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嬌嬌 第77節
剛走一步,里面忽然傳來謝世知的聲音:“這不可能!” 聲音很沉,似在呵斥,謝原心頭一跳,腦子里浮現出父親呵斥歲安的場景來。 父親為人沉悶嚴肅,性格并不算好。 若歲安以為是對著自己父母那般,露出幾分可愛討喜便可承歡膝下,那就太單純了。 但她親近父親,究其根本是為了他,若被父親責備,他并不好受。 這么一想,謝原步子就走得快,眼看著要直接沖進書房,當場被孫氏無聲的攔下來。 “為何不可能?”內里同時響起歲安的聲音,并不像謝原以為的那般,受了驚嚇亦或委屈。 反倒是父親的語氣頗有起伏。 “衛良比崇尹晚生五十年,他出生時崇尹都不在了,這個注解形式是衛良首創,極顯個人之長,崇尹怎么可能在衛良出生前就用上衛良注解時常用的特別符號?這崇尹注本定是假的!” 最后幾個字,謝世知說的激動,伴著手指叩向桌面的咚咚聲響。 既有愛好收藏古籍的人,便有販賣古籍的人,這也是一種古玩藏品。 一旦有利,便有造假,好此類者,對待真品自然如珠如寶,對假的只會嗤之以鼻,且瞧不上那種連真假都分不出,還自稱博學之人。 謝原看向母親,孫氏無奈一笑。 如你所見。 書房內,歲安捧過一份曲譜遞給謝世知:“請父親過目?!?/br> 謝世知半信半疑接過,先是大略掃了一遍,愣了愣,又從頭細細看來。 歲安的聲音在旁響起:“衛良的注解方式便于查閱還有巧趣確屬首創,但衛良的標記符號,卻與崇尹君曾經譜寫的一首古曲譜十分相似?!?/br> “今朝曲譜固有定式,可百年前甚至更早的古譜較之又是不同的,可見譜曲一說,是會因個人之好而變動修改?!?/br> 謝世知看了歲安一眼,又對著燈細細研讀。 “您仔細看看,衛良注解所用的符號與曲譜所現有細節不同,且符號不過是個人趣味,換成點還是圓都無妨,更重要是解讀標注的內容,但若此符號源于崇尹公,那他在注解時畫上類似符號,這本崇尹注解本,就未必是假的了?!?/br> 謝世知:“那你也不能保證這曲譜就是崇尹所作?!?/br> 歲安笑笑:“若無此曲譜,崇尹注本必是假的,但有了它,曲譜真假各占一半,這份崇尹注本的真假,也變成各占一半了呀?!?/br> 謝世知一愣,竟覺得有些道理。 歲安:“做學問本就是千家千言,多聽一言便是多一份眼界,更何況,有時真中藏虛,假中有實,尤其像父親這般,有足夠的積累與沉淀,自能決定何為精華可取,何為糟粕當舍,真假反倒不重要了?!?/br> 謝世知老臉一熱,抬手撫須,發出幾聲抑制不住的輕笑。 他還是第一次聽歲安這種小姑娘直白的夸贊。 這笑聲震驚了外面母子一人。 謝世知:“我可當不起這夸贊,枉我自以為博覽群書,卻真假不辯,叫你見笑了?!?/br> 歲安搖頭:“您鉆研精深鞭辟入里,若您都是‘見笑’,其他人便是玩笑了?!?/br> 她笑著解釋:“父親有所不知,是因我父親也喜收藏注解古籍,母親投其所好,曾派人花大價錢搜羅古籍真本給他,這份崇尹古曲譜就夾在里面。若非見此古譜,我們只會同您一樣,認為這版崇尹注本假得離譜?!?/br> 謝世知了然:“原來如此,靖安長公主對駙馬果然有心?!?/br> “父親這話有失偏頗,母親對父親何曾少過用心?兒媳見母親為父親曬書打理時,都是萬分小心,仔細謹慎,我母親可從未替父親細致到這個地步,倒是父親,常常道她暴殄天物不識寶笈?!?/br> 謝世知正要開口,門忽然被推開,孫氏虎著臉走進來,后面跟著謝原。 她將燈盞往書案上重重一放,謝世知直接抖了一下,當著兒子媳婦的面不好說什么,眼觀鼻鼻觀心。 謝原走到歲安身邊,拉著她的手起身:“父親下值歸來已然疲累,歲歲打擾這么久,便不耽誤父親歇息了,多謝父親指教?!?/br> 謝世知剛下值回來時的確面露倦色,但此刻他精神奕奕,分明是越聊越精神。 “一家人,不必這么客氣?!敝x世知和顏悅色的回道,目光卻瞄了瞄歲安帶來的孤本。 一雙白白的手伸過來,仔仔細細將它們包好拿起。 歲安乖巧立在謝原身邊:“父親,若再有不懂,還能再來請教嗎?” 謝世知當即道:“那是自然!” 歲安笑道:“那我等父親休沐再來,省得耽誤父親歇息?!?/br> 謝世知擺擺手:“無妨,無妨?!?/br> 謝原伸手拿過歲安懷里的書,騰出她的手,自己握?。