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秧 第8節
趙采菲梗著脖子道:“我為什么要和別人學?” 寧有知拍桌子道:“還嘴硬呢,你若是額上真落下疤來,日后哪個還敢娶你?” 還未及笄的小姑娘一般聽到婚嫁之事,多會臉紅含羞,趙采菲卻是沒有一點反應,直接就道:“我為什么要等人來娶,我還不想嫁呢!” “呸呸呸!”寧有知趕忙站起來,作勢要去捏趙采菲的嘴,“這是佛門之地,你可莫要胡說八道,別入了佛祖耳中,真叫你,誒呦……” 趙采菲偷笑著一把將寧有知拉到床上,母女倆摟抱在一處。 寧有知一邊喊她放手,一邊故作用力的錘她后背,趙采菲不僅不放,還在寧有知身上撓起癢來,寧有知嘴上斥她沒有正行,神情卻是笑了。 母女倆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以前趙采菲玩鬧起來,也會有類似的舉動,寧妱兒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忍不住與她們一起歡笑。 今日寧妱兒實在提不起勁兒來,極為勉強地勾了下唇角。 約摸一個時辰后,烏云徹底消散,被雨水沖刷過的柃山,在夕照之下,似是籠罩著一層佛光,讓人身處其中,心緒逐漸安寧。 回去這一路還算順利,就是比預計晚了一個多時辰,待回到吉安院時,正好到了晚膳的時間。 結果寧妱兒一進房門,什么都顧不上做,直接坐到妝臺前,將那塊兒翡翠從胸前取了出來,對竹安道:“快幫我把這東西解開?!?/br> 若不是之前姑母和表妹一直在身邊,她怕他們知道后,她解釋不清,便一直不敢去取這東西,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便是迫不及待想將它取下。 竹安和歲喜對她的東西最為熟悉,第一眼就看出這翡翠不是吉安院的東西,且這翡翠色澤鮮亮,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竹安來到她身后,低頭認真解起紅繩。 歲喜心中也滿是好奇,但她看到寧妱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也不敢多問,只是在一旁候著。 片刻后,竹安抬起頭為難道:“小姐,這翡翠被人系成了死扣,奴婢實在解不開?!?/br> 寧妱兒面上愁云更深。 歲喜連忙接過手來,“小姐別急,奴婢試試?!?/br> 又等了一陣,歲喜急得額上冒汗,也沒將繩子解開。 寧妱兒抿唇道:“取剪刀來?!?/br> 可這繩子不知是用什么線編織的,竟連剪刀都無法將它剪斷。 最后,寧妱兒咬牙道:“拿燭臺來?!?/br> 這便是用火燒的意思。 竹安和歲喜生怕火星傷了她,動作萬分謹慎,硬是折騰了許久,依舊沒將這紅繩燒斷。 寧妱兒有氣無力地坐在那兒,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魄似的,呆呆地望著鏡中翡翠出神。 許久前夢魘中的片段再度襲來。 她仔細在腦海中回憶著那些畫面,起初還有些模糊,后來便愈發清晰。 清晰到她與他糾纏在一處時,連臉頰上被汗水粘濕的發絲都清晰可見。 他薄唇四處游走,掠過脖頸,鎖骨,胸前,最后讓她翻過身去,又開始細啄后背…… 這當中絕無翡翠的蹤影。 如果說夢境預示著將來,為何翡翠會不見了。 可若是夢魘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巧合,魏王怎會對她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寧妱兒打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小木盒。 她打開木盒,里面是許久前碎成兩半的白玉牌,她拿起其中一塊兒碎片,細細打量著上面的裂痕。 許久后,她倉皇地將白玉牌丟回盒中,再度看向鏡中靜靜躺在她胸口的翡翠。 “這塊兒翡翠,也是對你的賠禮?!?/br> 沈皓行的聲音在耳中回響,寧妱兒唇畔微張,呼吸似是戛然而止。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景象也瞬間浮現在眼前。 她想起來了。 那日在她帽子落下前,有樣東西從她眼前飛速閃過。 正是那東西將她帽子打掉的,而那東西飛出的方向,正是汀蘭苑的閣樓處。 所以,她與他初見時的對視,不是偶然,是他刻意為之的! 寧妱兒心臟的部位猛然顫了一下,隨即便傳來一種猶如針扎般的刺痛。 在徹底陷入黑暗前,她似乎聽見沈皓行在她耳旁,輕聲地說: “你是在怕本王么?” “無妨的?!?/br> “噓……” 吉安院的夜里許久沒有這般忙亂過了,寧妱兒暈厥之后,歲喜立即將張大夫請了過來。 