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41節
她一點都不感激沂王, 要不是為了躲他,她不用吹風,也不會生病。 “藥應該快好了, 我去看一下?!贝浯湔f著, 站了起來。 孟醫正也跟在船上隨行, 藥就是在他那里煎著的。 蘭宜聽見翠翠出去的腳步聲, 閉上眼睛,過一會又有腳步聲進來,她懶怠睜開,覺得有湯匙輕輕碰到嘴唇,就啟唇,嘗到苦味,她更不想睜眼了,含著湯匙將那勺藥吃了。 喂藥的手似乎頓了頓,才收回去,又送了一勺藥過來。 蘭宜雖不喜這味道,到底常年吃藥,也習慣了,沒什么抗拒地繼續吃著,倒是給她喂藥的那只手不知為什么有點笨,一時慢了,一時往里送時磕到她牙齒,半勺藥晃蕩出來,灑到她下巴上。 蘭宜以為是翠翠陪她累了,她當然不會怪罪或者生氣,便睜開眼來道:“我自己來吧,你去歇——” 她瞳仁驚得一顫,因為看見的不是翠翠,而是沂王。 沂王一手端著藥碗,正低頭,從床邊找到了她的帕子,在她驚愕的眼神中鎮定自若地往她下巴處擦了擦。 感受到與丫頭輕柔力道截然不同的蘭宜:“……” 換作平常時候,她早發覺了,翠翠的腳步聲她聽得出來,但偏偏病中,她忍住頭暈就不容易了,實在無法再分神。 沂王丟開帕子,繼續喂藥。 蘭宜想躲,此景此景面對這張俊美面孔,她只有驚,完全沒預料到會是他,他跟這種照顧服侍人的事根本不匹配,從他的生疏動作也可知道他多半從未做過。 “本王喂藥委屈了你?”沂王端著碗,不悅發問。 “……”蘭宜真是沒想到病中還要與他斗口,她有氣無力,“是怕委屈了王爺?!?/br> “那你就快點吃了?!?/br> 沂王發號施令。 藥汁懟到唇邊,蘭宜沒法再與他爭執,只得啟唇接了。 一碗藥用完,她出了一身汗。 沂王沒多糾纏,只是站起來,道:“你要是還不好,下一次還是本王來給你喂藥?!?/br> 說完端著空碗走了。 蘭宜氣得瞪了艙頂半晌,然后不知道是藥起了效,還是她著實被沂王恐嚇住了,出汗以后,她身上竟然就漸漸地輕巧起來,到晚間沐浴時,她已經行動如常了,且覺出餓來,配著杏仁茶額外又吃了半盤點心。 侍女們都很高興,見素特地去隔壁稟告了沂王。 沂王已快入睡,只著素色中衣,走過來看了看。 蘭宜衣著也不算整齊——她剛沐浴過,不過好在她才染過風寒,額外披了件袍子,只是頭發沒梳,全放了下來。 在沂王府調養至今,她身子骨比之常人仍然虛弱,但孟醫正和善時藥療食補雙方面的功夫也不是白下的,如同枯樹逢春雨,重發了綠意,她身體內部的沉疴也在一點點拔除,干燥的發絲不知不覺中養出了光澤,烏潤順滑地披散下來。 蘭宜沒想到他晚上還會過來,無奈地要起身行禮,沂王抬手免了,目光從她身上滑過,再看了看她面前的海棠盤,道:“少吃點,別積了食?!?/br> 她又不是三歲孩子。 蘭宜腹誹,嘴上不能反駁什么,忍住不自在道:“知道了?!?/br> 這樣的對話聽上去沒有什么,很家?!褪翘页A?。好像她和沂王相識相知多年一樣,她都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怎么能拉得這么近。 只能說,上京賀壽這件事就不該發生。 脫離了預定天道,一切都變得未知而麻煩。 隔日一早,船隊再度出發。 蘭宜不知道的是,此時還有一條船正停在青州碼頭外,預備啟程。 “爹,你老腳下慢些,小心摔了?!?/br> “你動作快點,少婆婆mama的?!?/br> 被扶著往船板上走的老人訓斥,他年紀已在五十開外,額上皺紋很深,精神很健旺,眼神炯炯,透著精明。 扶住他的漢子面相老實巴交,諾諾道:“爹,你說咱們也沒打個招呼,就這么追過去,大妹能見嗎?不如還是在家里等——” “你這個廢物!”老人大怒,一拐杖反手敲他腿上——從老人的身手來說,一點也看不出來需要拄什么拐,老人說話的聲音更是中氣十足,“不見你不會和你媳婦跪在外面求見?你是親大哥,蘭丫頭的心又不是鐵石做的,還能不見?” “哪有大哥給妹子下跪的?!睗h子小聲道。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你要是有出息,老子給你下跪都行!” 漢子不敢吭聲了,老人余怒未消,一邊往里走一邊教訓他:“老子一大把年紀,腿腳不靈光不便動彈,你年輕輕的,又閑著,就不知道勤回來幾趟,多打探消息,要是早知道蘭丫頭成了沂王府的夫人,我們不是早回來了?也不用這會子追上去?!?/br> 原來這對父子正是陸老爺和陸家大哥陸海平,陸老爺當日聞得風聲不妙,聲稱出門訪友,實際直接帶領全家逃到了隔壁濟南府,他在濟南城郊鄉下買了個小莊子,這些日子就一直住在莊子上。 起初他也時時派下人出去打聽著,越打聽越嚇人,青州民間傳得沒譜,他連蘭宜死活都不能確定,只知道楊家,沂王府他一個也惹不起,便死了心,只想保住現有的家業要緊,更加不敢冒頭。 直縮到如今,青州那邊圣旨都下了,局勢終于趨向明朗,陸老爺聞聽喜訊,眼里精光四射,帶上全家恨不得插翅往回飛。 