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彈痕與煙(05)
顧姎除了剛開始會收到秦穆的短信報平安,后面就很少收到他的訊息了。 她嘗試過打電話,但因為兩人有時差,加上秦穆似乎特別忙,很多時候完全找不到人。 校醫大哥方盛倒是不著急,老勸她別擔心,乖乖等他回來就完事,好好準備之后的高考,顧姎沒辦法,只得再度投入學習,時不時會拉唐良文等人出來唸書。 老白恰巧也準備跟家人去一趟美國,所以沒能加入他們的讀書小團體。 有時候顧姎失眠特別嚴重,一闔眼就忍不住在腦里拼命復盤一些科目習題,要不就是起來刷題,她買了幾套物理和數學的試卷,一寫就是兩三小時,陪她視訊挑燈夜戰的還有魏祁跟魏深,兩人時常半夜斗嘴,要不就是講題,讓顧姎訝異的是,魏深的進步速度太快了,幾個科目一下子就趕上了唐良文的程度,除了英文與物理,基本上已經快要穩了。 「睏死老子了,他媽的?!?/br> 深夜刷題的魏深一般脾氣特別暴躁,話筒里傳來他刷刷的寫字聲,「這是什么垃圾題目,我看這題型出現了五次,可沒有一次是出現在??祭镱^的,傻逼玩意兒,浪費我時間?!?/br> 顧姎也很暴躁,「是吧?我特別煩數學,我已經刷題刷得挺煩的了,三角函數斜率法、面積法跟造圓切線法,感覺似乎什么都得會才能確保萬無一失?!?/br> 魏祁忍不住直笑,「我天天聽你們倆嘮叨,怎么就沒人心疼我,cao?!?/br> 顧姎更暴躁了,「我男朋友經常搞失蹤,你們也該體諒我?!?/br> 「你們上次視訊通話是什么時候?」魏深問。 「三天前?!?/br> 「他看起來是容光煥發還是面色憔悴?」 顧姎想了想,「看起來一般般吧,好像跟他的母親同住,我們倆視訊時也沒特別說什么,單純是報平安的概念?!?/br> 「至少還聯絡的到?!刮浩钫h,「深哥曾經給我失蹤整整一週,你男朋友比他好多了?!?/br> 「我有什么辦法?」魏深説,「我媽都進了重癥監護室了,能不陪她嗎?」 顧姎沉默下來,盯著手里的試卷,突然來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我想考美國的大學?!?/br> 魏祁有些詫異地說,「你母親不會同意吧?又要去美國?」 「我跟我媽討論過了?!诡檴毜氐?,「她沒干涉我的決定?!?/br> 她想在秦穆出生的國家唸書,也許這個地方充斥著對秦穆而言不怎么美好的回憶,可這里終究是他出生的地方。 既然秦穆已經開始在收尾了,那也代表他已經排除了任何可能危及她性命的危險,所以她去哪兒唸書其實都是一樣的。 顧母剛開始聽見她仍要去美國唸書的決定,并沒有馬上答應她,反而是怔怔地看著她許久,才笑道,「我會尊重你自己選擇的人生?!?/br> 顧姎原先以為她的母親是真的放下了心,可有幾次她仍是看見母親發紅的眼角,似乎在心里經過了幾番掙扎,但就是沒有嘗試干涉她的決定。 當年父親成了緝毒的刑警,母親也不曾提出讓他換個崗位的請求,即便后來父親意外離世,母親仍然毫無半點埋怨或后悔的想法。 「你跟秦穆那傢伙談過了嗎?」魏深説,「搞不好他不希望你去美國唸書,讓你一定要在國內唸大學?!?/br> 顧姎笑了一下,「他怎么會?!?/br> * 秦穆在幾個月前收到母親病情惡化的消息。 醫生説她的時日不多了,胃癌的癌細胞擴散得很快,加上秦母不愿接受化療,大概僅剩三個月的壽命。 來到美國后,秦穆看見他的母親已經被安排得妥妥當當,住在一個跟過去相較起來更舒適安靜的小房子里,醫生跟護士定時過來觀察她的病情,得到了最好的醫療照顧。 秦曦見他回來了,攆散在身邊圍了一圈的護士,等到他們離開了,才在躺椅上坐了下來,還掏出一包煙盒,問他要不要抽。 秦穆面色淡淡地搖了搖頭。 秦曦一笑,沒在意,自顧自地從煙盒里抽了一根煙出來。 此時的秦曦已是形銷骨立,連抽口煙都稍嫌費力,卻難得耐下心來點煙,放入唇間緩緩吸了一口。 「回來啦?!顾f,「有把握嗎?」 秦穆低下頭,輕聲道,「有?!?/br> 秦曦笑出聲,面色蒼白的臉龐滿是輕淺的笑意,「不錯,機會把握住了,就萬無一失了?!?/br> 她將枯瘦的背脊靠上躺椅,神情懨懨地盯著手里的煙幾秒,然后說道,「你父親很看好你,你很爭氣,接下來我的死會帶給他更多的愧疚感,你要好好利用?!?/br> 說罷,她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吸得發紅,好了半天,終于吐出一個濃郁的煙圈。 「說起來我最放不下的是你,聽起來很可笑對吧?」他的母親微微一笑,嶙峋的指節夾著煙頭,語速極慢,「幸好你的命比我好?!?/br> 秦穆安靜地注視著她,沒有說話。 秦曦咳嗽了幾聲,嗓音喑啞,「別走我的老路,秦穆?!?/br> 煙灰撲簌簌地落在她的手上,但她恍若未覺,「我在那么年輕的時候,一個人在國外懷了身孕,沒有人教我怎么做一位母親,更不知道該怎么去愛你?!?/br> 「無所謂?!骨啬抡h,「您已經將我扶養長大了?!?/br> 秦曦咯咯笑出聲,「你是指我在你的胳膊上燙煙疤虐待你的事情呢?還是我把你扔在無人的街道上,讓你自己走回家這件事呢?」 秦曦自認自己不是什么好母親,扶養秦穆的那些年,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如何讓自己獲得解脫,若是秦穆能被她趕走,被他人收養,也好過給一個可憐的妓女養大成人。 秦穆的生父控制欲太強了,在黑白兩道都有一定的地位,報警是徒勞無功的,他要她屈服,要她將他視為唯一的依靠,甚至數次強暴她,還眼睜睜地旁觀她獨自一人懷著身孕艱難求生,然后在她生下秦穆的那一天,溫柔地問她認不認命? 她咬牙切齒,説她不認命。 于是那之后,她徹底沒了退路,不得不去賣身以求溫飽,孩子喝不到奶水也不哭不鬧,只是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她。 好幾年過去了,秦穆即便遭受她的冷暴力,抑或是各種為難,僅僅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她滿懷恐懼,她的家人朋友大多都避她如蛇蝎,在鄉下的父母也因為她被強暴的丑聞感到極其羞恥,被村內的人們恥笑,所以徹底和她斷絕了關係。只有這個孩子,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無論被她拋棄了多少次,都會瘸著腿,忍著痛,流著血,一步步回到她身邊。 黑發男孩仰起俊秀的臉龐,黑白分明的眼眸不帶任何情緒,語氣卻相當溫和。 他說,「我是您兒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