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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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殿內,夏凊悠悠轉醒,她疑惑地坐起身左右張望無人的房間,腦中一片空白。她沒有自己走進房間的記憶,略一思索僅回憶到自己在庭院里散心,而后......對了,她昏了過去。 想到此處她開口喚了一聲多年來服侍自己的婢女小云,回應她的卻僅是一陣安靜,夏凊有些疑惑,就算小云累到睡著了也應該伴自己左右才是,怎么全不見人影,這不像她的性格??! 這樣多年主僕二人相依相存,沒人比夏凊更了解小云,她略一思索決定去小云的房間看看,下了床,她看見左側的幃幔有動過的痕跡,正欲整理幃幔,忽地,嘎一聲長音在靜謐的空間中如雷聲般響起,火光自被打開的右側的門侵入房間。夏凊順勢望過去,一人身襲粉色長裙上繡兩隻翩翩欲飛的鳳凰,頭上不帶任何珠寶首飾只簡單插著一把翠綠簪子,柳眉微挑,嘴角含笑地看著她。 她像初見一般,年歲似乎沒能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跡,不施胭脂自有一股與生俱來的艷麗風韻,如果說有人的亮麗是靠珠光寶物堆砌來的,那她就是天生的明珠,自帶風華。 這樣的風華說明了,這些年,她過得很好。 在夏凊打量她的同時,對方也同樣在觀察她。多年未見,夏凊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而后又復歸于淡然,在自己的記憶當中她一直都像這樣,似乎所有事情,榮辱、寵愛、富貴,在她的眼底總是可有可無的。誰都不能說她的容貌稱得上傾國傾城,但當她的目光與你接觸的一瞬間,你就會情不自禁地覺得她的眉眼和笑如此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她嘴角微勾,不張揚卻抵過萬千風韻。 夏凊的目光說明著,即使過去這些年她還是一樣是那位,只要一笑回眸,就凌駕于眾人之上的女子。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瓜膬跬鴣砣说恼f,她的語氣彷彿這里是高高在上的殿宇,彷彿自己仍然高貴不可侵犯,這語氣讓來人忍不住輕蔑一笑,眼神柔和但句句帶刺:「姊姊說笑了,這后宮當中,還真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br> 「是嗎?可椒房殿似乎不是meimei這樣的人能隨意進出的地方吧?」 聞言,麗妃抿唇不語,曾經皇帝對嫻貴妃寵愛萬千,并出言此生不立夏凊之外的嬪妃為后,君無戲言,縱然之后峰回路轉,嫻貴妃淪為凊美人,周允仍未立他人為后,而椒房殿乃是皇后寢宮,自然不是嬪妃可以入住的,即便麗妃身為寵妃,位同副后。 副后、副后,終究不是皇后。 「今日來,是想來看你最后一眼,皇上已經下旨賜你毒酒一盞?!果愬鷽Q定不再與夏凊多言,反正最后贏的人是自己,這些口舌之爭似乎顯得有些多馀。 夏凊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神在此刻終于產生一絲波動,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是因為其他埋藏在心中多年的一點奢望與自欺欺人粉碎殆盡留下的漣漪。麗妃望著表情松動出絕望的夏凊,一股扭曲的安慰感涌上,她想,你就孤獨地、絕望地死去吧。 但麗妃很快便失望了。只見夏凊霍地抬起頭,堅定的目光透著自信,清明的眼神略帶嘲弄地凝望著她?!覆?,不是他要殺我,是你。從初見的那一刻,你就處心積慮要殺我,當年你沒能成功,后來你不敢殺我,而今日,你決定鋌而走險來殺我?!?/br> 「真不懂你在說什么,我沒理由不敢殺你,也沒理由處心積慮殺一個注定要在冷宮中孤老終身的廢人?!果愬凵耋E然變的冰冷,她維持面色不動,但夏凊刺耳的話依然在她的心上穿出千瘡百孔。 「你當然有理由,你怕,怕他恨你?!勾搜砸怀?,氣氛驟然凝結,夏凊和麗妃瞪著彼此,因為這句話夏凊的心霍地輕松起來,像是多年壓在心上的巨石終于被輾碎,而同樣因為這句話,麗妃的心忽地被壓上萬千巨石,夏凊的自信讓她挫敗、扭曲,最后瘋狂。 「你若要這般想,那也隨你?!