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嬌嬌 第75節
但凡事總有例外。 先帝受妖妃蠱惑, 后宮干政, 險些害死歲安的母親與舅舅。 是以, 建熙帝登基后, 對后宮的約束管轄空前嚴厲。 若有后妃大膽涉問前朝之事, 企圖想為家中助益, 哪怕正得盛寵的妃嬪,也會被不動聲色的冷下來, 冷到與棄妃無異時, 所在宮殿便是一座現成的冷宮。 若此女出身高門, 背后家族多半會想辦法補救??墒鞘兰覍κト说臓恐屏Χ壬胁蛔銐?,還有個靖安長公主暗中相助,選擇在前朝拉扯, 極易損耗過度,也不值得為一個棋子如此,但若想繼續送女入宮, 除非老老實實再不犯過,否則一樣涼掉。 久而久之, 建熙帝的后宮徹底安歇, 眾妃嬪只管使出渾身解數謀得恩寵,有一兒半女傍身足以,但建熙帝愛重皇后, 不行寵妾滅妻之舉,因此,王皇后地位穩固,日子舒心不少,見到長公主母女,亦格外親和。 太子才十五歲,環娘更小,五嬸嬸心思動的太早,對環娘沒有好處,更別提皇后和太子都沒想到這處。 可是,這只是歲安的想法。 不是自己覺得好的事,旁人也覺得好。 謝原身為謝家郎君,自有站在謝家立場上的考慮。 再者,后宮雖被壓制,但袁、趙、王各家一樣送女進宮。 若能誕下一男半女,便與皇室血脈有了羈絆,這始終被視為一層保障。 可處在這等人生中的女子們,未免被動與悲哀。 歲安因謝原沉思而出神,最后反被他捏了一下手,轉過眼,謝原看著她笑:“想什么呢?” 歲安身子貼著謝原的手臂,低聲道:“你覺得我多管閑事嗎?” 她瞄了眼謝寶珊,謝原便懂了。 想來是又被她瞄見他的神情,轉頭就胡思亂想去了。 謝原有些無奈于她的敏銳,用力握住她的手,十分認真地說:“不,你做的很好?!?/br> 短短六個字,驅散了歲安的不安。 “我希望他們都能依著自己的本心長大,待到有能力時,可以自己決定自己未來的路?!?/br> 歲安默了默,聽出話外之音:“那你呢?” 謝原看向她:“什么?” 歲安:“你如今的路,不是自己選的?” 謝原笑了,晃了下她的手:“這是什么話,你不就是我選的?” 歲安心頭被小小的戳了一下,抿住笑:“哦?!?/br> 謝原單挑眉毛:“哦?”就哦? 歲安眼珠輕轉,就是不看他:“如何,要我磕頭謝恩呀?” 尾音微微拉長,尤似嬌嗔。 謝原側首看她,嘴角噙了個玩味的笑。 從她載著滿滿的熱情撲來時,像敞開了一塊隱秘心田,露出新的樣子。 “五娘的事情,我會同五叔說清楚,五嬸那邊,你不必過多解釋?!?/br> 歲安眨眨眼,沒有立刻回答。 五嬸若知道這事,難免會覺得是她截了五娘的錦繡凰途,他是在替她善后。 謝原:“聽見沒?” 歲安瞅他一眼,“哦?!?/br> …… 回府后,謝原先與歲安去見了母親,孫氏見他果然回來得早,歡天喜地去張羅晚飯。 接著,謝原讓歲安先回院子,自己帶著五娘去見五叔五嬸,大約兩刻鐘后才回來。 歲安問:“五叔五嬸怎么說?” 謝原笑笑:“還能怎么說,本來也沒什么?!?/br> 歲安沒再說話。 謝原今日下值早,換了身舒適的白袍便往書房去了,歲安沒打擾他,拿柄小鋤頭蹲在園子里擺弄花草。 玉藻像往日一樣,趁著歲安干些閑活兒時隨口說些事情給她聽。 謝原今日在朝上轉移重點,提出充盈國庫之必要,引得眾臣在重商與抑商之間爭論不休,結果又牽扯出許多其他的問題,諸如賦稅、徭役,甚至是土地分配。 歲安往日都當是干活時的背景音來聽,今日卻分了神,干活的動作一頓,抬頭看向閣樓書房。 阿松見狀,低聲道:“郎君充任翰林伴駕左右,說不準圣人何時就拘他到跟前發問,難免要將政事擱在心頭思索,以便隨時應對?!?/br> 歲安若有所思,忽而拋下手中鋤頭,凈手更衣,也跑去了閣樓。 謝原帶了幾分公文和信報回來,正坐在書案前細細詳讀。 信是松州那頭送回的,那副畫的買賣雙方除了正常營生,再未發現端倪。 拘霍嶺所言,萬劼是發現了參與貪污的同謀才招惹殺身之禍。 