骸安淮驍_父親和母親歇息,兒子與歲安先告退了?!?/br> 孫氏站到謝世知身邊,兩人笑著點點頭,謝原一手拿書,一手牽著歲安離開。 門在身后關上,謝原忽然站定,偏頭對歲安低語:“下次別亂說話?!?/br> 他不僅沒有責怪,甚至是帶著點揶揄味道說的。 歲安眨巴眨巴眼,學他壓低聲音:“怎么了?!?/br> 話音剛落,里面傳來孫氏刻意壓低,又在激動時格外清晰的聲音:“……我不用心?你就會買買買……一堆……自己收拾??!” “啪!”一掌震響。 “嘶——”一道吸氣。 歲安嬌軀一震,茫然看向謝原。 他老神在在,唇角一勾。 看吧。 “父親在母親面前,似乎又是一個樣子?!被厝サ穆飞?,歲安小聲嘀咕。 謝原笑了笑,“那你覺得,我在你面前可有不同?” 歲安聞言,身子倚向他:“你也有在我面前才有的樣子?” 謝原睨她一眼:“你看不出來?” 歲安笑容天真:“看得出來呀?!?/br> 謝原追問:“那你說說?!?/br> 歲安眼底暗藏狡黠,忽然站定,謝原隨她站定。 歲安沖他招招手,示意他貼耳過來,謝原皺皺眉,怎么還神神秘秘的。 還是隨了她,附耳過去。 歲安抬手掩唇,在他耳邊低語,謝原聽著聽著,臉色驟變,剛一轉頭,身邊人嗖一下跑出去老遠。 謝原氣笑,他身高腿長,三兩步追上去逮住人,歲安輕呼一聲,笑聲連連。 謝原用力箍著她,低吼道:“李歲安,你還是不是個姑娘家了!” 歲安咯咯直笑,扭著身子掙扎,謝原一陣燥熱,把人摟到懷里:“再鬧我回去收拾你了??!” 歲安表情一僵,立馬乖乖不動了。謝原正要開口,這才發現周邊藏了好些府奴,隨著他抬首四顧,紛紛作鳥獸散。 歲安不知死活的開口:“呀,被看見啦?!?/br> 謝原:…… 他緊抿著唇,眼神慢慢沉了。 歲安以為謝原發現有人,會立刻彈開,沒想到他竟笑了,笑的陰沉沉。 “看見了又如何,報官抓我啊?!?/br>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驚呼,謝原竟單手將人抗到肩上,大步走向自己的院子。 他是真的小看她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竟也能說出調戲的話來! 聞聲回頭躲在暗中的府奴們瞠目結舌。 噫,大郎君為什么那樣! 回到院中,謝原將書冊交給玉藻放置,又讓阿松和朔月備了熱水,歲安伺機想逃,被他捉著丟進凈室,待沐浴更衣畢,他抱著洗的熱乎乎的人回了房,身體力行的向她演示自己只有在她面前才有的一面—— 【比如,你只有在我面前才“坦誠相對”?】 筋疲力盡時,歲安發誓再也不同他胡說八道。 這人,一點也玩不起! …… 五房的事情,謝原替歲安善了后,但他并不知,歲安很快得到了反饋。 從一嬸嬸那里。 鄭氏不愧是撐起了內宅半邊天的一夫人,府中大小消息,輕易不會錯過。 她很快找到歲安,借著安排家宴的事情,有意無意和歲安打聽起五娘進宮的事。 歲安默了默,直接問:“五嬸嬸是不是不高興呀?!?/br> 就這么一句,鄭氏就完全確定這事是真的了。 她一擺手,完全站在了歲安這邊:“這話說的,她本就辦的不對,你和大郎是為大局考慮,這么早就想送人,當然不合適啦!” 心里卻在想,五娘年紀是小了些,可三娘正值妙齡啊。 這事兒,鄭氏有自己的琢磨。 雖然大郎給的理由說的過去——圣人最恨后宮干政弄權,便是謝家送了女兒進去,眼下也難為家族謀利,更何況五娘還小,生孩子都輪不到她。 但也不能保證,這里面沒有歲安的意思。 她執掌半個家的一夫人,尚且知道要從誰手里討一個前程,那全氏看著不聲不響,竟是打算越過府里和北山,悄摸給女兒掙一條錦繡凰途。 她也不想想,五娘能有此機緣,還不是因為北山給的機緣。 這不是過河拆橋的相么。 她就不一樣了,已經穩穩把握了通往康莊大道的方向。 鄭氏已察覺歲安不喜太過熱情,如今相處已改變態度有了克制,滿臉中肯道:“你別多想,五娘還小,等到她以后有了好親事,這就不算什么了?!?/br> 歲安笑笑:“嗯?!?/br> “不算什么?她倒是會巴結,攬了一身活兒,討得一堆好,看戲還來來不及,當然覺得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