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煙花之間(四)
那個清晨闖入得令人措手不及。 包含,那個人。 天光乍亮,曖曖微光透出薄霧,與池地的青綠光澤互相輝映。林中鳥鳴叫振翅的聲音,讓谷地間的寂靜增添了一股深幽感。 或許是這里極端的安靜,一點點的腳步聲或是氣息,完全藏不住。 即使明鏡一夜沒睡,但在黑龍城中的訓練,這并不影響他的任何生理系統或是感官。 有一股陌生的氣息。 明鏡望了一眼床鋪上的飛雪,她還睡得很沉。 他推開門,走向門外。 那股氣息非常特殊,也非常微弱,卻不像敵人一樣會刻意隱藏起來。 然而,門外的景色卻讓明鏡愣住了。 馬兒的嘶鳴聲傳入耳際,一匹黑色鬃毛的白馬站在門外,上頭載著一位沒有意識的傷者,傷者滲出的血染紅了白馬的背。 明鏡一眼認出了傷者,是亞龍。 可是,站在馬匹旁的靛藍發色少年,與他四目相望。 他是誰?還是一位阿芙海特。 少年似乎也因明鏡的出現而呆愣住了,他一抿脣,藍色的眼睛泛起了一股銳利。 見明鏡沒有反應,少年轉身就要隱沒在身后的霧氣中。 「站住?!?/br> 一道寒光阻止了少年的去路。 是不知何時出現的飛雪,抽出了明鏡腰際的長刀,指著少年的脖頸。 「是你吧?」飛雪向前走近一步,冰冷的刀尖貼上了少年的皮膚,「殺了我母皇的人?!?/br> 「飛雪?!姑麋R喚了她,她卻完全不予理會。 「亞龍,也是你傷的嗎?」飛雪厲聲?!富卮?!」 少年轉過身來,眼神中沒有一絲畏懼,但那冷漠的氣息卻讓飛雪篤定了,那就是當時在時祈寢殿內的「亞龍」的眼神。 「我不是敵人?!股倌甑貞?。 「你是阿芙海特?!?/br> 少年的目光瞥向明鏡?!杆彩?。不是嗎?」 飛雪的眼神泛起一股殺意,沒有猶豫地揮刀,以那種距離,本該是鮮血飛濺,但少年卻以巧妙的角度避開了刀刃,反而還近身到了飛雪面前,牽制住了她持刀的手。 匡! 長刀瞬間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少年眉宇間流露出一股不敢置信,他回頭看了一眼刀劍飛去的方向,又看向擋在他與飛雪之間的明鏡。 解開了我的牽制,將刀打飛……他的動作,未免太快了?少年瞠目半晌,明鏡沒給任何時間,一擊掃腿逼退了少年。 「別碰她?!姑麋R的眼神漫起一股凌厲,「不管你出于什么立場?!?/br> 然而,此時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閃逝到了掉落一旁的刀劍旁。他拾起刀劍,打量了一會兒?!高@是蒼龍製的東洋劍,而且還是正一品武將的配刀?!?/br> 說著,少年將劍尖指向明鏡,「我可不是一般的龍侍可以應付的角色。你……是誰?」 說罷,少年幾乎以瞬閃的速度來到了明鏡面前??镟ヒ宦?,明鏡以前臂的金屬飾品揮開了少年的一擊,在那接觸的瞬間,細小閃爍的電流附上了少年手中的刀劍,蔓延到了少年的掌心,少年悶哼一聲,忍下了那雷擊的疼痛。 明鏡沒有回應少年的問題,他明白眼前此人并不是容易應付的角色,能接下他雷電的傢伙,非同小可。 明鏡的右掌泛起了白光,光芒圍繞著細小的雷電,發出霹靂的聲響。少年也沒給反應時間,再次揮刀而來。 兩人兵戎相接,發出激烈的火光,與金屬碰撞聲,卻互不相讓,不分軒輊。 「……你們到底在干嘛!快給我停下來!」 聽見這熟悉的呼喊,少年的腳步瞬間頓住了,正巧明鏡的步伐正侵略式地逼近,一道落雷爍著光芒,明鏡趁勢將少年壓制在地,眼看雷電就要落下…… 嘩—— 一聲如同共鳴的響聲,明鏡感覺到一股衝擊,向后摔在了地上。 只見少年的身上多了一道透明的護罩,而自己早被推開少年數呎。由一旁樹林里出現了兩位少女少年,少女雙眼泛著金光,看來是術式的使用者。 