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復仇 (毒蛾篇) 下
鳳禾私宅中,白澤被打暈搬上了床,昭琁替他處理好左眼的傷,可昭娥刺得太狠,這隻眼就算癒合也會徹底失明,昭琁自知拖累了白澤,內心充滿愧疚,流魚安慰她那是白澤的選擇,秀真一也附和白澤在昭娥攻擊時不閃躲、也是他的決定,昭琁無須自責。 飛雪見識了昭娥的狠辣,不想再與宗家有過多牽扯,原想盡快返回斷頭谷,偏偏露月還未恢復嗓子,飛雪深怕這一走露月就此失聲、甚至出了其它問題,只好硬著頭皮留下。 飛雪唸叨北辰沒保護好露月、害得露月中了昭娥招,昭琁問道:「北辰也解不了昭娥的術式嗎?」 北辰道:「露月不讓解?!?/br> 眾人驚呼:「為何?」 露月為難地撓頭,用紙筆寫道:「我怕解了之后,忍不住說出一切?!孤对率莻€藏不住話的人,若無此術,恐怕真會全盤托出。 鳳禾推測:「看來昭娥小姐是要露月傳話,又不想太早洩露?!?/br> 秀真一問:「為什么要透過師娘、她不能自己說嗎?說不出口?不可能啊,她都能說給師娘聽了,那就是她怕自己將來開不了口、留個人證囉?」 秀真一一開口,立刻吸引了眾人目光,流魚不禁讚道:「秀真一,你真是越來越厲害,次次都能說到點子上?!?/br> 鳳禾道:「秀真一所言有理,對宗家的復仇完成后,她就會徹底消失?!?/br> 飛雪道:「宗家敗了,也沒法再立足,她這么恨宗家,自然也不會留在這兒,八成打算找個新地方重新開始、與過去一刀兩斷?!?/br> 昭琁急道:「我不能再等了,若不盡快救出父親就來不及了?!?/br> 蕭戰冬一盆冷水潑了過去,道:「救不了的,放棄吧,除了那個大小姐,現在還多了一名二公子,他們倆黑心妖怪加一塊,上門就是送死?!?/br> 昭琁不解道:「昭珉……他為何要背叛父親?為何對父親恨之入骨的樣子?」 安戈道:「應該跟他母親有關吧?!拱哺暾f起當年昭珉與其生母試圖逃離宗家,后被追回,昭珉受罰,而他母親直接被宗家處死。 昭琁一驚,道:「我以為他母親是病逝的?!?/br> 蕭行風嘆道:「深宅之中,骯臟的事多了去,只是你不知道罷了?!怪炖C銀號蕭氏也是九州出名的大家族,蕭行風深有體悟。 蕭戰冬勸昭琁說:「你別想著救人了,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你應該做的事,昭娥受了瞳術影響不會傷你,你那個哥哥可沒有,瞧他對你父親的態度,對你大概也恨得牙癢癢吧?!?/br> 安戈覺得蕭氏叔姪說得頗有道理,道:「我馬上安排你離開商丘城,你先回百曉園避避?!?/br> 「可是我父親……?!?/br> 安戈吼道:「他活不了了!看看他過去干的事,死算便宜的了!你要再優柔寡斷,老子直接敲暈你、捆上馬車!」 安戈這一咆嘯,嚇得懷中的阿莠嚎啕大哭,蕭戰冬馬上將孩子抱過去哄,昭琁因安戈的斥責恍了神,她始終不放棄營救熾人,可所有的人早已心知肚明熾人救不了,昭琁是關心則亂,安戈的怒罵讓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她跌坐在椅子上,雙眼泛紅、強忍著情緒,良久,哽咽說道:「既然父親必死無疑,我也不能放過殺他之人?!拐讯?、昭琁可以復仇,昭琁又為何不能呢? 飛雪諷刺道:「父子相殘后,輪到手足相殺嗎?你們宗家不死光就不停歇,是嗎?」 此時,白澤自內室走出,他的左眼包著白布,右眼堅定而凌厲,他聽見了昭琁的話,說道:「我不會讓你傷害她?!?/br> 昭琁心中抑鬱,賭氣道:「若我執意如此呢?你也要對我使用曈術?還是乾脆殺了我?這樣也許你還能用我的尸體當作謝罪的禮物回到昭娥身邊?!?/br> 白澤沒有回應昭琁的氣話,僅是默默地朝門外走去,經過飛雪時,她好意提醒:「再回去可能命就沒了?!?/br> 白澤不以為然,答:「我的命是她給的,她想要……我便給她?!?/br> 白澤回到了宗家大宅門前,繼續守候,白日,他忍受著日光帶給皮膚的疼痛,夜間,寂靜無聲的寂寞侵襲著他,一連半月,他寸步未離,陰雨落下,打濕了他身上每一吋肌膚,他想起了最初的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大雨天,大宅內,昭娥看著這場瓢潑大雨,陷入同樣的回憶……。 