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共負一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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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鱗悠悠轉醒時,模糊地辨識出亦愛卿勁瘦的背影。 她似乎一振臂把什么東西掀翻在地,然后猛踹了幾腳。 魚將軍抱著長槊靜靜站在一邊,隨著她每落下的一腳縮一下脖子。 文鱗心情轉晴:看愛卿這樣生龍活虎,甚好(主要還是見她追到了自己身邊,心情甚好)。他掙扎著爬起來,揣著手到她身邊一看,發現她在暴揍自己尊貴的皇叔。 沒有見識過廣袤原野和外國供物的小皇帝還不知道,蛇鷲踹蛇就是這樣式的。文蜃的乘輦又又又被掀翻,王八蓋子翻不過身,只能由著臉色正陰的亦渠折辱。實在憋不住了,他雙手交迭護著自己小腹,咬牙切齒:別踹了! 亦渠依言收腳。她背著手,眼光并不偏移,對魚將軍淡淡道:把錦東王鎖住。 文蜃震怒,熏紅的視線在亦氏和魚氏之間交替掃射:你敢!你們竟敢! 亦某倒要問問錦東王怎么敢以下犯上。亦渠已經接過魚將軍用來綁鹿腿的粗繩,蹲下,用彎折的粗糲麻繩拍拍王爺的臉頰。她鎮靜的幽黑瞳仁盯緊他,謀逆罪在本朝仍然是要除以剝皮極刑的,錦東王是不是皮囊發癢了。 文蜃喉結一滾,不再作聲。亦渠扶著他椅背,把他從泥地上抬起,再用幾股繩把他綁縛在已經泥污的乘輦上。她踏著他后背將繩結勒得一再緊,文蜃不適,發出低怒的嗯呃聲。 文鱗呆看著。亦渠回頭見他醒了,立時收起殺人放火金腰帶的戾氣,拍打雙手和袖幅,含笑道:“陛下醒了,餓不餓?冷不冷?” 冷是不冷,但他被她的變臉激得打了個寒顫。亦渠隨即目光一轉,從錦東王背后硬生生薅走了他的坐氈和貂絨披風。 文蜃欲哭有淚:“你……!”上下牙已然開始打架。 “錦東王是德隆望重的長輩,應當體恤陛下?!彼堕_披風給已經像條小毛狗的文鱗披上,一邊諄諄教誨謀反不成反被生擒的便宜王爺。 故而事實就是,錦東王在進城前就在北郊安排了一伙私兵,等著策應起事。冬春之際郊祭活動多,沒準能逮著個機會。打暈了小皇帝在前,在錦東王與錦東兵桀桀怪笑之時,誰都沒料到后面的枯枝叢中會沖出兩個眼冒兇光的奇俠。 魚將軍補充說明文鱗昏迷時發生的故事。說到此處,他謙虛地一點頭:“保駕的其中一人正是末將?!?/br> 然而戀戰至極想要把一身武藝揮灑在這群錦東兵身上于是追出二里地,最后華麗地翻身下馬開始rou搏導致現在馬也丟了方向也忘了的那個人也是他。亦渠默然想。太想立功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現在只有亦渠騎來的一匹馬在旁邊費勁地啃地衣??赃昕赃甑穆曇魹檫@詭異的畫面徒增了一分滑稽。 亦渠暗嘆氣,還是問:“陛下餓了嗎?!?/br> 文鱗回過神來,小雞啄米地點點頭。 亦渠溫和道:“好。陛下,既然此行是冬獵,就不要失了狩獵的樂趣?!?/br> 文蜃下腹一緊。千萬別是拿他當靶子射。 可她只是問魚將軍又借了把小弓。背上箭囊,她牽著文鱗走向馬匹。她將他托舉上馬,隨后如他所愿地,牽住了他的韁繩,為他緩步引路。 文鱗心突突急跳兩下。他又注意到她在帽檐下悄悄散逸出來的細發。不知是否雪光照應所產生的錯覺:他發覺她已經有幾根白發。 “陛下,坐穩了?!彼皇菍㈨\繩在手掌上繞緊,略別過來的側臉,似乎笑意溫柔,卻永遠帶著雪后寒冷的弧光。 她將他抱坐在懷中。兩人在低凹的馬背鞍橋上越靠越近。亦渠扶著他的手,將形狀惡毒、釘入rou中便隨野獸掙扎而越咬越深的箭鏑悄然對準了遠處。向北,原野上有一層薄薄的冰殼,草窠一碰便會化為齏粉。曾夸??谡f自己愛獵熊的文鱗此時呼吸不由急促起來。他并不想讓她發覺自己這么緊張。 “陛下,是一只才出毛的野兔?!彼谒i后輕輕說,一邊調整著拉弦的力度,“陛下吃過兔rou嗎?” 文鱗穩住自己的語氣,應道:“沒吃過,但聽說...聽說很鮮?!?/br> 她微笑:“那很好。陛下,請繃緊弦?!彼罩形从袆O的手,替他撐滿了弓。風聲吹過他發熱的耳朵,他因即將剝奪生命的殘忍與刻意貼近的狎昵而慌亂。 她要他盯緊前方。風聲尖旋著,附著在飛逝的箭羽上,篤地一聲,射穿了野兔的頭骨。 它甚至未及痛苦。文鱗呆呆松弛下酸脹的雙手,亦渠驅馬過去,彎身從血液飛濺的草間提起已死的野兔,擰轉兩下,把箭鏑拔出。 文鱗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原來休整的地方。他一激靈回過神來,見到亦渠坐在不知何時生起的火堆旁,束緊袖口,正用小刀把兔rou剝出。兔血滴落在她的棉靴上,洇出了深色的圓點。皮毛如一件本就可拆卸的外衣,從胸腹處劃開,積孕一冬的熱氣又還給了天地。 她雙手通紅,臉色卻平靜,甚至帶著一抹慈愛。 文鱗長久地看著她。他忽然起身,攏一攏披風坐在她身邊。 “亦卿以前也經常打獵嗎?!彼诨鸸庾谱魄皢?,“見你很手熟?!?/br> “先帝善獵。微臣曾陪侍左右?!彼龖?。小刀將喉管豎斷,小小的如同嘆息的氣音,咝咝游出。 他沉默片刻:“總覺得亦卿有許多朕不知道的事?!彼ь^,似乎是求問地看著她。 亦渠還是淡笑:“地久天長,君臣之間,最后一定都會相信相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