竹安將白日里他們去福華寺,落雨時寧妱兒躲在亭內的事道出,張大夫便以為是染寒的緣故,開了幾副驅寒散熱的藥,然而到了午夜,不僅未曾好轉,且還燒得更加厲害。 張大夫便又詢問寧妱兒今日的精神狀態,得知她愁眉不展,且面色一直發白,這才恍然意識到,這不是受寒,而是受了驚嚇。 患有心疾的人,最受不得驚嚇,若真是嚇得狠了,也是能引起高熱不退的,張大夫忙又開了安神固心的藥。 汀蘭苑里,沈皓行坐在書案前,看完這幾日從上京送來的書信后,點燃丟入琉璃壺中。 壺中火星燃盡,常見上前將擱上蓋子,道:“可是娘娘催得急了?” 沈皓行心中嗤笑,就連常見也猜得出這信中的內容,母妃何故要多費筆墨。 不過早幾日或是晚幾日罷了,還擔心他丟了不成? 沈皓行緩緩起身,朝窗邊走去,“今日在福華寺,是你找人攔了趙茂行的路?” 常見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件事,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屬下做的,屬下是想拖延些時間,好讓王爺探出一二?!?/br> 沈皓行忽地笑了,“嗯,做得不錯?!?/br> 常見蹙眉上前,壓聲道:“王爺可探出是何人指使?” 沈皓行沒有說話,許久后才悠悠地問道:“你說,若她死了,我可還會夢魘?” 常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樣玄乎的事,誰能說得準,再說,便是要動手,也該等到他們離開后,再叫人暗中行事,眼下不宜生出事宜來。 還不等常見勸說,沈皓行卻是先開了口。 “罷了,連個雨都不敢淋的病秧子,何故用本王動手?” 常見忙道:“王爺說得是,若不放心,待回京之后,再下手也不遲?!?/br> 沈皓行回過頭來,冷冷看他,語氣中隱含警告,“不要擅作主張?!?/br> 常見自幼就跟在沈皓行身邊,自認對沈皓行的脾氣秉性甚為相熟,然而今日,他頭一次發覺有些捉摸不透沈皓行的意思了。 “是?!彼響?,隨后頓了片刻,試探性地問道,“吉安院那邊的人可要撤回來?” “不必?!?/br> 沈皓行說完,揮退常見,獨自站在窗旁望著夜闌星空,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許久后,他慢慢垂眸看向掌心,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女子發絲從掌中滑落的冰冷觸感,似乎沒那么討厭。 倒是……有幾分莫名的舒服。 第八章 我的妱兒不必害怕 “這世間最骯臟,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間的□□,你若身為尋常人,倒也作罷,然你身負血海之仇,斷不能沉迷情愛,你可記???” 從沈皓行記事以來,容貴妃便會時常與他說這樣的話。 還記得七歲那年,他習武時不慎扭傷腳踝,恰好有一尚藥局的宮女路過,身上帶著跌打藥油。 他身邊的小太監手重,涂抹時令他疼痛不已,那宮女便出手幫他上藥。 也不知這事是如何傳進母妃耳中的。 那晚,他在一幅山水畫前跪了整整一夜。 母妃也一宿未眠,她就守在他身旁,但凡他因為太過疲憊而出現松懈,她會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的鞭子將他抽醒。 那日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宮女,聽人說,她失足墜井了。 掌心中冰冷的觸感漸漸散去,沈皓行眸光如午夜河岸上凝結的冰霜。 他轉身朝凈房走去,用皂角不知洗了多少遍雙手,最后泛白的指腹上皮膚松弛到凹凸不平,他才作罷。 第二日晌午,暗衛來報時,沈皓行才得知,昨日那小病秧子果真是病倒了。 他夾菜的動作略微頓了一下,問道:“可是風寒所致?” 昨日好歹也幫她遮了風,若這小病秧子還是不爭氣,那便是她該死,可怨不得他了。 暗衛道:“大夫診斷,是因驚嚇過度所致?!?/br> 沈皓行擱下手中玉筷,拿起一旁帕子,動作極其優雅地輕拭著唇角,道:“死得了?” 暗衛道:“大夫言,三日內燒退,便可康復?!?/br> 沈皓行揮了揮手,眨眼間暗衛便沒了蹤影。 “嘖?!彼従徠鹕?,踱步朝窗邊走去,無奈嘆道,“本王便是這般嚇人么?” 若是知道怕了,那便乖一些,莫要再往本王夢中鉆了。 翌日清晨,天還未徹底明亮,沈皓行便醒了,如之前那般,他下意識用指尖去點眼角的淚珠,然而所碰之處,未有半分濕潤。 沈皓行怔了一瞬,這才意識到昨夜并未夢魘。 呵,總算是不用聽那廢物哭哭啼啼了。 他起身攏發,手掌觸及發絲傳來的冰涼溫度時,沒來由頓了一下,方才略微不錯的心情,似乎瞬間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