昭娥在廊下看雨,將手伸出去接了些雨水,看著清水從指縫留下,她知道這些天白澤一直在門外,巧心說得對,白澤相當死心眼,畢竟是在昭娥身邊長大的,昭娥的偏執多少令他耳濡目染,奪走他一隻眼不足以讓他死心,既使斷他四肢,他爬也會爬回來,要他徹底遠走,只有一個方法……。 白澤等候多時的大門終于開啟,昭娥一身紅衣、手持一把油紙傘、一如初見,白澤見到她立刻跪地認錯,昭娥走到他身前蹲下,傘下二人靠得很近……。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br> 白澤冰涼的手覆上了昭娥持傘的手,道:「從你在雨中替我撐傘那刻,我就沒想過要離開你?!?/br> 「知道我為何救你嗎?不是同情、更非善心,是因為看著比我還要悲慘的你,讓我感覺特別欣慰?!?/br> 「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是你拯救了我、給了我光明,對我來說,那就是全部?!箰?,本來就是自己的事,白澤只要曉得自己愛著昭娥便足夠了。 白澤真摯而炙熱的眼光映入昭娥瞳孔,她有了一絲動搖,可當她看見白澤受傷的左眼,她恢復了理智,決然說道:「我不想再當你的光,從今往后,你……也該忘了?!?/br> 油紙傘掩住二人的上身,傘下,昭娥抱住了白澤、深深親吻,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抓著他,因為她曉得一旦放開,她與白澤再無干係……。 昭娥突如其來的莫名舉動令白澤無比詫異,受寵若驚之際,白澤忽感一陣暈眩,在昭娥的擁抱中失去意識。 雨中,白澤倒臥地上,身旁……唯馀一把油紙傘。 雨勢不見緩,昭琁不放心白澤,特地前去探望,發現他昏迷雨中,立刻將他帶回鳳禾私宅,替白澤更換左眼傷藥時,赫然發現的左眼的傷已經癒合,可惜的是受傷的眼珠無法再見光明,昭琁想起他身側的油紙傘,推估是昭娥見過白澤、替白澤治好了眼傷,不過白澤倒在門外,想來昭娥依然沒能原諒他。 白澤被昭琁帶回后,整整昏睡三日,再次甦醒,竟渾然不識昭琁等人,甚至遺忘了自己的姓名與來歷,白澤一臉茫然,他對自己、對這世間一無所知,連曾視為光輝的昭娥,他也不再記得……。 眾人皆知白澤的失憶不是巧合,那是昭娥有意為之,他明白白澤的執拗,唯有讓他忘記一切,他才得以自由,昭琁過去懷疑昭娥對白澤是否真心,總感覺她對白澤更多的是佔有與利用,可這一回她信了昭娥的真心,正因為愛著白澤,才愿意放他離開,她抹去了白澤的過往、送給他一個全新的人生。 懵懂的白澤在房中游蕩,偶然瞥見角落的油紙傘,他拿起油紙傘,心臟突然一陣絞痛,迷迷糊糊間,他依稀感覺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卻想不起來那是什么,他不自覺抱緊了那把傘,在大雨聲中再次沉沉睡去……。 夜中,昭娥來到牢中探望昭琋,這半個月來,他日夜受雨露期所苦、遭受囚犯們殘暴的侵犯,好幾回因囚犯的手段太過粗暴而險些喪命,昭娥總會及時救他一命,她曾在昭琋手上渡過無數個生不如死的夜晚,怎能讓他死得那般輕松? 然而,白澤的離去讓昭娥失了耐性,她只想盡快結束這一切,望著腳邊赤裸著身軀、遍體鱗傷的昭琋,她無法想像自己曾經被這個男人抱在懷中,他曾經那么高高在上,原來從云巔跌入泥中只需要一剎那……。 「其實,我該感謝你,若不是你,我不會認清宗家的丑陋?!拐讯鹉贸鲐笆椎衷谡熏N喉前,冷漠說道:「我玩膩了,這就送你上路?!?/br> 奄奄一息的昭琋用剩馀不多的力氣握住了昭娥持刀的手,昭娥覺得噁心,正要撥開,昭琋微弱的聲音說出一句詞:「……孩子……?!?/br> 昭娥不禁回想起失去孩子的那日,無法控制命運的不甘與委屈讓她變得瘋狂,之后便是一步步越陷越深,她道:「你雖令我作嘔,可我是真的想留下那個孩子?!?/br> 昭琋的嘴角若有似無地揚起,說道:「……我不后悔……直到現在……從不后悔……?!?