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京一夢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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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趙景鉉見拿捏不住他,沒了興致,“你們兩個說的話簡直一模一樣,一個兩個的都不在乎,你們現在就如此疏離,往后成婚了,日子怎么過?” “從前二十多年怎么過,往后三十多年就怎么過?!苯懦砂炎仙皦乩锏牟杷従彽钩?,那細長茶色的溫吞在房屋里蔓延開來。 “就海家那小丫頭啊”趙景鉉側目看他。 江昱成掀了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你老不說話是什么意思……”趙景鉉是個急性子,江昱成越不置可否,他肚子里的求知欲望就越強,他還沒問出個啥呢,江昱成就把樓下幾個眼熟的在槐京有名氣的幾個戲迷,叫上了閣樓。 這下,三五個人談戲論戲,倒是趙景鉉插不上話了。 他只能閉了嘴,剝著瓜子吃。 樓下戲臺上,比賽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海唐心高氣傲,知道《白蛇》是蘭燭準備的曲目的,偏要拼了個高低也唱了這場《水斗》。 《水斗》講的是許仙被法海帶上金山寺之后,青白二蛇施法水漫金山寺向法海討人,法海叫來天兵與兩人惡斗的一場戲,這場戲的主要矛盾和看點就是那一場打戲。 海唐一上場亮了個像,臺下顧著海家面子、王教授面子來的人起身就叫好在先,觀眾微微一愣,而后被他們這陣仗推及的也開始叫好。 臺上的人手眼身步法倒也沒有辜負她一身價值不菲的行頭,單槍匹馬接著幾個天兵的紅纓槍,出槍,翻身,防守,幾個來回,臺下的觀眾交頭接耳,連聲夸贊到∶ “漂亮! 這幾腳干脆利落, 花式繁雜, 難度系數又高, 臺上這位角, 師出何家啊?” “這海家從小培養出來的角,前段時間在西城開了那么大的個人場秀,您不知道啊?” “是啊,聽說,是王教授親自教的,我估計這次的冠軍,非她不可了?!?/br> 一旁聽眾隔著老遠,對著王教授點頭示意,嘴型表示∶名師出高徒。 王教授只是含笑點點頭,依舊看著臺上。 等到主持人報下一個選手的時候,大伙有些意興闌珊了。下一個選手演的,還是那個《水斗》。 報完幕,聽眾席里開始人頭sao動了,添茶的添茶,解手的解手,站起來去外面抽個煙的也大有人在。 與海唐一起演青蛇的小露看平時練習和彩排的時候,還有點擔心蘭燭會比過他們,一度想要勸說海唐換個曲目,如今看到這個場景,她才明白海唐的用心所在。 海家雖然不能左右最后的比賽結果,但是安排個出場順序,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這會海唐下了場,沒著急進化妝室,反而在后臺抱著個手,輕松地朝著小露點點頭,“瞧著吧?!?/br> 大伙兒剛聽過一場,熱乎勁還未過去,再聽一場,不免覺得有些重復乏味了,因此蘭燭上場的時候,抬頭的人都少了很多。 她站在臺上的那一瞬間,倒是比在臺下不緊張,那些所思所慮倒是都沒有了,剩下的,就只有這個舞臺。 琴音升起,水兵如同上一場一樣,在驚濤駭浪上布陣,依舊是配角齊唱開場,一模一樣的布臺就像倒帶一般。 直到舞臺上的人開嗓,“眾兄弟姐妹,殺卻那法海者!” 這一聲帶著那京劇唱腔固有的味道,但氣勢壯闊,又帶著堅定的決心。 臺下聽眾紛紛抬頭,這才看到舞臺上的女子雖然戲服不比剛才那位華美,但身形舉止利落干脆,水斗唱段不多,但那一聲,足以吸引臺下的觀眾。 頃刻間,天兵擺好陣容,群戲退下后,是天兵和白蛇的一對一打斗戲。 臺上的女子用槍抵擋,一招一式,快如疾風,翻身轉圈,穩如泰山,這一場斗水,打的不可開交。 臺下的聽眾逐漸安靜下來,屏氣凝神地看著舞臺上這一場激烈的打斗,雖然大伙都知道這一場水斗的結果,可這一招一式干脆的樣子,倒叫人挪不開眼了。 