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交鋒(三)
「我還有個疑問?!箘⑽蹯o默過后,又問文乙:「為何你最初要詢問我與梅大人間的關係?」 「……因為這和君上的計畫,有所關聯?!?/br> 文乙神情陰鬱,咧著嘴這么說道,雖然模樣諷刺,卻又好似帶著無法明言的絕望一樣。劉熙瞧著,心里便有不好的預想。 「君上猜測你二人間或已有了情愫,于是算計……若劉大人在這趟行程中出了意外,梅大人知情之后……便會將憎恨,轉而投在行兇的晏人身上……」文乙喉中咽了一下,「只要您二人是為伴侶,君上覺得梅大人就有可能因您身亡,而被激得再度出仕──」 「荒唐至極?!箘⑽跎裆坏叵铝舜嗽u語,再者,便只得滿心荒涼。 原來,她們于周顯而言,果真不過是隨手可棄的棋子罷了。糟其心了便扔得遠遠、不管不顧;有了用處,則又想恣意拿回,盡其所用…… 「若我真遭逢意外,只怕梅大人在悟出所有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殺到他君上面前去──」劉熙越想越發憤恨,緊咬著牙根,話語之中竟同方才的文乙一般,滿是譏諷。 「我非常認同您的想法?!?/br> 文乙如此附議道,令劉熙感到莫名其妙,朝他看去時,見他神情嚴肅,繼續說:「正因為梅大人剛烈至斯,才能做出史無前例、罷官回鄉的決定。我十分敬服她,亦認為她并不會那么簡單就被君上把控住──君上的計策,只將失敗?!?/br> 「你……」劉熙不解地望著他。 「我認為,唯有您活著回去,并與梅大人一同扶持君上,將君上從歧路上導回,才是拯救我大戚的唯一途徑!」文乙的情緒可說是十分激昂,但劉熙聽了,卻生出猶豫。 她未曾想過,竟然發生了直屬周顯麾下的人臨場變卦之事。君上底下的人,已開始……不聽命了嗎? 文乙馬上察覺了她的遲疑,不作隱瞞,直接答道:「依據我被分配的名號,想必劉大人也知,我不過是君上麾下一屆手無寸鐵的文臣。若到時發生衝突,我的命……也只能交代在那了……要我對此無動于衷,實在難啊,劉大人?!刮囊艺f著的同時,眉頭微皺,眼中泛著一層反著光的薄霧,好似想起什么似地,嘴角忽地扯出一道牽強的笑意。 「正如劉大人尚有親族與梅大人掛念在心頭上,我亦是如此?!刮囊倚湎碌娜^握緊,「價值用盡便被丟棄,能否存活全賴己身,如今正是如此世道。我的價值,便是在與晏使的會面中盡可能地添亂以爭取時間予子武大人和辰武大人,目的達成之后,我便會失去它,任自己的主君所棄……本來,我確實是認了這個命,不欲掙扎了,但──」 文乙抬眸,眼中迸發神采,與初時那平穩無波的模樣相去甚遠。 「您與晏羿王孫伴游的經歷,讓我望見了存活的可能?!?/br> 「你想怎么做?」劉熙沒有流露自己的態度,只是問。 「我仍舊能做到爭取時間,同時也可運用您與二位王孫面熟的這點,拉攏對方與我等互助,逃出生天。劉大人,我二人都為君上所拋,胡不合作,盡最大努力試試呢?」 如今的文乙,變得好似落難于湍流之中,好不容易抓住了東西,就想拚盡全力掙扎出來……卻不知,他拽在手里的,真否是能起作用的事物。 劉熙也無那馀韻站在一邊風涼地權衡了。她自己也是這局內人,同文乙所說的,是被周顯算計在內的人。雖知想仰賴自己與晏羿二人那數日交情藉以逃困的想法,實在天真、輕率過了頭,但眼下,也難以生出別的辦法來了。 「劉大人,若按君上的打算走,不僅我等將毫無生路,于戚而言,也是一點益處都無?!刮囊以俅翁嵝阉?,而后又說:「人命……可不是拿來算計的?;栌怪骶牧?,不敢從之!」 像是為了穩定自己的心神一樣,文乙語氣決絕。 周顯昏庸嗎?并不一定,但他確實變得逐漸以極端手段行事了。劉熙不經意地撫過揣在懷間的,周顯贈予的匕首。她想,當初周顯讓她挑選一樣武器,懷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總不會是所謂為人國君的最后仁慈吧?劉熙不無嘲諷地想。 她又回望站在一點距離之外的辰武,見他對這里真可說是毫無關注,只神色肅然檢視其所攜之兵械。 明明同樣是直屬于君上的內侍,辰武只要能擺脫追兵,順利將訊息報予子武,便能存活,與文乙的命運截然不同?!改芊裆?,全靠己身」望著立于遠處的辰武,劉熙終于了悟出文乙先前所言。 「好,我接受你的提議。你我二人,互助逃出?!?/br> 「……大人明理?!刮囊页笆?。 劉熙和文乙又就著到場的應對策略謀畫了好一陣,還是辰武見再不走便要遲而前來催促,他們一行才掐著時間底線趕赴雅樓。 雅樓坐落在鬧市中央,即便入夜多時,仍舊燈火通明,游人來往,川流不息。但夜里氛圍與白日里又有些許不同,熱鬧亦是熱鬧,就著沿街昏黃的燭火,便多了股幽興。 這座城里的雅樓不僅占地不小,還能在其園內分出幾處院落,就是為供近京的文人雅士團體相聚所用。別具用心的設計,如今倒也便宜了他們這些有密事須會的人物所用。 在前往鴻門院的路上,劉熙同文乙一樣,暗自觀察周遭地形與路線,仔細思量是否有到時發生變故后,能為自己所用的事物。然這座鴻門別院位置實在偏僻,還與旁的院落隔了好一段距離。劉熙一行人跟在領路的雅樓侍者身后,眼見越發靠近目的地了,她的心跳竟也逐漸劇烈起來。 「欸!樓侍,來的正好!」 這時,他們經過的最后一處院落門口走出一人,身著絺衣,貌似行了長遠路途似地,模樣風塵僕僕。侍者看似識得此人,目光在這人與劉熙間來回流轉,尷尬不已。 劉熙擺手示意他先招待那人,那侍者趕忙向她欠了身,跑到那人身邊。 劉熙聞得那侍者先是喊了聲「祖掌柜」,約莫也是在城內做生意的人,侍者對他態度也是恭敬,但存了絲親近,慰問了會兒對方的旅途。聽來這被稱作掌柜的人,前段時間似乎行到遠方去做生意了。 那名祖掌柜也未久留那侍者,只向他要了幾壺酒送來后便放了人。估計也是這處偏遠的關係,來往侍者不多,如今才終于攔到一人。劉熙瞥眼留意了下這人,只見對方也正好望向她,兩人對上眼,頓了一下后互相行禮,便別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