然而,明鏡一眼認出了與少女一起來到的少年?!浮聊??是你?」 「嗯。是我?!挂聊馅s緊一臂拉起了靛藍發色的少年?!感液泌s上?!?/br> 「……還幸好趕上?!沟逅{發的少年瞪了伊南一眼?!改銈兏揪褪菓鸱赴??!?/br> 伊南卻一臉無奈地聳肩?!缸屇泐D住的不是我,是聽月吧?」 「就說某人容易分心,還不承認?」 見狀,飛雪內心的記憶翻涌而起?!附鋷??」 「……禁咒師?」明鏡詫異地回頭看向飛雪,又看向前方的三人?!刚埥忉屢幌逻@是怎么回事?!?/br> 「啊,抱歉?!贡粏咀髀犜碌呐Ⅻc了頭?!肝沂锹犜?,之前我們就見過了,跟你接洽的這位是伊南,然后剛才跟你打起來的是靛,我們之中年紀最大,卻最幼稚的靛?!?/br> 「……喂?!沟鍩o奈嘆了一聲卻沒有反駁。 「就像我當初在北方時跟你說的,白龍突襲了緋龍別宮,我們會負責削減兵力?!挂聊侠^續說下去?!缸蛲淼氖虑閺木p龍哨兵介入之后,白龍軍幾乎都被壓制下來,很快撤退了,沒有引起太大的傷亡?!?/br> 「然后……」靛望了馬匹上的亞龍一眼?!复_實如你所說,白龍軍有一部分人突襲了這位龍侍,由我潛入的白龍小隊中,負責的任務就是襲擊他。那些人,我已經解決了?!?/br> 此時,飛雪拉住了明鏡的衣袖,幽幽的聲音響起?!浮阋覄e擔心亞龍,是因為他們?」 「啊……」明鏡眼中的飛雪,臉色并不好看?!肝遗c神無在北方遇到伊南,因此接受了伊南的提議,接下來的事情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br> 然而,飛雪的臉色卻沉了下來,眼神中滿溢著怒氣,明鏡從沒看過一貫微笑的飛雪,露出這種神情?!高@是圈套吧?你這個騙子!」 「不,不是!」明鏡慌忙想要解釋,卻被飛雪揮開。 「站在那里就好,不要靠近我!」飛雪厲聲?!改阆惹熬团c阿芙海特聯系上了?然后在北方跟神無又一起遇見了阿芙海特?那神無人呢?我就在想為什么你會回頭來找我,因為阿芙海特利用了白龍為了抓我,順勢削弱白龍的軍力……」飛雪說著,越是顫抖。 她只覺得自己怎么能這么愚昧,竟然讓阿芙海特有機會再次侵略他們。她都知道,這一切沒有違和,因為在抓她的白龍軍里面,參雜著阿芙海特。 這是一場黑吃黑,再怎么樣她都只會是輸家。 「抱歉,我不能解釋,但我不是阿芙海特。靛也沒有殺害末藍時祈?!勾藭r,聽月開口介入了飛雪與明鏡之間。 「那與我無關,也不是你說了算?!癸w雪狠瞪向聽月,后者轉開眼,便不再回話。 「明鏡,你是阿芙海特。跟他們一樣?!?/br> 明鏡似乎還想解釋,卻被飛雪打斷。 「如果還有點良心,拜託行行好,讓我靜靜待著?!?/br> 之后,飛雪帶著亞龍進屋治療。 而明鏡獨自一人,帶著憂傷而空洞的眼神站在屋外,好久好久。 那天,直到黃昏,飛雪才感到絲毫的飢餓。 都這個時間了。她看向窗外,在蓊鬱的林間陽光也變得微弱,已是需要點燈的時間了。 飛雪起了身,點起了油燈,卻費了一些時間才完成。 她想起昨夜明鏡利落地完成這些晚間工作,內心不禁泛起空洞。肚子也很空,有點餓了。 她看向房內角落一處簡易的灶臺,臺下有一些米,還有一甕咸菜和酒,爐具也有簡約的樣式,柴火也還足夠。那么,作為調味的鹽……有,還有一小包,不過,像這里這么潮濕的地方,鹽跟米應該都難以存放。 但,鹽沒有結塊,米也是新米…… 難道是明鏡準備的? 飛雪皺起眉頭,照理來說,能準備的確實也只有明鏡。那大概是他原本返回西方的糧食。那么,要煮點什么嗎…… 不,還是算了。 飛雪看向床鋪上的亞龍,原本還在滲血的傷口止住了,原本的高燒也退了,多虧了明鏡背包里的藥草…… 哼。他自作自受。 飛雪一時又涌起了煩悶感,她坐回床邊替退燒的亞龍擦汗。 「……呃?!?