/br> 宗家的人都是瘋子,昭娥從昭琋身上感覺到熟悉的偏執,昭琋對自己不正常的佔有慾讓昭娥看見自己的影子,她對白澤有過同樣的情感,她感慨說道:「果然是宗家的血脈,看來我們仍然有相似的地方啊,念在一同長大的情誼、以及你保住我的尸身的份上,我留你全尸?!?/br> 「……昭娥……?!?/br> 「再見了,昭琋哥哥?!?/br> 昭娥一使勁,刀身沒入昭琋頸脖,一劃,血液噴灑而出,地上漸漸聚出一灘血泊將昭娥的裙襬浸濕,她在原地呆呆看著昭琋的尸體,想起了這一生與他的糾葛,她厭惡這個男人,但不可否認地,昭娥曾將他視作長兄、真心敬愛,若他們不是生在燧明族宗家,這些悲劇是否就能避免呢? 直至昭琋身軀失去溫度,昭娥才離開,轉身前,她對昭琋的尸首說道:「你我就此兩清,下一世……愿我們再無瓜葛?!?/br> 祠堂中,昭珉玩膩了各種刑具后,他將熾人作為對象、沉迷于醫療實驗中無法自拔,過去昭珉沒少拿活物練習自己開膛破肚的能力,不過拿人試驗倒是頭一回,他一邊小心不讓熾人氣絕、一邊半點麻藥不給就肆意剖開他的身體,經過這段日子的地獄之刑,被割了舌頭的熾人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昭娥解決完昭琋,下一個便輪到熾人了,拿下宗家后,她始終不曾親自對熾人動手,因為她曉得在昭珉這個瘋子手中,熾人只會更加悲慘,她只須確保熾人活著,昭珉自然會替她好好懲罰熾人。 昭珉方才割開熾人肚皮,昭娥便推門進入,昭珉笑道:「來得正好,一同看看這人的心肝是黑是紅?」昭珉發現昭娥衣衫上染了血,又瞧她一副落寞無神的模樣,猜測:「你殺了風昭琋了?」 「是?!?/br> 昭珉失望道:「真掃興,我還沒玩夠呢,你對他的恨意就這么一點點???半個月就滿意了?要不再多給我幾日?你也不差這幾日吧?」 「這地方讓人厭惡,我不想再待下去,離開前,必須做個了斷?!?/br> 「你打算去哪兒???」 「能讓我和巧心好好過日子的地方就行?!?/br> 「你真不要白澤了?那不便宜了昭琁?你被白澤施了瞳術,我可沒有,要不要幫你殺了她?」熾人寵愛昭琁,昭珉恨屋及烏,早看昭琁不順眼,他也曾想將她抓來用以折磨熾人,無奈昭琁身邊有分家的高手在,他尋不到機會綁架她,不過來日方長,要殺她總有機會。 「她得活著,白澤才有人照料?!?/br> 「要是我偏要殺她呢?」昭珉詭譎的笑容充滿試探意味。 「你不會?!?/br> 「這么信任我,我看著像善人嗎?」 「不?!拐讯疝D身關上了祠堂的門,她冷冷說道:「是因為死人殺不了人?!顾粩[手,無數燼螟蛾飛舞在祠堂內。 昭珉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醫療刀具,面對一屋靈蛾依舊面不改色,他插腰道:「過河拆橋啊,我可是幫了你好幾回?!?/br> 「幫我?也包括幫我打胎嗎?」 昭娥被灌下落胎藥后,白澤失控殺死了兩名來送藥的修士,事后昭娥等人雖將尸首處理乾凈,可宗家卻沒有過問,這讓昭娥起了疑心,幾次去宗家,她也察覺昭琋并不知自己有孕之事,原以為昭琋是主謀,這才恍然大悟有人假借宗家之名偷雞摸狗、心懷鬼胎。 昭娥從未停止查探究竟是誰送來那碗落胎藥,她查到送藥的兩名修士身份,循跡找尋與其接觸之人,譚卓身為宗家總管、負責調配人力,從他口中,昭娥得知那兩人早已因偷盜宗家財物被逐出燧明族,這點更讓昭娥起疑,進入宗家的修士皆非俗人,怎會看重錢財這等身外物?似乎更像有人蓄意安排。 線索中斷,昭娥百思不解之際,昭珉帶著對宗家的恨前來與昭娥結盟,那時起,昭娥便懷疑上了他,加深同伴對敵人的恨、傾盡全力反撲宗家,確實是他的性子能干得出的事。 燼螟蛾能夠傳遞訊息,也能蒐集情報,昭娥留下一尾燼螟蛾給昭珉并非出于盟友之誼,而是作為監視之用,昭琋與昭琁開始調查當年昭娥喪子一事被昭珉發現后,他便悄悄毀去修士記檔,甚至暗殺牢獄中的譚卓,這些滅跡之舉讓昭娥確信了昭珉正是當年送來落胎藥的主使。 她悄然不作聲,是為了讓昭珉成為自己的刀、斬落宗家,但這不代表放過他,她只是在等待……等待合適時機替自己、替那被當作仇恨種子的孩子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