到底飛晚了一步,蘭宜跟隨沂王進京了。 這不要緊呀,追就是! 皇上老爺做壽可是大場面,說不定里面還能逮著發財的機會! 至于換了個女婿這種小事,陸老爺心里在別扭了一陣——沒超出一盞茶的時間以后,就坦然接受了。 這個女兒生下來他就曉得有本事,不然怎么嫁給楊文煦以后,楊文煦就從一個小小秀才接連高中,一路考進了翰林院呢?都是他女兒旺的呀。 是楊文煦自己不惜福,偏寵那個夭矯的小妾,虧待他的好女兒,把福分都作沒了,活該他一家倒大霉。 “公爹,里面都安置好了,你老快進去坐吧?!奔o大嫂賠著笑從船艙里出來,“你老放心,等見著了大妹,我肯定多說好話,憑大妹怎么埋怨,我也不惱,只要大妹消氣,就是打我兩巴掌,我也受著?!?/br> 陸老爺才勉強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這就對了。我想蘭丫頭也不會那樣無禮?!?/br> ** 沂王府的船隊平穩地在水上行著,一路快接近了通州。 到通州以后,基本就算是進了京城地界,水路在此結束,從這里起,只能走陸路了。 沂王府所攜車馬行李眾多,需要從船上一一卸下來,隊伍因此在通州停留了一日。 這時剛是七月二十五日,覲見時間還很充裕。 蘭宜系上斗篷,帶好帷帽,在侍女的攙扶護持下從船上下來后,轉身看了一眼。 他們出發的青州碼頭就是個大碼頭,南來北往不少貨船,但與通州這里仍不能比,通州號稱天下第一碼頭,順運河而上的官船民舟不計其數,而沂王府的船隊在這些船只的襯托之下,愈顯得鶴立雞群般的出眾,雄偉華貴之勢令人望之生敬。 蘭宜微微蹙了下眉。 路上的時候她要維持跟沂王的距離,無暇顧及其它,也未多想,此時忽覺出一點不妥。 沂王本來已招太子猜忌,進得京來還毫不掩飾,如此招搖,是好事么? 她沒有說出口。 現在她能跟沂王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 她盡力去自我約束……因為她實在約束不了沂王。 其實,至今為止,他倒也沒做什么真正過分的事,譬如喂藥那樣的舉動,只有一次,她風寒好了以后,就沒再出現過了。 但蘭宜深深的警惕揮之不去。 有七八分是被這十來天的旅程鬧出來的,船在水上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太方便沂王隨心所欲,她有時懷疑他沒別的意思,就是船上時光閑極無聊,以她的反應取樂而已。 就在下船前,被招惹得忍耐不了時,她把話攤開質問過沂王。 沂王沉思了片刻,道:“你說的有些道理,回想起來,正因你總是反應過激,避本王如蛇蝎,本王才覺得很有樂趣?!?/br> 蘭宜:“……” 她后悔問了,這是人話嗎。 她的眼神連著心整個都冷下去——當然重生以來就沒熱過,但如此被視為消遣玩物,仍令她感到憤怒。 即使她知道她只能憤怒,仍是會產生這種情緒,她的身份低微,但她不覺得自己就該卑微。 艙外兵士稟報已達碼頭,船將靠岸,沂王沒有立即出艙處理事務,而是又向她提了個建議:“下一次,你不妨試試對本王溫婉柔順,事事依從,說不定本王就失去興趣,索然無味了?!?/br> “……”蘭宜沉默了好一會,冷冷瞪他:“多謝王爺好意,我不敢領,王爺還是留著自己用罷?!?/br> 沂王輕輕笑了一聲。 今日預計該靠岸,他穿戴齊整,鴉青色衣袍配玄色革帶,身量修長,神采奕奕,笑時薄唇揚起,冷漠一掃而空,雖則短短一瞬,也令人有目眩之感。 他沒再說話,轉身出了艙門。 作者有話說: 昨天大家的評論很貼切,所以今天大概是這么個狀況。 蘭宜:尋刀。 沂王:收爪。 第37章 沂王在京也有一座府邸。 是他十五歲出宮那年所居, 住了不到兩年,奉旨成了婚, 之后就算是成人遠赴封地去了。 府邸空置多年, 只留了幾個下人做日常的打掃維護,沂王在通州停留休整時,竇太監先行一步, 帶了一堆人手及行李趕過去布置安排。 隔日一早, 沂王再率車隊不疾不徐地往城里去。 京城沂王府位于皇宮外,距通州碼頭約有五六十里的路程,車隊終于行到時,天色已近了傍晚,秋日晚霞鋪滿天際,出得車來, 抬頭便見到不遠處的皇城巍峨恢弘, 朱墻連綿幽深,一眼望不到頭, 明黃琉璃瓦高低錯落,在夕陽下閃耀出金燦燦的光芒。 沂王于車下駐足,觀看良久。 蘭宜不知他是何等心緒, 這座皇宮對于他來說是家鄉, 少年離鄉, 十來年間只得機會回了兩次,此時距上一次已過十年,想來觸景生情也是難免。 小跑迎出來的竇太監見此, 未上前打擾, 靜靜立到了一旁。 蘭宜沒有先于他入府的道理, 下車后, 也只有立在他身后側等著。 晚風吹來,微帶涼意,她動了動,翠翠幫她將斗篷籠緊了一點。 不知是不是這點動靜驚動了沂王,他終于緩緩轉身,看過來一眼。 蘭宜怔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