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第9節
早膳時,常見與他道:“回王爺,吉安院那邊傳來消息,說寧姑娘還未燒退?!?/br> 沈皓行沒有說話,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在用過半碗百合粥后,才開口道:“去將淮南上送的童參拿去吉安院?!?/br>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還有鹿茸、雪蓮、靈芝……” 這一路上,各地官員與富甲豪紳,皆獻出不少寶物,其中包括各地盛產的名貴草藥。 沈皓行也不知這當中哪些對寧妱兒的病有幫助,最后干脆讓常見將東西都拿去吉安院,讓大夫看,哪個能用上,便給寧妱兒用。 常見自幼便跟在沈皓行身邊,他自以為對他的脾氣秉性已經極為熟悉,然而今日卻實在琢磨不透了。 明明昨日王爺還對寧姑娘動了殺心,今日卻又要拿藥救人,這實在不符合常理。 再說,王爺從不做無用的事,拿這么多好東西去給一個將死的女子? 他所熟知的魏王可沒有這般心善。 常見一時沒動,暗暗揣測著沈皓行的用意,可左思右想,也沒能琢磨明白,于是他干脆直接上前問:“王爺可是有何打算?” “打算?”沈皓行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沒有打算,你照做便是?!?/br> 沈皓行不打算解釋,常見也不敢再問,站在一旁微微出神。 “你是想等明日那小病秧子斷了氣,再去么?” 沈皓行冰冷的聲音將他驚得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屬下這就去!” 沈皓行猜出常見對他今日的行為極為困惑,但他心中清楚,這可不是什么善舉,只是對那小病秧子的獎勵罷了。 畢竟,她昨夜的確沒有入他夢境。 很識趣,合該得到賞賜。 趙正則為官清廉,也從不喜與商賈之人結交,為官這么多年,所賺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維持趙府日常開銷定是足矣,只是護心的草藥向來名貴,寧妱兒每日光藥就要喝掉五副,僅用于給她治病的費用,就占了闔府的近乎一半。 趙正則從未有過埋怨,當初還是他策馬將這孩子從寺中接回來的。 那孩子當時剛到兩歲,比尋常家的一歲小兒還要小上一圈。 那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一雙又大又水亮的眼珠子好奇地望著他。 “你是我的,新爹爹嗎?” 聽到她稚嫩的聲音,趙正則鼻頭泛酸,盡可能用溫潤的聲音與她道:“我是你姑父?!?/br> 兩歲的寧妱兒似是失落地蹙了蹙眉。 然而不等她在開口,趙正則卻忽然又道:“姑父姑父,這當中含著一個‘父’字,小妱兒,往后我便是你半個父親?!?/br> 小寧妱兒明顯愣了一下,隨后那張蒼白瘦小的臉上,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兒時的記憶大多都已隨時間遺忘,然而那日在馬背上,趙正則與她的對話,卻深深的印在她腦中。 生母難產而亡,生父將她遺棄,她此生應當早已亡故,然能活至今,實屬幸事。 然她心中清楚,這份幸運總歸是有離去的那一日,而如今,那一日要來了么…… 趙正則從府衙趕回,得知寧妱兒燒還未退,連官服都未更換,直接來到吉安院。 寧有知昨日已經守了一夜,經他好生相勸才肯回去休息。 他坐在床邊,望著床榻上臉色慘白,唇畔發烏的少女,許久后,他忽然揚聲道:“小妱兒,爹爹在來看你了,有爹爹在,我的妱兒不必害怕?!?/br> 趙正則深吸一口氣,義正嚴詞道:“我的妱兒從不喊疼,從不怕苦,從未埋怨過天之不公,這般良善懂事的兒女,我趙正則便是要看看,有哪個牛鬼蛇怪敢來驚擾我女兒!” 說著,他用力一腳擦在地板上,地面似在隱隱發顫,床榻上少女的睫毛也在不經意間微微顫動,片刻后一行清淚從眼角滾落。 寧妱兒的高熱是夜里退去的,退去后不久,她便醒了過來。 醒來時屋中亮如白日,姑父姑母,表妹表兄,皆在她身旁。 見她忽落下淚來,寧有知終是忍不住將她攬在懷中,抱著她哭。 趙采菲背過身偷偷抹淚,趙茂行紅著眼上前勸慰。 趙正則長出一口氣,笑著道:“我這官服還未換,穿了一整日,難受極了,便先回去了?!?/br> 他推門而出,幾步邁上廊道,在走到廊燈昏暗的一截路上時,他忽地停下腳步,年近半百的男人,扶著廊柱駐足許久。 待他再次走入光亮中時,濕潤泛紅的眼眶里卻是帶著笑意。 汀蘭苑的閣樓上,沈皓行原本早已歇下,卻不知為何,忽然醒了。 他起身朝暗處打了個響指,一道身影穩穩落在他面前。 “吉安院那邊可有動靜?” “回王爺,半個時辰前,吉安院來報,寧妱兒燒熱已退?!?/br> 黑暗中,沈皓行微微合眼,“可醒了?” “還未得到消息?!?/br> “去看?!彼曇魩е鴰追稚硢?,“看完立即回來復命?!?/br> 黑影瞬間離去,屋內頓時只剩他一人。 良久后,那黑影再度出現。 “寧妱兒醒了?!?/br> 沈皓行揮了揮手,由于方才一直保持著一個動作,此刻抬手時明顯胳膊有些發麻,黑影離開后,他干脆起身下榻,一面活動著筋骨,一面朝窗邊走去。 