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隔日一大早,晨光初露雞鳴方啼,墨染青已先去徐麗的帳內報到。 她初學乍練,一切從零開始,于昊淵緊鑼密鼓替她安排作息,晨時先學人,昏時后學武,早晚不得間。 徐麗對著面前正襟危坐的女孩有些緊張。 「那個……好,姑娘咱們開始吧?!顾行├_,雖說祈王交代了職務,但學一個人談何容易,要列舉出來的東西不計其數,籠統又零碎又繁瑣。 重點是她也沒教過。 該從何教起呢…… 「不如徐姨先同我說,汪念笙和皇上是怎么相識的吧?!鼓厩嗵嶙h道。 徐麗一聽覺得不錯,萬事從頭起,講實話,墨染青首當要學的是皇上眼中的汪念笙,不是眾人的。劃分好范圍,徐麗清了清喉嚨。 「那好,」她娓娓道來,「他們,是在一場大雨中遇見……」 皇帝與汪念笙是在一場大雨中遇見的。 正值梔子花開的時節,碰上陰晴不定的午后雷雨,兩人都恰好躲進一間小廟,微服出巡的王爺,上山採果的少女。 有些事只能是命中注定,比如大雨滂沱困步,他們棲身擠在廟里;比如小廟殘破不堪,男子禮讓出半片肩頭;比如打濕的梔子花雪白依舊,襯著少女的面龐純凈迷人。 什么東西彷彿生根了,同那漫溢四處的雨水,初開欲放的花芽。 那天大雨細密如絲,搓搓捻捻成了這條姻緣。 那天天公不作美卻做媒。 而幾個月過,睿王便用一只隆重的十人抬花轎,將汪念笙風光娶進門。 「雖說只是做側室,但陛下如此大張旗鼓cao辦,也算是真情實意了?!剐禧悋@道。 且汪念笙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步入豪門又受此禮待,放在當時不知道要羨煞多少人。 墨染青接著問道:「后來呢,后來她和陛下怎么樣了?」 「后來,也是和和美美的一段日子?!剐禧愌凵竦竭@黯了黯?!附K歸是夫人無福消受,入府后第三年猝然病逝,才正值大好年華啊……夫人一走,我也不愿留在府里,和陛下請辭出來了?!?/br> 竟是在大好年華里。 座位上的女孩不發一語,氣氛轉眼變得沉默。徐麗正了正顏色道:「好了,咱們不提這些傷心事,回歸正傳吧。說到夫人的習性,夫人因為出身平凡,未受禮法約束,平時自在慣了,總有很多舉止惹得陛下稱奇?!顾@么說,人也跟著站起來。 「就從最基礎的走路說起,絕非什么款步姍姍,陛下總揶揄她是隻活蹦亂跳的兔子。該怎么形容呢……腳尖點地、足跟微抬,一顛一顛的……」 說得難,做起來更難,徐麗憑著記憶示范看看,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該怎么教,她自己都學不來。 「我且試試?!挂慌阅厩鄥s領會起身。 大好年華的少女,她想,那舉止想必不假思索,隨意無束。 「是這樣吧?!?/br> 墨染青憑藉徐麗的描述加上自己揣摩,初次動作竟已抓到一點神韻,直看得徐麗一愣一愣。 墨染青繼續修正。 她本來還不明白,于昊淵既要挑人入宮,找個絕世佳人便得了,偏偏選上自己,難道一個舊人面孔還比新人更得皇上垂青么? 現在她知道了,在大好年華里逝去的少女,就像所有戛然而止,會格外教人惋嘆惋惜。 而當時皇帝這樣的惋嘆惋惜,在多年后遇到一個不僅形似神還似的女子,又會如何呢? ――汪念笙能飛上枝頭,她也能谷底翻身。 女孩的眼神專注而堅定,雙手交背,體態靈巧,踏出的步履輕盈。徐麗簡直不敢置信,那獨留記憶的畫面竟一滴一點,慢慢拼湊,在眼前直至成形。 這消息不多日便傳到于昊淵的耳里。 「徐麗說墨姑娘善學人,這幾日的教學無不一點就通,就算偶有窒礙,也總能在隔日琢磨出來,還請殿下放心?!?/br> 帳內香爐裊裊,炭爐必剝,爐上的茶壺咕嚕咕嚕冒起泡,似乎欲滾。 聽完親信的稟報,站在沙盤前排兵佈陣的于昊淵問道:「那招宿呢?」 「招宿那邊……」想到招宿的話,親信的語氣開始變得遲疑。相比徐麗的讚譽有加,招宿這可就差多了,雖還不到奇爛無比,但也就是勉勉強強?!刚兴拚f姑娘起步較晚,資質有限,勤奮有馀,悟性不足,唯兵器……尚可?!?/br> 「哦?」沙盤里的某處被插上一支小紅旗。于昊淵最終選定地點,人也抬起頭來,「你說,學人跟學武,哪個比較容易?」 親信一頓,隨即肯定道:「當然是學武?!?/br> 于昊淵頷首,「功夫是死的,人是活的。學武,一套招式,一本心法,修行無止盡,道理卻恆不變;而學人,神也韻也,靈也性也,既能千變萬化,又能毫無跡循――徐麗夸她學得好,」他興致盎然道:「找個時間去看一看吧?!?/br> 「那墨姑娘的武學該如何?」 于昊淵拍掉手上的沙子,親信見狀踱步一旁,端了盆水來給他凈手,一併遞上乾凈的巾帕。做完了這些,于昊淵回到座位,撩袍坐下。 「就這樣吧?!?/br> 就這樣? 親信面露不解。 「她本就無需多厲害的功夫,日后入宮,內有宮女太監隨行,外有侍衛保護,功夫能夠防身就好。再者,最初讓她習武之意也不在于此?!拐f到這里,于昊淵吩咐道:「去告訴招宿,讓她如此這般安排……」 親信眼珠子一瞪,似乎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事。但祈王行事向來自有道理,他轉身忙去辦理。 「等會?!股砗笥新曇艚凶∷?。 「殿下還有何吩咐?」 「那個,」修長的手指露出,祈王指向前方沙盤,方才他插下紅旗的位子,「把那邊的軍隊換下,讓我們底下的人過去?!?/br> 親信隨即領會。 「是?!?/br> 這聲是應得又輕又短又隱晦,如同那趵趵離去的腳步。親信走出了帳篷。 爐上的茶壺在這時燒開了,被人提了起來,水線注下,白煙升起,茶香瀰漫。 年輕的王爺端起杯子靠回椅上,并不急著喝,只是輕輕撥弄蓋碗。他的神情在熱氣之中變得模糊,一身濃紅衣料也陷進柔軟的狼毛里,似要披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