/br> 突然,亞龍的發出了微弱的嘆聲,讓飛雪的動作頓住了,而那確實不是錯覺,亞龍眼皮微顫得緩緩睜開雙眼。 「殿下……是飛雪、殿下……?」 飛雪緊握著手中的手巾,眼眶不禁發痠?!竵嘄?,你醒了?!?/br> 「殿下,您沒叫錯臣的名字……」亞龍帶著虛弱的氣音,嘴角卻泛起微笑。 可飛雪卻笑不出來?!甘前??!?/br> 「明鏡、和靛閣下……在哪?」 聽見亞龍呼喚他倆的名字,飛雪不禁一怔?!改阏f什么?」 「明鏡閣下,和……靛閣下。應該是靛閣下送我,到這里來的,不是嗎……」 飛雪的表情僵硬了?!甘?,沒錯。難道,你認識靛?」 「父親大人、說……在信中提過,靛閣下……是盟友……」 什么?「不,不可能……他明明殺了母皇……」 「那并非、并非父親大人的虛言,他說,靛閣下是時祈陛下送來的盟友,時祈陛下并非靛閣下所殺,那是,時祈陛下為了保護殿下您,而做的事情……我的前襟口袋,有父親大人,當時所寫的信?!?/br> 飛雪看向亞龍,眉宇焦灼。 見狀,亞龍又說?!傅钕?,臣相信父親大人的忠心一心只向著蒼龍族,而臣也明白,殿下希望的便是兩族的和平。父親大人是個耿直、細心的人,還有一點守舊固執,若不是他肯定之事,不可能提出阿芙海特是盟友的事。所以,如今有了共同目標的異族盟友,為什么要將他們拒于門外?」 ……… ……… 看過信后,飛雪沉默了良久。 她想起自己與明鏡的約定。她說過已經絕不侵犯西方,戰爭到來的話,請明鏡不要傷害她的族人。 當時所說的話,現在她只覺得混亂,因為當時她沒有仇恨。 她真的有辦法辦到嗎?對西方人……她原本認為阿芙海特與龍族無異,現在卻動搖了。 「亞龍?!癸w雪看向亞龍?!改阏娴南嘈潘麄儐??」 亞龍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點頭?!覆还馐且驗楦赣H大人的書信,也出于臣的意志。當時,我被白龍的軍隊圍剿,靛閣下混在其中救了我,然后……」 亞龍的眼神變得深沉,句子也中斷了。 「……什么呢?」飛雪問了下去。 「嗯,這個畫面對我來說也非常震驚,靛閣下他……殺了白龍隊里的阿芙海特?!拐f到這里亞龍重重抿脣?!杆?,他現在是個哪里都去不了的叛徒?!?/br> ……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飛雪低頭,揉了下瀏海,陷入深思。 焦急與矛盾,讓她寸步難行。她真的相信明鏡了,可是,當她認為明鏡背叛她時,那樣的痛苦,她說了重話。 如果亞龍所言為真,那么回想起來明鏡為她做的事,她卻傷害了明鏡,這一切都令她無地自容。 或許她現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亞龍,而亞龍也全心全意相信著蘭壇將軍?;蛟S這是她與族人之間唯一的聯系了,結局不是走向大好即是大壞。 「……餓嗎?」思緒混亂的飛雪,提出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亞龍猶豫了一會兒?!葛I是餓……」 「我煮點粥給你?!?/br> 「……等、等等!」床上的亞龍慌張地起身,同時牽動了傷口裂開,滲出鮮紅的血液。但即使這么痛苦,亞龍還是拚命地想大喊?!傅钕?!求您!臣還想多活一些時日!」 確實,流血可能不會死,但吃了飛雪的料理就不一定了。 飛雪的臉色瞬間黑掉大半?!浮敲茨阕约褐蟀?!」 「那個,饒了臣吧……」亞龍再次以大字躺回床上,可他卻呵呵笑了起來?!赋棘F在受的可是,一般老百姓會死掉的重傷啊……」 飛雪沉默了一會兒。帶著滿滿地不甘,她走出了屋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