所以他從銷贓思路入手,在一場異常拍賣里發現線索,從而與岳母多年來查訪的舊事掛了勾。 但其實這當中有一個誤點。 霍嶺想從貪污銷贓入手沒錯,但他偶然撞見那副畫的虛假交易,只能說符合銷贓思路,卻不能證明這樁異常的買賣一定是參與了漕運貪污的人在處理臟銀,變贓為明。 而他之所以會順藤摸瓜找來長安,還因他另生心思,想通過對歲安下手來引起轟動,逼著朝中重視這件案子。 所以連他自己也不能肯定這件事。 如果把那副畫的交易與貪污案剝離,單獨來想,那就是疑似與懷玄妖道有關的亂賊尚在人間,可能還在經營買賣,且是隱藏身份,多道轉手的買賣。 謝原忽然背脊生寒。 試問一個昔日的妖人賊子,逃出生天后暗藏身份來經營買賣,究竟只是想衣食無憂得一份安寧,還是賊心不死又有謀劃? 想要謀事,有錢不夠,還得謀權,若不能直接從朝廷內部下手,便是從地方官下手,官商勾結,比如伙同地方官貪污受賄…… 謝原深吸一口氣。 主動剝離開的兩件事,思來想去,竟又合起來了。 謝原眸色沉冷,運指將信紙翻折幾下,送至燭火上,火舌一舔,丟入一旁的銅盆內。 走出書房,院子里已沒了人,隔壁的房間傳出動靜。 是歲安給自己布置的書房。 謝原腳下一轉走了過去,書房門開著,他抱手靠在門邊,看她在書架前晃來晃去,時而墊腳撥弄,時而撓頭,幾個婢女并不在旁,因為找得太專注,都沒發現身后有人。 當她再次墊腳去夠最上層一個書盒時,一個不慎,裝著成套書冊的書盒被扒掉下來! “砰!” 歲安輕呼抱頭,卻沒被砸到。 她仰起頭,只見從身后探過頭頂的一雙手,穩穩接住了掉下來的書盒。 歲安轉過身,拍著心口小聲嘀咕:“嚇死我了?!?/br> 沒等謝原開口,聽到歲安呼聲的玉藻飛奔而來:“夫人!” 阿松和朔月緊隨其后,謝原看到她們每人手里都拿了幾冊書,像是去了庫房。 歲安的陪嫁不少,就說她帶來的藏書和古畫,這個書房都擺不完,只能暫存庫房。 歲安沖她們擺擺手:“沒事沒事?!闭f著,目光瞄向謝原,攢了無言的感激。 謝原直接瞪了她一眼。 剛才那一瞬間,他先是驚,再是怕。 這東西要真砸下來,非得在她腦袋上砸個口子,他恰好趕上才沒事,但凡他慢了半拍,看看有事沒事! 歲安默默收下謝原這記眼神,看到玉藻她們找來的書冊,立馬把剛才的驚險拋諸腦后:“就是這個!” 三人先向謝原行了禮,阿松和朔月將書冊仔仔細細擺好:“夫人沒記錯,是放在庫房沒有拿出來,都在這里了?!?/br> 玉藻擰著眉頭看向書架,發現歲安自己取了書,結合剛才那聲驚呼和響動,叮囑道:“書房的書架太高,夫人別自己取,都是笨重的書冊,砸到怎么辦?!?/br> 歲安似是不喜念叨,抱起書往書案后走,悶不吭聲。 謝原忽然沉聲開口:“玉藻說的不錯,你聽見沒有?” 這是他今日第二次用這種語氣說她了。 歲安睨他一眼,聽見了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 “嗯?!?/br> 這態度,她竟還不高興? 謝原輕嘆,想到她今日專程去接他,也就不計較了,走到書案前,找話試探:“在看書?”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她濃密的睫毛隨著抬眼上翹,又很快垂下。 在瞄他。 歲安抿了抿唇,“嗯?!?/br> 這個語氣才對了。 謝原笑了一下,也繞到書案后,俯身而下,單手撐住書案邊沿,“我瞧瞧看什么呢?!?/br> 這一看,謝原愣了愣。 多是文義頗深的古籍,還有些是殘本。 謝原知道歲安愛看書,也絕非瞧不起她是個女娘,只是純粹的了解古籍殘本的晦澀程度,遂脫口而出:“你看得懂?” 歲安抬起頭看他,一雙眼又大又亮,誠懇的搖搖頭:“全本還能慢慢琢磨,若有殘缺,琢磨都難?!?/br> 謝原樂了一下,“我就說……” 歲安眉眼一凝:“你說什么?” “不是?!敝x原撓撓鼻頭,“不是不懂?我看看,興許我知道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