就連坐在臺下的王教授,都由原來意興闌珊變得目不轉睛。 樓下的驟然安靜吸引了路上的看客。 “喲,這場打戲,有點角的樣子了?!?/br> “是啊,比起海家那姑娘,不能算落了下風,戲過一半,反倒有超過的勢頭?!?/br> “還真是?!壁w景鉉手里的瓜子吃到一半,也探出腦袋去看,“這姑娘身段好,扮相也不錯,嘖,二爺,你的海姑娘,大抵是要輸了?!?/br> 江昱成挑了挑眉。 倒是頗有些后來居上的樣子。 只是他才收回眼來,就聽到臺下傳開一陣唏噓。 水斗這場戲的高光就是白素貞和三人混戰中的踢花槍的那場。 三人圍成圈繞著白素貞,每人把手中的紅纓槍拋出,紛紛投擲到白蛇身上,白蛇手拿雙槍抵擋之余,還要用單腳、雙腳,起身將那高高垂落的槍踢回去。 一時間槍花在臺上高低飛舞,好不熱鬧。 但這一場對演員身上的腿腳功夫考驗極為到位,一個不小心沒踢到,或者踢歪了,在舞臺表演上都是極不光彩的事故。 蘭燭和這些與她搭戲的演員們練了不下百遍,為的就是確保萬無一失,誰知那圍成的“天兵”中有個人手上失了力道,槍直接朝著蘭燭身后飛去,眼看著就要飛出臺面。 剛剛那一聲唏噓,就是對這無法挽回的一槍的意難平。 一個失誤意味著,剛剛近乎完美的表現功虧一簣。 蘭燭這一腳本來是往前踢的,她見那槍甩到后頭,連忙調整身體朝向,盡大可能的地向后踢,挽回這一個失誤。 腳尖觸碰到槍纓,眼看就要錯過。蘭燭咬了牙,伸直右腳,用腳背一挑,高高垂落的紅纓槍落在她腳踝處,發出沉悶的一聲響,而后,那近乎毫無懸念要落到抬下的槍被她蘭燭,反而化作白蛇攻擊的利器,打亂了“天兵”的攻擊。 “好!”臺下一片喝彩,誰也沒想到,這樣低的槍還能被救起來。 “妙啊二爺,您看那姑娘這功夫,臨危不懼、力道均衡,這還真不是一朝一夕能練成的?!辟F賓席里聚在一起的人不由地贊揚。 江昱成在閣樓上,未置一詞,只是淡淡地看著舞臺上的人,看著從她腳上踢上來花槍的行進路線,輕飄飄地甩下一句“還是沒經驗?!?/br> 這邊聽戲的戲迷聽到剛想反駁江昱成幾句,卻看到舞臺上的人因為剛剛救的一腳偏離了原先的位置,接下去的幾個踢腳,花槍起伏卻沒有剛剛那么漂亮了。 她太想去接住花槍了,卻忘了下一個動作的連貫性和平衡性。 “可惜啊可惜,這失誤雖然不大,但第一名大抵是無緣了?!币慌院炔璧目纯蛽u頭哀嘆,場面上的人也一片唏噓。 蘭燭沒想到,自己練了這么多遍的踢槍卻在臺上有了失誤,給她拋槍的小王從前從未出過這樣的錯誤,今天這么偏離方向的投擲,不像是因為緊張,反倒像是有些故意的。 小芹一臉焦慮地在后臺等著蘭燭,蘭燭一下臺,連衣服都沒有換,直接沖入后臺,“小王呢” 小芹“小王一下臺,就朝著海唐的化妝間過去了,阿燭,這次拋槍到底是不是意外啊” 蘭燭望著海唐的化妝間出神“看起來他們早就串通好了?!?/br> “這幫兔崽子,還虧說自己是梨園世家,有本事光明正大跟我們打,安排別人使陰招算什么本事,我找他們去!”小芹作勢氣沖沖地就要朝海唐的化妝間去。 等等————蘭燭拉住海唐,底下這么多人看著呢,我們沒有證據,等會鬧起來,我們占不到便宜?!?/br> “那怎么辦,我們總不能這樣算了吧” 舞臺上人頭攢動,演員還在依次上場,蘭燭看著評委們在下面交頭接耳,依次打分。她知道,這次比賽,她輸了,她的第一次在槐京城的登臺演出,不過也就十幾分鐘,卻這樣不公正地輸了。 她拿起放在手邊的紅纓槍,朝著海唐的所在的化妝間走去。 小芹拉住她,“阿燭,你干什么?” 蘭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守住門,別讓人進來?!?/br> 第19章 蘭燭闖了進去,那個演天兵的小王正在和海唐他們笑鬧,看到蘭燭進來,幾個人臉色僵硬在那里。海唐揮揮手,示意小王先走,小王駝著個背,不聲不響地想要從門旁溜走。 蘭燭還穿著那身戲服,提槍攔在門口。 小王求救地看著海唐,海唐悠悠地從化妝椅上起來,“怎么?輸了不服氣?” 