何等灼灼。此時要移已來不及,她只能硬著頭皮一把將壺柄緊緊握住。 茶水輕瀝瀝倒出來,色澤微混濁,已經放涼了一段時間。墨染青照著汪念笙的習性持起杯子,輕輕吹一口。 徐麗在旁為于昊淵低聲解釋,「那個手指位子……那個大拇哥無名指……都是汪念笙一貫手勢。還有,因為念笙幼時被熱茶燙傷過嘴,自此之后無論冷熱,都會慣性吹一下?!?/br> 于昊淵靜靜看著。 此時墨染青舉杯正要轉身過來,徐麗眼看時機差不多,立時化身成睿王似模似樣道:「這樣握杯,豈不……」誰知她才剛說到這,面前身形陡然一晃,竟似要跌倒。 徐麗馀下的話全變成低呼。 完了。 墨染青在踩到褲腳的當下就知道,完了。 汪念笙的握杯手法是個極具風sao的姿勢,喝茶擋到嘴,拿也拿不穩,稍稍一震,杯子就輕飄飄的從指尖滑出去。墨染青在往前撲地的同時腦中閃現了救難營與于昊淵見面的場景。 有道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果不其然,她偏偏在這種時后貨真價實地跌一次。 而杯子也如那天算計好的拐杖一般,在空中勇往直前,朝祈王飛去―― 再次被攔在親信的一掌之中。 但有茶,從指縫迸濺、揮灑,肆意落下。 墨染青跌到了于昊淵的腳邊,耳聽上方一陣滴答答,感覺自己也被濺到幾許。 乾脆就這么趴著算了。她心想。 空氣有好一陣子都是無聲。 「屬下有責!」 「是我教導不周!」 很快地,親信和徐麗的聲音同時響起,同時跪下。 地上的女孩也咕碌碌地爬起來。 昊淵抬手抹去臉上水滴,以一種可說是什么也沒有的表情,也不看墨染青,也不說一句,只是接過親信遞來的帕子。然而他什么都還沒擦,動作卻劇停,僵住了―― 視線處,一條絲滑的質料貼上臉龐,淡粉輕揚,觸膚輕柔。 墨染青向前踏一小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濃縮完全,她微傾身子,與他四目相對。 「哎呀,小殿下怎么弄成這樣了!」 她就這樣,輕拈絲帕,開始為他擦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