他將窗戶推開,神色不明地望著吉安院的方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9-12 15:00:00~2022-09-13 00:22: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嘟嘟嘟 2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九章 是本王將她嚇到了 寧妱兒高燒不退時,整個趙府似是都被一層陰霾籠罩,待她身子好轉,往日那輕松愉悅的氛圍又立刻回來了。 趙茂行一掃幾日疲態,走路都較之前輕快不少,他將自己珍藏許久的一幅名畫取出,愛不釋手的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咬緊牙根,將畫小心翼翼卷好,帶著走出書房。 趙府南苑的一處水榭中,沈皓行輕撫古琴,那聲音流轉舒緩,引人入勝。 趙茂行都不由聽愣了神,沒注意沈皓行的目光根本沒有在他那副珍愛的畫卷上停留過。 沈皓行微闔著眼,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許久后才漠聲開口:“本王向來不懂賞畫,既是難得佳作,何故要贈予本王,自己留著便是?!?/br> 趙茂行總覺得今日的沈皓行哪里不太對,卻又說不出是何緣由,畢竟他說話時,還是如之前那樣面色溫潤,含笑和善。 趙茂行起身朝他恭敬拱手言謝,“王爺心善,前日用名貴草藥救治趙府家眷,闔府上下無不感激,卑職是想借此畫來表達對王爺的感激?!?/br> 家眷…… 沈皓行沒有說話,慢慢睜開眼來,琴聲的韻律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 趙茂行并未覺察,繼續說道:“原本寧表妹是打算一道前來謝恩的,但她身子剛剛恢復,大夫說不宜外出走動,還望王爺見諒?!?/br> “哦?”沈皓行眉梢微挑,“這是她原話?” 趙茂行點頭應是。 沈皓行卻是笑了,那小病秧子嚇成那副模樣,便是身子徹底康健,怕是也不敢來見他,便用這鬼話來糊弄。 “藥材本就是為了救人性命,既是物有所用,這便值當了?!?/br> 他指尖稍加用力地向前掃過,蜿蜒的河流仿佛忽然被人攔腰折斷,他眉眼微沉,唇角卻依舊保持著溫潤的弧度,“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那忽然的一聲讓趙茂行有幾分怔然,“王爺但說無妨?!?/br> 沈皓行抬眼看他,問道:“那日你去取傘,為何耽擱那般之久?” 趙茂行如實答:“有一位老者在路上意外滑到,卑職憂心……” “哦?”沈皓行沒等他說完,眉眼微沉,指尖在琴弦上又是一掃,如平靜的河流忽然卷起漩渦,“為救老者,便讓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在風雨里苦等?” “啊……”趙茂行一時啞然,頓了片刻,才解釋道,“王爺有所不知,寧表妹她此次犯疾,并非風寒所致,大夫說,是受驚嚇而致的?!?/br> 沈皓行雙手落于琴弦上,倏地一下收了琴音,面容上溫潤的笑容也徹底收起,他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男人,“那日亭中僅本王與寧姑娘二人,依你所言,便是本王將她驚嚇到了?” 趙茂行與魏王相處的這段時間里,頭一次看到他這副神情,也不知為何,手心竟驀地生出一層冷汗,他連忙就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也許是因為表妹擔憂風雨太大,會致她心疾發作,這才受了驚嚇……” “嗯?!边@個解釋倒是不錯。 沈皓行面容忽又一松,重新彎了唇角,“一個陌生的老者,一個真心相待的女子,茂行為何會選前者?” “這、這、這老者年歲過高,身子骨……” “據本王所知,寧姑娘那副身子骨,也好不到哪兒去啊?!?/br> 沈皓行似是在與他閑聊,可句句都令他難以辯駁,不知不覺中,趙茂行額上也滲出了一層細汗。 沈皓行神色自如地拿起折扇,緩緩起身道:“所以說,你口中所謂的真心相待,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呢?” 趙茂行再也辯駁不出,只是結結巴巴地道:“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是真心待表妹的……” “嗯,本王知道,茂行你最是在意你那表妹?!鄙蝠┬姓Z氣好似寬慰,然而這番話在此刻確顯得格外諷刺。 趙茂行徹底啞言。 沈皓行不在看他,而是轉身望向湖中心那片荷花叢。 這個時候的荷花,早已不似夏日里嬌艷繁華,可即使如此,在愈發寒涼的天氣中,它們照舊個個挺著花桿,不服輸,不甘心,但仍舊會一點點衰敗。 沈皓行微瞇著眼,許久后淡淡開口:“聽說衡州的中秋燈會,甚為熱鬧?” “嗯?”趙茂行還在深深的糾結自責中,顯然是沒留意到方才沈皓行說了什么。 沈皓行也并未氣惱,耐著性子又道一遍。 這次趙茂行是聽明白了,悶聲悶氣地道:“五日后便是中秋燈會,那是衡州一年到頭來,最為熱鬧的一日,甚至比過年時還要熱鬧?!?/br> 一聽這語氣便知他心不在焉,沈皓行索性回身問道:“福華寺的事,還未理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