蘭燭“我原以為你出自世家,又師承名門,應該知道廉恥二字,如今看來不過也是怕輸的慫蛋,只會背地里耍些不要臉的招數,你讓他————” 蘭燭槍鋒一轉,指向小王,“我聽說你學藝也有十幾年了,作為一個武生,連槍都拿不穩拋不準為了她敢拿十幾年的苦練和未來的前途開玩笑,今天這事一出,往后還有哪個角要由你做配?” 小王本來就心虛的很,聽到這么一說,嚇的連腿都站不穩了,他嘴唇微抖,下一秒就要把實情說出來。 小露見機連忙開了側門,抓著小王的手把他拖了出去。 蘭燭正要去追,卻被海唐攔住。 她全身的裝束也未脫,單手拿了槍,堵住蘭燭去路。 海唐仰著頭,“蘭燭,這么多人都看見了,是他沒有扔好棍子,是你技不如人沒有接到,你要硬把你的失誤算在我的頭上,未免有些太不講道理了。我知道你唱功好,但是論腿腳功夫,我不會輸給你。輸給我,你若是不服,我們大可在這里,過兩招?!?/br> 蘭燭收回紅槍,人證跑了,她是不會承認的,她與她糾纏,徒廢口舌罷了。 海唐在她收槍的一瞬間,挑了她的槍,落下的時候狠狠打在蘭燭的手腕上,蘭燭手一陣生疼,槍沒握住,掉了下去。 蘭燭俯身去撿,海唐趁機右手用力,送槍朝蘭燭臉上去,蘭燭彎腰避開,抓起手里的槍,指著海唐,“你不要太過分了?!?/br> “我過分”海唐手上的槍沒松,反而往前送了幾分,“這個名額本來就是我的,你自己怎么拿到這個名額的你沒數嗎,你是什么人啊蘭燭,為什么都說你有天賦,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br> 蘭燭右手腕一用力,槍桿往前,打掉了海唐攔著的半槍,“我只是拿回本來就屬于我的東西?!?/br> “本來就屬于你的?不就是靠著戲樓胡同嗎?你難道忘了你是怎么進的戲樓胡同的,是靠你那個為了自己兒子可以出賣自己女兒的父親,還是靠你那個為娼為盜早就被槐京梨園趕出城去的母親!” 海唐咄咄逼人,句句都直逼蘭燭的要害。 蘭燭有一刻的恍惚,她以為偌大的槐京城可以不問出身容納她所有的過去,卻沒想到有人已經把她的來龍去脈打聽的一清二楚。 為娼為盜四個字,像是重重的大山,壓得她心口缺氧,手腕無力。 “你真當槐京城這么好混嗎,我爺爺生意做的這么大,梨園里的關系脈絡鋪的這么復雜,我一步一步尚且還走的小心翼翼,就憑你?你有什么,可笑的天賦嗎?你憑天賦獲得過最高學府的準入許可嗎?獲得過正兒八經的科班教學嗎?獲得過名師的指點嗎?就憑你所謂的天賦,我告訴你,槐京城那么大,最不缺的就是自詡有天賦的人” 海唐一字一句,直戳人肺腔,蘭燭只覺得胸悶氣短,眼下眩暈一片,腳下失去重心,槍沒拿穩,再次落在地上,紅色的流蘇散成一片,觸目驚心。 ”我的槍法是王角親自手把手教的,你打不過我的,記清楚自己地位,哪怕不是今天,你也必輸給我” 話音一落,海唐收在手里的紅槍一出,直挺挺地朝著地上的人的出槍。紅纓槍如一只帶著紅光的箭,勢如破竹地割裂開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就要往蘭燭臉上飛去。 蘭燭發梢凌亂,想要躲開卻避之不及,眼見那飛箭對著眼珠子就要過來,門一開,蘭燭身邊的紅纓槍被拾了起來——— 而后,一道身影從她身后出來。 那身影幾步上前,一個飛踢踢回了海唐的槍,直愣愣槍頭調轉著地險些砸到海唐。 海唐十分震驚地看著來人,不敢相信又著急忙慌地拿起手邊的un,卻被來人先一步拿走。 她手握長.槍,身影矯健,直接一個原地翻身,轉槍瞬間用槍頭撬走了海唐的槍。海唐那槍跟脫了皮的蛇一樣,仍由來人的槍頭撥弄,纏繞在另一桿槍頭旋轉,一桿槍帶著另一桿槍舞動,愣是沒讓海唐碰到邊。 她拋起槍,再一個漂亮的回旋踢,右手握住海唐那桿,左手握住蘭燭那桿,直指著海唐的喉頭,好似手上的力道再不注意些,這道具槍也能搗鼓個血濺當場來。 雖是戲曲道具,槍頭未開鋒,但到底還是尖銳,再加上烏紫蘇剛剛進來的那一套動作,懂點戲曲的都知道,那是正兒八經的刀馬旦出身。 比起她,海唐那點糊弄人的技術,就是班門弄斧。海唐一瞬間被嚇的僵硬在原地,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