果愬瓜卵垌蛔寣Ψ娇匆娮约旱难凵癫▌?,隱去身體里近乎癲狂的怒意故作鎮定,告訴自己,不能落了下風。她略一擺手,身后貼身的宮女端著酒,卑微地走至她身前,麗妃優雅地倒了一杯酒,而后端著酒杯走向夏凊。她站著,顯得居高臨下,夏凊清瘦的容顏卻未變動分毫,只是冷靜地接過她遞來的酒。 「當年是你殺了語嫣,是不是?」 麗妃沉默一會兒,忽又嫣然一笑:「不是姊姊你派人殺了她嗎?」 「為什么殺她?」彷彿沒聽到對方諷刺的問句,夏凊的堅定眼神定定地鎖定在麗妃身上,固執地要求一個答案?!杆辉鴮δ阍斐扇魏瓮{?!?/br> 「姊姊你依舊如此天真?!果愬男θ輾a去,似乎厭煩了虛情假意的來往,不帶一絲情感的目光看著夏凊,彷彿在看一件死物?!赶缕宓娜瞬粫涀∶總€棋子的名字,要不是她當年生下的兒子如今活生生走進皇宮,我真的差點就忘了她。其實應該怪你自己,怪你把她的存在告訴了我,否則我就不會把這素昧平生的棋子握在手里?!?/br>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么你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要自以為是了!」麗妃原本白皙鎮靜的臉龐染上一層薄紅的慍怒,她用冰冷絕情的語調反駁?!改銖奈戳私馕?、從未懂我。我與你從來是兩個世界的人?!?/br> 「你真可憐。也許你說的對,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的內心只有丑陋的慾望和懦弱、卑微,即便我死了,你也不會幸福,像你這樣的人一生一世都不會擁有絲毫幸福。你,真的很可憐?!瓜膬醯哪抗鉂u漸趨于平靜,淡漠的眼神、輕蔑的神情讓麗妃的神情漸漸瘋狂,原本艷麗的臉龐扭曲并癲狂似的笑出聲來,她覺得夏凊一字一句如同詛咒烙印在她的命運中,于是她的神情不自覺地露出狠意,說出口的話不再溫婉而帶著從骨隨透出來的冷硬?!肝覜]有你可憐,終其一生見不到兒子、得不到愛人的信任,被情同姊妹的人背叛,臨死也只有孤單一人,順便告訴你,等你死后我會把你連夜送到亂葬崗,此后你夏凊尸骨無人能辨、無人能收!」 「人死如燈滅,我何必在乎?」聞言,夏凊冷冷地回應著,只是黯然的表情已然出賣她被撩撥的心緒,麗妃讀懂她的神情,微微揚起嘴角彷彿勝利,原本癲狂的情緒也平靜下來?!缚煨┖攘司粕下钒?,別浪費太久時間?!?/br> 夏凊看著手中的酒,清澈而乾凈的透明液體卻藏著致命的毒藥,像極了某些看似純潔堅定的情誼當中藏著的鋒利匕首。 「橙兒后來怎么了?」 「死了?!?/br> 「張瑞后來怎么了?」 「呵呵呵jiejie的姦夫當然是皇上親旨,五馬分尸?!?/br> 「榮妃呢?」 「跳井死了?!?/br> ...... 一個個故人的人名,一幕幕殘酷的結局。 兩人沉默著,終于夏凊停止提問,舉起手中的酒,仰頭就要一飲而盡。電光石火間一瞬黑影晃過,精準地打在酒杯上,裝著毒酒的杯子匡噹一聲掉落地面。麗妃與夏凊皆是一驚,麗妃驚恐地回過頭:「誰在那里?!」 左側的幃幔緩緩被拉開,一張因歲月而爬上些微皺紋卻仍看出當年俊朗英俊的容顏印入眼簾,男子的目光凝望著坐在床上一臉不可置信的女子,心中一陣刺痛,聲音微啞?!竷鮾?.....」千言萬語,卻只能說出這一句。 在他身后站著另一名面容乾凈的少年,他的雙目盈滿著怒意和恨意,牢牢鎖定著麗妃,但后者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一雙眼睛定在正看著另一個人的男子身上,混著不甘、恨意以及一絲絕望的挫敗感,最終這些情感都被一股狠意取代。 但場中的另外兩個人都沒有發現。 夏凊和周允僅是四目相對,他們的思緒早已停擺。他們想的只有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囈語,他們能想的只有多年間錯過的日日夜夜,那些悔意、恨意、矛盾、痛苦、傷心、絕望,那些曾盈滿時間的種種情緒,最終都化為對方眼中一道清晰的剪影。 -是你。 自從分別的那一天起,回憶的刀便反覆在心間刻下你的名字,忘不掉、放不下。 周允輕輕的向前踏了一步,見狀,夏凊的身體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起來,眼淚滑過臉龐,用沉靜等待的姿態回望著周允溫柔的目光,后者受到鼓舞又朝她踏出一步、兩步,此時麗妃諷刺地輕笑聲響起,伴著這聲輕笑,一股濃密的黑霧霎時瀰漫整間屋子,在麗妃出手之時只有傅林看的清楚,但一來他沒料到麗妃二話不說便下此毒手,二來她的出手實在太快,當傅林棲身向前要阻止時留給他的已經只馀一陣黑煙。 周允神色一變,閃身來到傅林面前抽走他配掛在腰際上的配劍,緊接著趕到夏凊身邊,沒有多馀的話語,他將她護在懷里,配劍指向前方不可知的敵人。 黑煙瀰漫約一柱香的時間,傅林和周允皆處在高度警戒狀態,奈何聽不見半點聲音,卻也不敢輕舉妄動??纱跓熒⑷ブ畷r三人都不禁一楞,只見空蕩的屋子中早已不見麗妃的身影,狡猾如她竟在黑煙瀰漫之時早已離開。 傅林的臉色不禁一沉,雖則剛剛在麗妃與凊美人的對話中能夠揣得些許當年事件影子,只是他還未親口問她半句,讓極有可能是始作俑者的人瞬間逃之夭夭的憤恨心情使他的表情顯得陰霾和憤怒。 就在這時,凊美人驟然吐出一大口血,鮮血濺在周允的手和她身上穿的衣服上顯得怵目驚心,周允方才放松下來的心瞬間高高懸起,他扶著夏凊蹲下身,讓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上,將右手握著的劍丟在地上,用右手輕撫夏凊的左臉,用低沉而溫柔的嗓音問到:「傷到哪了?」 夏凊心頭一動,正要開口,突然一聲震怒的大吼聲從房門口處傳來:「你做什么!」 三人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對璧人出現在房門口,男子身形隱隱有周允的輪廓,望著周允和夏凊兩人因憤怒和震驚紅了雙眼,身旁女子眼神中也盡是不可置信,赫然是洛霜和周天恩。 面目陰沉的傅林、放在地上帶血的劍以及,手上沾滿鮮血的男人。 這世界上有很多的巧合,很多的故事和誤會都在剎那間生成,并在轉瞬間扭曲一切,改變命運的走向。 只見周天恩身形一晃,在所有人都處在震驚當中時,沒有人能夠阻止因為憤怒而將速度提升到極致且武功高強的男子,所以事情都是在瞬間發生的。周天恩拔出自己的帶來的配劍直向周允,在劍到身前時,本就在周允懷中的夏凊微微推開了護著自己的男子,身體向前一傾,只想替對方擋住這來勢洶洶的一劍,她甚至來不及思考此人是誰、為何會在此,本能替她做出了選擇。周天恩的瞳孔瞬間放大,不可置信地看著夏凊,她的眉目有些陌生和憔悴,但依舊帶著當年溫婉清麗的風韻,嘴角還帶著令人心驚的血絲。 -為何救他? 周天恩不解,只能硬生生收住自己出劍的勢向右偏了一些,但劍勢又快又急,終究刺入夏凊的左肩,隨后立即拔出。 劍入,一個人的身痛,劍出,三個人的心痛。 「凊兒!」周允面色慘白,趕緊扶住她的身體,夏凊沒有回話,她此時正全神貫注凝望著周天恩,擁有和周允相似的眼的周天恩,他的目光有著不解、震驚和關心,一股酸意涌上心頭,多年來壓抑的眼淚如決堤般崩落,夏凊顫抖著聲音喚道:「是你嗎?恩兒?」 「母妃......」周天恩再也握不住劍,身體一軟便跪了下去。正是久別重逢,千言萬語難訴相思之時,夏凊忽地又吐了一口血,此次的血帶著青黑色的痕跡,令在場人皆是一驚。 夏凊一驚,心念一動,她不可置信地望向周允:「難道她下了毒!」 「恩兒,去,去傳太醫。把太醫背也背過來給你母妃解毒?!钩龊跻饬系?,開口的竟然是周允,生死之際他霍地重回冷靜,可饒是他盡力平靜,但當喚出這些年被自己刻意忽視的名字,心仍忍不住抽痛,聲音微微顫抖。 -這么多年,是我虧待了你們母子。 在一團亂麻的現狀下,周天恩一向運轉飛快的思緒在此時完全停擺,來不及感受失而復得的父愛,他只是木然的抓住希望的稻草,聽話朝外飛奔而去。 從頭到尾,一名少女靜靜凝望一切,她非當局者,應該感到漠不關己,可當周天恩奪門而出的迷茫神情出現時,不知為何她的心竟微微揪緊,令她不禁皺了皺眉。鬼使神差地,洛霜邁步朝夏凊走去,輕輕的腳步聲在等待死亡的靜默中顯得特別清晰,三人不禁朝她看來。 周允看著洛霜,腦中竟然不自覺想起多年前與夏凊的相遇,那時的她也是如洛霜一般正值花樣年華,卻有著別樣的穩重和清麗的氣質,只要待在她身邊,心就會自然的平靜下來。 洛霜最終站定在凊美人面前蹲下,展顏一笑,:「美人,您若信得過我,讓我替您把把脈吧!我略略看過一些醫書,在太醫來前可以做些處理?!?/br> 夏凊看著眼前如芙蓉般清麗的姑娘,只簡簡單單應一聲:「好?!闺m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有時候信任一個人并不需要過多的時間。 -尤其是,在親眼看見這位姑娘看向自己兒子的眼神之后。 --